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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花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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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让靠在栏杆上,风很大,他的鼻头通红。
听到脚步声转过头,简因目不斜视的从他跟前走过。
他长腿一跨,挡在女生面前,眉头皱的紧紧的,不说话。
简因觉得头疼,她沉声:“干嘛?”
“你找他干什么。”他陡然生疑,宋让记得简因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同自己的父亲交流过。
简因知道自己不告诉他,他也会去问宋连衡,她平静的看着宋让,说:“我申请回家复习。班主任批准了。”
宋让的眼神变得不可思议,他有些愤慨的盯着简因:“为什么?”
简因为他的愤怒感到莫名其妙,她冷声道:“没有理由,麻烦你让开。”
话语里的冷意刺到了宋让,他不自觉的让开,看着她消失在教室门口。
他呆立了一会儿,脸黑的可怕,狠狠一拳钉在栏杆上,转头就冲进了办公室。
宋连衡仿佛对他的反应早已意料,平静的继续看着试卷,一眼都没看他。
宋让双手撑着桌子盯着他的父亲,眼睛发红,质问道:“爸,你知道小因的精神状况,我们不能放她一个人。你为什么要答应她?”
宋连衡舒了一口气,抬起头,严肃的看着他,说:“小让,你要知道,小因她是一个成年人,每一个决定都要自己负责。”
宋让嗤笑:“别说这个,梁医生说过,不能让她长时间一个人待着,你不是不知道。这跟成不成年没关系!”
宋连衡有些发怒,他压制住声音道:“你不要忘了小因是因为谁变成这个样子!还有,按小因的性子,我不答应就能挡住她吗?我能怎么办!”
宋让像被人扼住了喉咙,顿时颓废下来,有些无助的看着他的父亲,满目怆然。
宋连衡看到他这幅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疲惫的揉着鼻梁,柔声道:“小让,爸爸知道你愧疚,想弥补,可是小因不给咱们机会,这么长时间了,我跟你阿姨也累了,你也随她吧,个人有个人的命。”
宋让默然的听着,他的记忆全部全部苏醒,一锤一锤打着他的心,拉他坠进地狱,不可超生。
回到教室的时候,简因的位置已经空了,他有些茫然的回到座位。
空荡荡的桌框,这个教室,所有关于她的东西全部消亡。
简因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路灯还没有亮起,沉默,蛰伏着。
整个世界安静的只剩下风从身边自由来去。
风太大,她推着车子走,鹿皮靴子踩在雪上咯吱响。
如果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有多好。
荒唐的念头刚一闪而过,路灯刹那间亮起,街上只有她一人,好像所有的浮华全拥挤着朝自己飞过来,又清冷又热闹。
走到小区门口用了半个小时,背的书太多,肩膀很酸。
她瞄了一眼周围的店铺,有家新开
拉面馆,她当机立断,放弃做饭的想法,停好车子,解决晚饭。
拉开玻璃门,暖气扑面而来,冻得僵直的身体舒缓下来。
一抬头,角落里一个眼熟的背影,正在低头吃面。
背依旧很直,四平八稳。
她不动声色的走到柜台前,点了一份面,手指在柜台上轻点,偏头看他。
容钺瞬间察觉,抬头寻着视线看过来,发现是简因后,锐利的眼神淡化几分。
他神色不变,点头示意,又低下头继续吃面。
简因为他的警觉诧异,见他不再理自己,于是走过去,轻轻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
“不介意一起吃吧?”
容钺手指一顿,抬头看她。
对面的女孩子手撑着下巴,脸太小,鼻子嘴巴也小,只有眼睛是大的,眉色极浅,平添几分寡淡。
此刻鼻子红红的,眼睛湿漉漉像是韵着水,像一只小兽,纤弱,既带着防备,又这样明目张胆的打量自己,很矛盾的感觉。
容钺探究到她的眼睛里有些东西,刺人,不过并不让人很不舒服。
于是他点头。
简因笑起来,志得意满。
服务员把拉面端过来,简因擦了擦筷子,一点一点捡掉香菜,放在铺着的卫生纸上。
容钺注意到她的动作,眉头皱起。“你可以提前告诉服务员你不吃香菜,避免浪费。”
简因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如果别人说她可能会觉得多管闲事,可是容钺开口,仿佛是天经地义,自己一点也不排斥。
她乖巧的点头,低头一点一点和着拉面吃掉剩下的香菜。
容钺有些诧异,他以为她会拧着自己秀气不屑一顾。
看到她的样子,像是知错就改的孩子,很听话。
他三两口吃完了剩下的面,问“你回家还是出门?”
