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香》鱼目

33、32 代价

　　从第一个人走出房门开始，衣韵华就看着房间的窗棂，神情骄傲又淡然。
　　衣韵华知道敖修明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所以她故意不看他。
　　同为一族大王，他定能明白这件事对自己来说有多为难。
　　她想知道，敖修明会忍多久才对自己开口。
　　如果他能分出一点心思给自己，想着自己的处境，定会心存犹豫，定会考虑再三，定会……

　　“凤王，我恳求你……”
　　最后一人刚走出去，顺手带上的房门尚存一丝缝隙，耳畔便即刻传来他的话语。
　　衣韵华觉得鼻腔里一阵酸涩的感觉，眼眶中不禁泛起了淡淡水气。
　　她将视线转到了敖修明身上，看到的是一张从没见过的陌生脸孔。
　　他的脸色苍白，并不比床上那人好多少。
　　眼神中充满了焦虑，甚至还带着一丝丝恐惧。
　　嘴巴不停闭合，应该是速度极快地说着话。

　　可是，为什么自己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明明自己没有中地精业火，为什么身体里也痛得厉害？
　　太痛了！好像有人残忍地将自己的心劈成数瓣，手脚都跟着发麻，愈发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可是，为什么他还要继续说着那些饱含深情的言辞？
　　难道他不懂吗，那泣血的字句顷刻间就化成了锋利小刀，刺中了自己的身体，令自己万念俱灰？
　　为什么要因为那个男人伤害自己，他凭什么完全忽视自己的感受……

　　“够了！”衣韵华哑着嗓子吼了一声，一颗泪珠就这样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滑了下来。
　　这样失态的模样是敖修明生平未见，竟被她吼得没了声音。
　　“你凭什么向我提出这个请求？”衣韵华憋着一口气，挺直背脊，瞪大了眼，冷冷看着。
　　唇角的那滴泪显得那般清晰，和她故意表现出来的坚强和冷漠明显不符。
　　敖修明终于察觉到她的异样。
　　“你……不愿意？刚才我说了，我可以用龙族的一切来交换。”
　　“我不管那些，我根本不需要。我只想知道，你以什么样的身份提出这个请求？”

　　衣韵华咄咄逼人地追问，语气中的冷漠令敖修明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他认真谨慎地答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更何况……”
　　衣韵华“呵呵”讪笑几声，道：“朋友？净湖湖水只能给凤族王室服用，今晚青雪献出来的两壶已经是看在我们以往交情的份上。所以，你究竟想以什么身份和我作交换？”
　　敖修明紧紧闭上了嘴，像是头一次认识衣韵华，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番，最后将视线落在了唇角那滴即将干涸的泪珠上。

　　然后，他绷紧了脸孔，收起了在她面前完全袒露出的焦躁和忧虑，转变成那个世人所熟悉的龙王，带着几分天生的睥睨和自傲，神色平静地看着衣韵华的眼睛说道：“你待如何？”
　　感受着从他身上散出的凌人盛威，衣韵华任由指甲陷入了掌心里，渗出了点点血迹。
　　“半年之内，龙族使团来凤扬城提亲。我，要做云溪宫的主人！”
　　虽然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会被刁难，但敖修明没料到衣韵华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感受到对方的坚决和寒意，他情不自禁皱起了眉头，不解问道：“你疯了吗？你应该知道我……”

　　“我不知道！”衣韵华急急打断，生怕会自己会被他的话伤得更深，更怕自己再难强撑下去。
　　“我只知道，当年你我父王本就有意联姻，只是阴差阳错没有实现。事到如今，我只是想完成两位长者遗愿。而你，作为一族之王，应该以血脉延续、全族兴衰为重，不要被某些谄媚小人迷了双眼，做出有违天理、全族唾弃的事来。”
　　听她如是说，敖修明知道已不可能让她改变主意。

　　他转过脸，看着逐渐变得安静的湑彦，轻声道：“你当真，不会后悔吗？”
　　衣韵华不愿示弱地仰起下巴，淡然道：“我自己做的决定，此生不悔。倒是你，最好尽快做出决定，方才范太医……”
　　“我答应你。”敖修明斩钉截铁说道，“只要你能救他，我什么都能答应。”
　　对方的答案来得猝不及防，轮到衣韵华瞬间愣住。
　　她不敢相信敖修明会如此干脆答应自己的要求，自己多年的夙愿竟这般简单就得以实现。

　　只是，为何会仍觉得不甘，觉得委屈……
　　不，不能有这种想法。
　　无论如何，现在是自己赢了。
　　即将入主云溪宫，日日夜夜陪伴在龙王身边的只能是自己，而不是床上这个半死不活的人。
　　自己一定要救活这人。
　　倘若他死了，定会永远活在龙王的心里，自己也永远等不到龙王回心转意的一天。

　　出于两种不同目的的焦急促成了回归凤族的队伍当夜就离开了月海城。
　　两族中有能力御空而行的人本就不多，加之之前还有不少人受了重伤，所以离开时除了两位大王和湑彦之外，就只有凤族的侍卫统领。
　　出人意料的是，劲朝懔执意要跟随前往。

　　按他的说法，之前大家刚遇上过幽冥王，谁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在路上突袭，所以他一定要跟着，倘若出事自然多个帮手。
　　虽然劲朝懔的手臂伤得极重，但在剩下的人里他的修为最高，而且由于他的缘故，虎族还有另两位修为堪堪达到化婴后期的将领也会跟随，的确是股不容忽视的助力。
　　维珆也派了一名得力武将同往，一是为了给他们在茫茫大海上指路，二是为了到达凤族后将晴昱纱带回。

