《山与茶》浣熊有伤疤

9、接触

　　　　人突然多了起来，一群人从门口涌进来，她出不去，站在一边等人流过去。
　　等到出去的时候，她看到容钺站在一棵树底下。
　　一棵槐树，很粗壮，他靠在上面，静静地看着地面。
　　简因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是她能想象出他此刻的眼神，淡漠，冷静。
　　他似乎跟那棵树融为了一体，都是那么深邃，安静。
　　静静地看着这个世界，不做任何评价。

　　她朝着容钺走过去，仰起头看他，说：“走吧。”
　　容钺转头看她，风在树叉间徘徊，阳光从树枝撒下来，映在她的眼睛里，荡出细碎的光晕，流光溢彩。
　　皮肤那么白，他甚至可以看到细小的血管在轻微的跳动。

　　简因认真的看着容钺，这一次或许看得清晰一些，脸部轮廓变得更加立体，唇角抿着，严丝合缝。
　　风从中间刮过去，容钺的声音有些飘忽，他说：“你头发乱了。”

　　她的头发没有扎起来，被风吹的四下乱飘，有几缕漫过去遮住了脸，黑白分明，衬的脸愈发干净。

　　她低下头，把头发拨过去，放在耳后。
　　然后抬头，她笑起来，踮起脚尖靠近他，近乎呢喃一样的开口：“我今天好看吗？”
　　气息吞吐在他的耳侧，潮湿温润。

　　容钺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深黑，他沉沉的看着简因，没有说话，嘴唇抿的更紧，棱角分明。
　　简因看着他的眼睛，觉得自己的心狂跳起来，安抚不了，制止不了。
　　“嗯？”她长长的又嗯了一声，尾音上扬，有些颤抖。

　　过了很久，容钺突然笑了一下，他转过身，沉声说：“走吧。”
　　简因站在原地，她看着容钺走的越来越远，皱起眉头，她不知道那个笑的意思，于是有些沉闷。

　　两个人没有说话，一直到了商城二楼。
　　她低着头，地板很亮，映出两个人的影子，一大一小。
　　前面的影子停住，她跟着停住，抬头看着转过来的容钺。
　　“这里是箱包店，你挑一个。”容钺指了指右边的店说。

　　简因转身，店很小，堆得满满的，门口全是旅行箱，花花绿绿的，还有些很非主流。
　　她看了看，没有自己喜欢的，店家正在一旁嗑瓜子，看到有人来了迎上来，笑嘻嘻的问：“小姑娘，买包哇？”
　　  她手一划，说：“看上哪个，阿姨给你少钱。”

　　她贴的很近，身上有很浓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简因有些局促，向后退了一步说：“没有喜欢的。”

　　女人惊讶的说：“这么多，都没有看上的？小姑娘你真挑哦。”
　　简因笑笑，没有说话，容钺看她一眼，说，“你要哪样的？”
　　简因想了想，说：“素一点的。”

　　他看了一眼店铺里面，指着一处对店主说：“老板，那些旅行箱买不买？”
　　老板伸出头看了一眼，笑着说：“卖的卖的，不过现在的孩子都喜欢这些，我专门摆在外面的。”
　　容钺点头，对简因说：“进去看看。”

　　简因走进去，果然在角落里有几个不起眼的旅行箱，不大，颜色都很单一，她看了看，挑了一个海蓝色的。

　　用手提了提，很轻，部件都挺灵活。
　　转过身，她对站在一旁的容钺的点了一下头。
　　容钺问老板：“多少钱？”
　　老板一笑，说：“这个啊，原价三百多的，你要就少你五十，270，怎么样？”

　　简因觉得价钱还算合理，她看向容钺。
　　后者只笑了一下，把箱子提了提，极其平淡的说：“一百二吧。”
　　简因蓦的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这个价格也相差太大了吧。

　　没想到老板也笑着说：“哎呀，小伙子一下砍掉一半，加一点成吧，一百七，少一百。”
　　简因突然觉得砍价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她继续看着容钺。