简因从面碗里抬起头,含糊道:“回家。”
容钺点头,天太黑,女孩子不安全,正好顺路。
简因继续吃面,她吃的很慢,小口小口很秀气。
容钺无事可干,不经意看到简因捉筷子的手,手指纤细,小小短短,白白嫩嫩,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
移开目光,他打量小店。
店里人很少,除了他们只有一对老夫妻,看起来很恩爱。
店家实在,面多,吃了一半,实在是吃不下去了。
抬头瞄了一眼容钺,他正出神的看着别的地方,神色未明。
她擦了擦嘴,说:“我吃完了,走吧。”
容钺点点头,他走到柜台前,食指轻点:“你好,结账。”
服务员看了看桌子,说:“九块。”
“两个人。”
“哦。九块,六块,一共十五。”
容钺付了帐,两个人一起走出面店。
“谢谢。”
“不用。”
“下次我请你。”
容钺觉得这几率很小,他一笑,道:“有机会再说。”
他走在前面,没有听到脚步声跟上来。
他转身,简因正蹲在一个自行车旁开锁,车篮里放着一个书包,看起来鼓鼓的,后座还放着一个纸箱。
开了锁以后,她推着车子极其艰难的朝容钺移动。
像一只推着松果的花栗鼠。
呼哧呼哧的,成功愉悦了容钺。
他走过去“我来推吧。”
简因抬头,呼了一口气:“不用,我已经推了一路了。”
容钺挑眉,无声的默认。
两个人一起顺着小区的坡走下去,两旁的灯是那种大上海一般的灯,闪烁微明,暧昧不清。
“你还在上学?”
她扯了扯书包袋子,说:“嗯。”
容钺疑惑:“不用上晚自习吗?”
她一滞,笑着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A大的,大学生不用上晚自习啊。”
容钺不置可否“你看起来太小了。”
“那你看走眼了。”她有些呜咽的笑,压的低低的,像只狐狸。
容钺知道她不想多说,也就不再问,两人一路静悄悄的回到住所。
还没等她推车入库,容钺先她一步扒下她身上的书包,抱起纸箱。
简因一愣,转头看他。
容钺背光,整张脸沐浴在黑色里,晦暗不清,唯独眼神明亮,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
他的身上挂着自己的龙猫书包,看着很小,背在自己身上却显得那么大。
简因莫名的有点焦躁,她停好车,跟着容钺走进楼道。
掏出钥匙打开门,按钮在门边,她打开,屋子亮起来。
“请进。”
她走进屋子,换好鞋,转过头,容钺还站在原地,脸上表情淡淡的,盯着她看。
“怎么了?”
容钺觉得她有点不谙世事:“晚上不要随意让陌生男人进屋,尤其当你一个人的时候。”
简因不以为然,说:“你不是陌生人。”
“我们认识没多久。”他强调。
简因心中一动,她嘴角掀起,眼神渐变,折射出一点挑衅。
“你是说,你也很危险?”
这点挑衅被容钺察觉接收,他不动声色,道:“当然,如果你愿意,不会有人拒绝。”
他腿一跨,进了屋。
简因挑眉。
关上门,容钺习惯性的扫射了一下四周。
基本冷色调,家具简单,格局与自己的房间一致。
简因走到书房门口,打开里面的灯,招呼容钺:“请帮我把东西放到这里。”
他走过去,满屋子的书让他有些诧异。
放好书,看了一下四周,摆件很多,书架,摆扇,玉坠,还有熏香,颇有几分古色古香。
“你父亲的书房?”
简因正蹲在地上把书往出拿,闻言眼神一冷,硬邦邦道:“我一个人住。”
容钺察觉到她的变化,不再问。
站了一会儿,拍了拍手“我先走了。”
简因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大,不由的歉然。
她停下整理书的动作,站起身来,说:“喝杯茶吧,谢谢你帮我搬书。”
容钺脚步一顿:“不用,你忙你的。”
他的背影高大,又有点瘦弱,显出几分孤寂。
自己屋子清冷格调竟与他格外相配。
简因脑子一抽,紧走几步,挡在他身前。
他皱眉看着她,眼神疑惑。
“喝了再走。”她坚持,眼神坚定。
容钺的眉头皱的愈发深,他不解“你这是强迫吗?”
简因默了一会儿,笑了一声,说:“不就喝个茶么?你别扭个什么劲儿!”
