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告诉我》韩然

8、◎近在咫尺的痛苦

　　你把我排到失败者之列。

　　我知道我赢不了，可也离不开比赛。

　　我将一头扎进池中，哪怕沉到池底。

　　我要参与这场使我失败的比赛。

　　我将赌上我全部所有，当我输完最后一文，我就把我自己作为赌注，然后我想，我将通过完全的失败而获胜。

　　◎近在咫尺的痛苦

　　梅处寒呼吸颤抖的走进医院，这里没有电视剧情节中的那种摆满高档医疗器材的场面，床边也没有着急忙慌成群结队的医生护士。这里只有阴暗的走廊，简陋的设施，拥挤的摆设，淡淡的消毒水味和看起来有些脏的玻璃窗。让床上的人看起来有些凄凉。
　　最后她停在那个极其熟悉，现在却莫名有些陌生的脸庞前。医生跟在保险公司业务员后面走过来，“你是病人的家属？”
　　“……我是她女儿。”
　　“病人腰椎神经损伤很严重，无法修复，现在只能靠呼吸机和注射药物维持生命，这笔开销由其所属公司为病人所买的意外保险支付，如果病人家属同意，满了三个月之后我们可以随时以家属意愿为主为她拔除呼吸机。”
　　“她现在……会很难受吗？”梅处寒脑子里什么也顾虑不了了，只想知道她现在痛不痛？难不难过？
　　“病人现在基本是没有感知的。”
　　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她最后跟她说的话是什么来着？怎么突然就想不起来了？她早已经把她当成了生命中最自然的存在。相依为命时间长了，那个人怎么就会慢慢的变得“不重要”了呢？她是她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妈妈，不是么？不去关心，不去在意，甚至每天的谈话也是过耳就忘，她连一点点的心思都没有花在她身上。总以为未来的路还有很长，总以为心里的话可以随时说，总以为她们可以这样一直依偎到老，直到相望两相厌。
　　还有很多时间的，还有很多时间的……怎么那么那么多的时间，一下子就不见了呢？
　　有了心结也不着急解释，有了话也不会马上就说。总以为来得及。
　　她颤巍巍的伸手轻轻碰触她的脸颊，还是热的。直到这个时候她的眼泪才掉下来。“谢谢……妈妈，谢谢你还活着。”
　　这是她身边唯一的亲人。
　　她曾经极致爱过，又彻底痛恨过的人。
　　她还活着。
　　真好。

　　晚上的时候她去公用电话亭给班主任打了电话。然后趴在母亲的病床边上，睡梦中，她与她的江南水乡做最后的告别。从明天开始，她要学会一个人生活。

　　人每经历一件事情心境就会有所改变，经历的事情越大看得开的事情也就相对增多。班级里吃散伙饭的时候，梅处寒也去了，她几乎是没有朋友的，面对离别的时候却依然黯然。她不喜欢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每次下课即使没有多少人会主动与她攀谈，她却暗自为这样身处“熟悉”之中而庆幸。
　　可是……一切都变了，变得她有些适应不来。那晚，不喝酒的梅处寒，喝了半瓶啤酒。脸有些红红的，但她很开心。
　　快九点了，她必须走了。她背起斜肩的大大挎包，想也没想就从女生这桌迈到男生那桌边上。她伸手拍了拍吴萧的肩膀。
　　吴萧回过头，看见梅处寒，然后就呆住了。她主动和他说话？

　　随着这边的沉默，所有人都注视着这里，渐渐默契的都没了声音。
　　梅处寒竟然主动和吴萧说话？！
　　最惊讶的人是许翰秋，她听见了他们那晚的对话，怎么今天还这么做？

　　她一点也没有成为班级焦点的自觉，只是慢慢吞吞的看着他。急坏了一票人。许久，她说。“送我回家好不好？”
　　吴萧的惊讶绝对不亚于许翰秋，这是她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跟他说话，而且还当着全班人的面。全班都在看，他张口直觉想要拒绝，但余光扫到许翰秋冷硬的脸色的时候却改口到，“好啊。”他回身对着一桌子的人说，“我去去就回来。”说完就真的利落的起身。

　　还是这样在同一条路上一前一后的走，和那时一样。
　　却已经是盛夏季节，没有凛冽的风和寒冷的空气，只有满天的星子和和煦的灯光。
　　吴萧的脚步也没有上次急，只是低着头一步一步认真的走。
　　梅处寒脑子有点晕，步履蹒跚的。歪了几下之后，索性抓住了他的手腕。吴萧一愣，却没有甩开，任她抓着。手才是情人牵的，同学拉个手腕应该没问题吧？
　　“你……大学去哪里读？”吴萧边走边开了口，“我记得你好像是报了一个南方很远的学校。”
　　“……噢。那我不是要去很远的地方了？”
　　“你问我？”吴萧看看她蹒跚的步伐，有些想笑。这丫头喝醉了还挺好玩的。
　　看来许翰秋还真的把她当块宝，只可惜她要离开这里。甩开心里的别扭感，他说，“记得给我电话，过年的时候……同学们，大家，一起聚聚。”