　　容钺摇头，说：“就一百二，这个东西这个价钱赚了。”
　　老板笑着摇摇头，她向来善于磨嘴皮子，但是看到这个年轻人，好像把什么都看清楚了一样，话到嘴边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她只好含糊着点点头，说：“成成成，合个眼缘，拿走吧。”
　　容钺淡淡的笑着说：“多谢您了。”转过头对简因说：“愣着做什么，拿钱。”

　　简因沉默了一瞬，她拿出钱包，抽出一百五十块钱交给老板，老板很快找了三十块钱给她，笑着说：“以后买包还来阿姨这儿啊！”
　　简因觉得她身上的香水味淡了一些，她认真的点头，说：“好。”

　　她拖着箱子走出店门，路过一个镜子，新奇的看了一眼，箱子小小的跟在身后面，挺不错的，和自己很搭。
　　她看着走在一边的容钺说：“你经常来这里买东西？”
　　要不然这砍价的功力在哪里练出来的。
　　“嗯。” 他说：“一个人生活，东西都要自己看着买，跟久病成医一个道理。”
　　她点点头，说：“我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

　　容钺低笑了一声，缓缓说：“你是在说你自己么？”
　　带着点轻微调侃的意味，足以让简因被这种感觉挑弄的脸红。
　　她有些不淡定，板着脸说：“我买东西都在网店买，不用出门快递就到了，方便又快捷。”她顿了一下，接着说：“还不用讲价。”

　　容钺点头，嗯了一声，不置可否。他觉得网络那种虚幻的东西不靠谱，他用的东西，全是自己拿在手里试过的，不会浪费也不会吃亏。
　　但他没权利置噱别人的生活方式，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简因觉得气氛有些太过安静，她想了想，说：“是不是还需要买个背的包？”
　　容钺看着前面，说：“一个箱子够了。”
　　她点头，哦了一声。

　　阳光在商城门口投下一大片金黄色的色泽，有些刺眼，但是在这个寒冷的冬天给人一种温暖的视觉享受。

　　好像从这扇门跨出去，就是乌托邦。

　　　阳光披撒在身上，暖洋洋的。
　　简因忍不住放开箱子伸了一个懒腰，舒服的好像毛孔全部都张开了一样，眯着眼睛看向天空，万里无云，冬天的阳光果然是最温暖的。

　　她转过身，发现容钺正看着自己，神态在阳光里有几分慵懒。
　　他说：“你回家，我去买车票。”

　　这句话说完，简因突然有一种两个人住在一起的错觉，她一笑，虽然没有，但也差不多了，一堵墙而已。
　　她问：“不是明天走吗？买这么早？”
　　容钺差点懒得解释了，他睨了简因一眼，说：“春运见过么？A市流动人口小，不然我从昨天就要排队买票。”

　　她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想了想，记起班里女生聚在一起商量旅游的时候，似乎用手机上的什么软件买的票，不用排队。
　　她抬起头，对容钺说：“把你身份证号码给我，我在网上买。”
　　容钺显然不知道现在的还有这个服务，他皱起眉头，说：“保险么？”

　　简因有点哭笑不得，她说：“放心，保你准时出发，到点归家。”

　　容钺有点不确定的看了她一眼，他是见过她的生存能力的，一个好好呆在家里还能生病的人。
　　简因催促：“快点。”
　　有点跃跃欲试的兴奋。

　　容钺低着头，无可奈何的笑了一声，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身份证递给她，她接过去看了一眼。
　　放进兜里。
　　简因微笑着说：“不用的话晚上给你？”
　　容钺看到她的动作，心想根本就没给自己拒绝的机会。
　　他只好颔首。

　　简因脑海里闪过那张照片，只不过一眼，她却觉得自己记在了心里。
　　很少有人能把身份证照片拍的与真人相差无二，只不过照片里的他头发长一点，脸比现在白，看起来很年轻，这大概已经是五六年前办的证了。
　　只有眼神，依旧辽远漠然，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
　　她跺跺脚，捂住耳朵，说：“你去上班吧，我回了。”
　　容钺点点头，指了指前面，说：“那里有公交站点，十路就能到小区门口。”
　　简因看了一眼，的确有一个，旁边还站着几个等公交的人，她嗯了一声，说：“那我走了。”