。。。。。。
容钺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这女孩太善变,一阵儿一阵儿的让自己找不到北。
他忍下心里冒出的一点怒意,冷笑一声:“什么茶?”
简因觉得自己今天有点莫名其妙,惹的他不快自己竟然有点庆幸。
答应就行。
管他开不开心。
她绽开一个笑容,忽视掉他冷的掉渣的眼神,指着书房道:“里面有茶桌,阳台那里。你先坐着,我烧水,你看书也行。”
她转身进了厨房,留下容钺待在原地。
他静默了一会儿,想到刚才简因的那个笑,有点憋屈。
淡淡一笑。
小姑娘家家的,脑回路七拐八拐,自己竟然还真跟她置气。
顺着就好了。
他走进书房,阳台那里果然有茶桌,桌上放着一套紫砂壶茶具,两边放着兰花布垫,雅致有趣。
他没有坐下,而是绕过书桌,翻看简因的藏书。
大多是古典巨著,也有外国文学,夹杂着简因大堆的课本。
他翻开一本外国诗集,作者埃姆朗·萨罗西。
正好翻到一页,他首先注意到下方有人写了注解,字迹有些行云流水样的狂妄,但十分清晰工整:花开的时候,整个人间都是你的味道。花落了,你也被埋葬。我从你开始,我在你结束。
他默念一遍,像是掉进一个漩涡,有什么要挣扎而出一样。
怔楞间,身侧响起低沉的女声:“我越是逃离,
却越是靠近你。
我越是背过脸,
却越是看见你。
我是一座孤岛,
处在相思之水中。
四面八方,
隔绝我通向你。
一千零一面镜子,
转映着你的容颜。
我从你开始,
我在你结束。”
容钺静静的听完,他有点不安于自己竟然没有察觉到她的出现。
转身,简因眼神沉沉的看着他,眼眸黑如夜色。
“读的很好。”他说。
容钺没有说假话,她的声线有些沙哑,但音色好听,读起这首诗来有种说不出的味道,绵软悠长,像是在恋人的耳边呢喃低语一样,带几分蛊惑。
简因低头一笑,说:“谢谢夸奖。”
说完后发现无话可讲,两个人对视一眼,皆移开目光。
“水开了,你先坐着。”她走出去拿水。
容钺盘腿坐下,拿起一个茶杯,杯身色泽淳厚,摩挲起来滑腻温润,一看就是上品。
他觉得自己碰到了一个异数。
这个女孩子看起来乖乖巧巧,身体瘦小,可容钺看到她的眼睛里有种东西。
是她的同龄人没有的东西,像阅尽沧桑后的疲惫,又或许是某种淡然和不在意,有时让人心惊。
他动作微顿,自己似乎想的有点多了。
简因端着水壶走进来,跪坐在容钺对面,说:“我很久没有泡茶,茶叶也剩的不多,只有大红袍,很苦。”
“你会茶艺?”容钺问。
简因嘴角微翘,道:“懂一点儿,班门弄斧而已。”
她将茶过滤一遍,废水弃掉,又倒水冲泡,大红袍独特的醇厚香味四散开来,晕绕在两个人的鼻间。
茶艺是种很赏心悦目的东西,简因做来得心应手,动作流畅,也是颇为好看。
容钺嘴唇轻抿,沉默地看着她的动作。
泡好后,她先倒一杯,双手摆在容钺面前,右手微抵,轻声道:“容先生,请。”
他默了几秒,扯扯嘴角,说:“谢谢。”
拿起茶杯在鼻尖轻轻缭绕一圈,茶香怡人,抿一口,味道极苦,苦到极致后甘味渐生,满口生津。
他不禁暗自叹一声:好茶!
没想到简因竟然有真东西,他以为只不过是小姑娘喝的红茶绿茶而已。
简因品着茶,一遍注意容钺的动作,品茶的姿势一出,就知道他也是行家。
自己的道行在白丁面前还能糊弄一二,到了真人面前就原形毕露了。
她一直记得父亲教习自己时说的话:形到而神未到。
后来她为此练了很久,不过再也没有人告诉自己,到底神到了没有。
她自嘲般的一笑,抬头说:“你懂茶?”
容钺不否认,正襟危坐,点头道:“我是武夷山人,耳濡目染一些。”
竟然是福建人,可他的普通话听起来比自己这个北方人还要标准,一点儿口音也没有。
“我来彭城八年。胡福分的清楚。”
简因微窘,这个人还会冷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