　　御空而行需要体内不停运转元丹真力，将身体带上九霄之巅。
　　除非达到大无极的神界，任何人都做不到一直在风云间飞驰。
　　而且还需要定期给湑彦喂食湖水，众人飞出一两个时辰后便要落到地面休息。
　　湑彦被晴昱纱裹得严严实实，倘若背在身上很容易打滑。

　　故而一路上，敖修明将湑彦紧紧搂在怀里、贴在胸口。
　　他把体内的元丹真力催到极致，即便累到双臂酸麻、浑身大汗也不愿将怀中人交给别人，咬牙硬撑着催促加速。
　　劲朝懔不懂他在坚持什么，上去劝了几回，但没有丝毫作用。
　　三天后众人终于到达了凤扬城。
　　当他们从空中落到地面时，敖修明的脸都累青了，走路看着直打飘，但抱着湑彦的手臂始终很稳定。

　　穹隆山净天坛是凤族禁地，而净湖在穹隆山净天坛内，周围有能将人冻住的雪舞九回风作为天然屏障。
　　想要顺利抵达湖边需要有王室血统的人带领，否则就有可能在漫天风雪间迷失方向而丢了性命。
　　为了不让凤族其他人有阻挠的机会，衣韵华直接把大家带到了雪舞九回风的外围，然后留下不相干的人，领着敖修明和湑彦进了风雪中。

　　看着三人的影子飞快消失在如刀锋般凌厉的风雪间，劲朝懔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这一路行来，衣韵华和敖修明几乎没有说过话。
　　衣韵华因为敖修明对湑彦的异样感情而心有芥蒂那是人之常情，可敖修明明明有求于人，却也表现得这般冷漠，就未免说不过去。
　　显然那一晚，两人在房间内聊得并不顺利。
　　可真是有了不快，衣韵华为何还愿意顶着压力，让湑彦进入净湖疗伤……

　　净湖边上有座华丽的庭院，浴池引的便是净湖湖水，是专门为来这里修炼的王族所修建。
　　衣韵华将两人带进了庭院，告诉敖修明使用的方法后便漠然离去。
　　这里的池水仅及胸口，仅靠湑彦自己想要将身体全部泡进水里十分困难。
　　敖修明小心翼翼脱去了他身上的晴昱纱和血迹斑斑的衣衫，仍是将他打横抱起，一同走进池中。

　　片刻后，寒意刺骨的湖水让敖修明控制不住地打哆嗦，手脚逐渐发硬，差点连手里的人都要抱不住了。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再次催动元丹真力，这才让胸口和腹腔里散出些许暖意。
　　但时间一久，丹府便传来隐约痛感。
　　敖修明知道这是真力极度虚耗，无以为继的征兆。
　　若再不停止，元丹定会受伤，今后无论如何修炼，也不会再有大的长进。
　　但事到如今，要他放手更不可能。

　　好在让敖修明欣慰的是，这湖水对湑彦体内的伤势真果然有帮助。
　　原本因痛苦而紧紧拧成一团的五官慢慢舒展开了，身上渗血的迹象也在逐步好转。
　　看着他的病情不再恶化，久悬的心终于得以落地。

　　一日后，湑彦的身体微微动了动。
　　在敖修明紧张又期盼的视线中，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湑彦，你觉得怎么样？还是疼得厉害吗？”
　　湑彦的眼神十分迷茫，像是精力大量消耗后疲惫不堪的模样。
　　好一会儿后，他的眼睛才有了几分以前的光泽，但仍有浓重的萎顿感。

　　看到他的双唇微微翕动，敖修明快要将耳朵贴到他脸上，才勉强听到他在问，“这是哪儿？”
　　“这里是凤族，你中了地精业火，只有凤族的净湖水能救你，所以我带着你过来了。”
　　听他这么说，湑彦轻轻皱了皱眉，然后像是耗尽了力气，重新闭上了双眼。
　　敖修明看着他再度陷入昏迷，情难自已地把微凉的脸颊贴上他的额头，轻轻摩挲了几下，呢喃声也溢出了双唇，“只要你能康复，什么我都愿意去做，什么都愿意……”

　　衣青雪和敖翰飞没有御空飞行的能力，哪怕心里再不甘愿，也只能地坐船回凤族。
　　海上风平浪静，敖翰飞的双眼里却似有狂风暴雨，令人不敢靠近。
　　一路上，衣青雪看着心绪不宁的他，想着此前种种，不知叹了多少口气，掉了多少滴眼泪。
　　经此一役，她算是彻底明白了，龙王兄弟两人对湑彦都有着怎样的心思。
　　或许是因为她对湑彦也有淡淡的喜爱，所以她和衣韵华不同，并不认为同性间的爱慕有何不妥之处。

　　唯一让她觉得伤神的是，在这件事上敖翰飞好像落在了龙王之后。
　　可湑彦明明是景阳殿的少监，是敖翰飞最先遇上的人，龙王怎可横刀夺爱？
　　而且，龙王恋慕湑彦，自己的姐姐又该当如？
　　姐姐是那样的骄傲聪慧，而且从很久之前就对龙王情根深种，知道这件事后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沮丧的想法和忧虑不断袭扰着衣青雪，令她寝食难安，觉得仿佛整个天被无数层乌云压着，灰蒙蒙见不到一丝阳光。
　　她终于明白为何那日扬帆后，敖翰飞会咬牙切齿地说他痛恨自己太过弱小，无法保护最珍视的人。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七日后，他们的船终于驶进了凤族地界。
　　众人归心似箭，飞快换乘骏马，扬鞭催蹄赶往凤扬城。
　　等他们一行人赶到凤族王宫时已经是十天之后。
　　凤族款待上宾的宫殿内，敖翰飞终于见到了因伤重而昏睡不醒的湑彦。
　　当得知湑彦已无生命危险时，他因为全身放松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瘫软的四肢久久不能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