　　她转过身，朝那边走，脚步很快。
　　途中有一个糖炒栗子的摊位，甜腻腻的味道钻进鼻子，和着风，有点痒痒的。
　　她停下打了个喷嚏，忽然有所觉的转身。

　　容钺还站在原地，他看着这边。
　　他看着简因。
　　人潮涌动，只有他静默的站着，像横在河流里的石头，厚重，固执。
　　雷打不动。

　　没想到简因会转身，两个人的眼神对接起来，隔着一大段距离，看不太清晰，但是有些东西隔着空间在慢慢流淌，静谧，从容。
　　简因慢慢笑起来，她挥了挥手，无声的说了句：“回去吧。”
　　然后转身有些蹦跳的朝前走，她没有再回头。
　　只是心情突然变得很好，看到那些枝头上聒噪的麻雀，也觉得像是在唱歌。

　　容钺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入人海里，在低低的人群中看起来独树一帜，他的手垂在两旁，没有丝毫摆动。
　　旁边一大群男孩子叫嚷的走过去，青春肆意的脸上生机勃勃，活力迸发，看起来神采奕奕，惹得路人纷纷侧目，却都带着纵容的笑。
　　容钺停下脚步，神思恍惚，他看了一会儿，直到他们消失在街角处，然后转身离开。

　　眼光依旧普照大地，触目所及明晃晃的喧闹，城市活跃着生活的气息，一点一点的向前走。
　　没有人在热闹里卖弄忧伤，行人步履匆匆，转眼掩盖了所有。

　　简因回到家，把箱子摆在客厅的中央，开始思考自己该带什么东西。
　　容钺说那边天气不是很冷，身上穿一件厚的，带几件薄的。
　　鞋子不多带。
　　又把洗漱用品放好，看了看，应该可以了。

　　简因很少这么兴奋，甚至说有点雀跃。

　　她坐在沙发上，想起中午容钺的那个眼神，黑漆漆的，有如实质，接触的的一刹那，她好像停在了一块石头上，硬硬的，莫名觉得很踏实。
　　半晌，她倒在沙发上，冲着天花板扬起一个笑，笑的虎牙都漏了出来，乐不可支。

　　笑的累了，坐起身，拿起手机，她还要买车票。
　　用浏览器查了查，的确有一个可以买车票的软件，她下载安装，进去之后开始查询路线。

　　从A城到武夷山很远，几乎跨越了半个中国。
　　软件提供了三个线路，该怎么走呢？
　　正在发呆，手机屏幕转换到了来电界面，容钺两个字跃然其中。

　　她怔了一下，接起电话：“喂？”

　　那边可能没料到她这么快接了，有一瞬间的沉默，接着容钺低沉的声音传过来：“到家了？”
　　他突然想起简因的手机就在家里，于是不等她回答又说：“火车票买了么？”

　　简因说：“还没，有三个路线，不知道选哪个。”
　　容钺低低的笑了一声，说：“买从A城到南昌的，再从南昌到福州。”
　　简因按了返回键，果然有这一条线路，她嗯了一声，问：“那买卧铺还是软座？”
　　容钺平日糙汉生活过惯了，软座挨一挨也就到了，不过想到简因孱弱的身体，他想了一下，说：“卧铺吧，可以好好休息。”

　　“好。”

　　说完顿了一下，不知道再讲些什么。
　　但简因不想挂电话，她静静地听着电话那边的动静，没有声音，寂静在流淌，但她知道他也在，和自己一样沉默着。
　　她想了想，说：“你，中午吃饱了么？”
　　话题扭转的太快，容钺反应了一下，想起她中午只吃了一点点，淡笑着说：“你饿了？”
　　简因说：“没有，明天就要走了，我想在家里做饭，你回来我们搭伙。”
　　容钺注意到她说的是家里，并且没有强调是谁的。
　　是无意，还是故意。

　　他有一瞬间的沉默，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说：“你会么？”
　　带着明显的质疑。

　　简因被堵了一下，静了一两秒，她带着点挑衅的说：“会不会，你来了就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