　　到车站的时候，那里已经有很多人在等车。
　　刚站下他就看见２８路公交车缓缓进站，他笑着说，“车到了，你上车吧？”
　　她歪着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他。
　　面对和平常不一样的她，他聊天的情绪也好一点。“怎么了？上次送你的时候不就这路车？错过末班车，打车回去的，然后……”
　　她好像不想听那个“然后”，抢一步上了车。
　　“用不用我送你回去？”他担心的看她一眼，喝成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头正靠着玻璃窗上，拼命的摇。
　　吴萧自讨没趣的耸耸肩，拿下已经踏上公车的那只脚。没再说什么。看着那辆车缓缓的开走。
　　梅处寒的眼睛一直看着他，直到车子拐弯。

　　吴萧无聊的往回走，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痛快地答应她出来送她。上次的楼梯事件他真是十足伤了自尊的。这次也不见得好多少。他图什么啊？脑子里突然就闪过了当日也是送她回去他靠近她时她跳开的画面。

　　１８路公车都快要成为他的阴影了……他一惊，那晚她说的是“１８”！
　　妈的。
　　转身他就往车站跑。
　　呼哧呼哧的跑到车站，却不见了那个等车的人。他举目四望，搜索的那个小小的身影。把周遭足足看了三圈才看见她摇摇晃晃的正从刚刚公车离去的方向走回来。

　　他三步并两步的跑上前，抓住她的双肩用力的摇，大声地说。“你傻呀？我记错了你就照着办？”
　　风迎面吹在她脸上，她抬头看着正大口喘气的吴萧，然后吃吃的笑起来，“你回来了。”
　　吴萧看着她的笑容，一时之间竟然拿不出话来说，只好怔怔的看她。他脑子里一定是进水了，此刻，他竟然觉得她很漂亮。
　　“啊，对了。”她低头在自己挎包里翻了半天，然后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塞进他的怀里。
　　他有点不舍的放开她，接过盒子。“这什么？”
　　“噢……”她想了一下说，“生日礼物，不过是去年的，今年你没有请我去。”
　　“去年我拜托东子特意去请你的，都被你拒绝，我哪还有脸？不过，你说不来的，怎么会有这个？”
　　“是因为……”那么高档的酒店，那么豪华的宴会，那种可以预料到的难堪场面，她怎么去？“没什么。嘿嘿，生日快乐。”她傻傻的笑。然后眼睛一亮，“１８路真的到了，我要走了。”
　　“嗯。”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盒子。
　　她等车一停就跳上去，回身看着吴萧。平时他那么高，盛气凌人的让她喘不过气。现在她突然长高了一大截。可以平视他的脸，心里有些小小的高兴。这么近的看着他的脸，心里隐隐的开始发热。
　　他也看着她，眼神温和。
　　她有种错觉，此时他的眼里只有她的身影。心中一暖，她有些忘形的倾身亲吻他的唇。她也不知道此时自己在想什么，就是吻了，吻吻热热的，松松软软的。她小小的探出舌，只轻轻的一舔，温热的气息还没有完全化开。
　　他的人已经迅速退开，震惊的看着她晕乎乎的脸。讷讷的说，“你干了什么？”
　　梅处寒又习惯的低下头去，微弱的说声，“对不起。”

　　吴萧再一次看着车子在他面前慢慢开走，突然觉得夜里的霓虹灯闪的很刺眼，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有种冲动想要追过去，问清楚这个吻的含义，心里鼓动得很怪异，怪异的让人胸口发闷……舒口气，算了，不想了。看一眼手里的盒子，拿着这个回去会不会很丢脸？又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左前方的垃圾桶，低头再看一眼那盒子，再抬眼看垃圾桶，来来回回，他反复犹豫了好一阵子。还是拿回去好了。
　　盒子里，是一个很大的星星瓶，里面放满了紫色的千纸鹤。很文艺的礼物，那种纯情的女生都做过的东西。看一眼，他挑一下眉毛。想了想，就踩凳子把它放在了书架的最上层。

　　梅处寒退了以前和妈妈租的房子，拿回了预付一年的租金，又变卖了所有的家具，把在医院病房里允许用的电器都搬到了病房，不能用的也一并卖了，一共五千块钱，一起存进了银行。
　　住宿舍要划算得多。以后每个月学校会给她两百块的补助金……她想她应该要去打点工什么的，不然加上入学奖学金三千，她也只够在这个城市里勉强活上一年。
　　她带了简单的行李去报到。
　　大学生活很快就开始了，一切很平静。学校为她调剂到材料学院纳米材料系，虽然没什么兴趣，但她唯一的特长就是读书，课业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她每天早上帮附近的小区送牛奶，偶尔写些小文章用不同的笔名向乱七八糟的杂志社投稿，多赚一点是一点。偶尔还会收点钱彻夜帮别人抄笔记。
　　不再见吴萧，或者任何高中的同窗。
　　即使没有了鱼水小镇，没有碧海蓝天，她也想要避开那个人，得到自由，得到全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