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香》鱼目

31、30 逃离

　　湑彦的脸色十分难看，神情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见到他从未展现过的惶恐，敖修明懊悔极了。
　　他上前搂住了湑彦，惊魂不定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刚才是怎么了，吓着你了。我……”
　　“不关你的事！”湑彦的身体有些僵硬，连带着声音也不怎么自然。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随机无奈长叹一声道：“是我……自己反应过度。你没事就好。”

　　敖修明松开怀抱，看到湑彦的脸色果然好了不少，只剩下眼神中还带着些异色。
　　“不如，我们再走回去？这里应该也出不去。”敖修明提议。
　　湑彦摇摇头，指着洞口斜对面说道：“那里好像有人迹，我想过去看看。”
　　顺着他的手指，敖修明看到在右斜方不远处有一片平整的地面，看着很像人工开挖而成。
　　平坡边上还有大片影影绰绰的轮廓。
　　因为火焰太亮，视线反倒受到影响，看不清究竟是什么。

　　峭壁上有凹凸不平的石头可供落脚，但用肉眼根本分辨不出那些地方是否可靠，在没确定其他地方找不到出路之前，敖修明并不愿冒这个险。
　　“太危险了，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碰到这些火，肯定连骨头都能烧化。”
　　“顺这边直接过去的确很危险，可你换个方向看，其实还有条路。”湑彦说道。

　　敖修明往反向眺望，赫然发现峭壁边上悬着两根比成年男子身体还要粗壮的链条。
　　或许是被火焰熏得久了，链条通体发黑，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材质。
　　不知是出自何人的鬼斧神工，链条一高一低交叉而过，每根的两端都被埋在峭壁内，看似十分结实。
　　其中一根经过了平坡边缘附近，他们只需靠近后轻轻一跳，便能够到平坡。

　　敖修明观察了很久，虽然左边的这条路要多出至少一倍的距离，但看着的确比较容易行走，加之他也觉得那个平坡似乎是人力所致，刚才的想法不免动摇了起来。
　　“去可以，但必须我先试。等我安全抵达，你再出发。”他说道。
　　湑彦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敖修明攀着峭壁上凸起的石块爬了几步，然后伸出一只脚小心翼翼踩到了链条上，等确定这根链条的确如看上去的那般坚固，他这才将整个重心也移了上去。
　　接下来的路反倒是简单了，只需注意别踩空就行。
　　等敖修明双脚都安全落到平台地面上，湑彦也依样画葫芦走了过来。

　　平稳落地后，湑彦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之前他们看到的黑影吸引住。
　　那是一棵十分高大的树，枝条纤长繁多，许多根细枝如垂柳般延伸到了地面上。
　　枝头的叶子落得所剩无几，树枝周围铺满了黄黑色的腐叶，即便还有几片残存在树上，也是摇摇欲坠的垂死模样。
　　靠近根部的树干上有无数细密的孔洞，跟他们之前在石壁上发现的那些一模一样。
　　这些孔洞贯穿了树干，和树旁不远处的石壁上的孔洞能一一对应起来。

　　湑彥绕着这棵大树走了一圈，基本断定这棵树已经没了生机。
　　他隐约感觉，这些孔洞应该是造成这棵树死亡的罪魁祸首。
　　树上没什么再值得多观察的地方，湑彦又将视线落到了平坡其他地方。
　　这里的石头断面十分整齐，离树木几步之遥还有个类似石桌的物体。
　　看似浑然天成的古朴造型中带着些许雕琢的痕迹。

　　“大王，快看这个桌子，这里肯定有人来过。”
　　湑彦兴奋不已，出声呼唤敖修明来看这个石桌。
　　“大王……”
　　没有听到敖修明的应答，湑彦转身望向站在树边的他，同时又叫了一声。
　　敖修明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仍是一动不动地仰着头，呆滞地看着那棵大树。

　　见他行为有疑，湑彦忙向他走去。
　　刚跨出一步，他看到似乎有道细如发丝的金光在敖修明附近一闪而过。
　　因为速度太快，光焰的光芒又太亮，湑彦不敢肯定自己是否眼花看错了。
　　走到敖修明身畔，他用手搭上对方肩头，问道：“你怎么了？”
　　敖修明脸色苍白，收回视线后冲着他勉强一笑，“我想，我大约知道为什维玳会觊觎我们的血，不顾一切想要培育新神果了。这棵树就是朷杛树。蛇族的朷杛树，死了！”

　　闻听此言，湑彦瞪圆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敖修明，半张的嘴唇颤了颤，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道：“你确定？”
　　“嗯，我曾见数次见过龙族的朷杛树，应该不会认错。”
　　敖修明说不清此刻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显然维玳之所以会做出疯狂之举，肯定和朷栱树的死亡脱不了干系。

　　同样身居王位，敖修明很清楚朷栱果实对一族之王来说有着怎样重要的意义。
　　比起它的神奇功效，朷栱果实更像是种寄托和依赖，是他们维持王族尊严重要标志。
　　他无法想象，当维玳得知蛇族永远失去了朷栱树后，会是怎样得绝望。
　　因此，他会情不自禁地觉得维玳有些可怜。

　　只是，可怜之人亦有可恨之处。
　　维玳妄图杀了他们几人，特别是还纵容维玥对湑彦下手，他们之间已然势同水火。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湑彦，即便有了维珆出手搭救的情分，也不能减少对他的恨意。
　　如果能顺利逃出这个地方，不论是出于国威还是出于私情，他都会想方设法报仇。

　　“可是，相传朷杛树应该生长在擎天神柱附近，难道这里就有一根所谓的神柱？”湑彦问道。
　　敖修明摇头道：“那些都是传言，事实并非如此。就拿龙族的朷栱树来说，便是长在……”
　　话说一半，敖修明的嘴突然被湑彦的手给按住了。
　　湑彦微蹙双眉，轻声道：“别再说了。你是龙族大王，这件事，你不能告诉我。”

　　其实，在湑彦的手盖上来的瞬间，敖修明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若湑彦不这么做，他也会停下来。
　　只是这样一来，他担心两人间可能会产生隔阂。
　　现如今，湑彦主动打断了他的话，这份心思、这份情义实属难得。
　　敖修明心中那股由于维玳而生莫名悲哀被深深的感动和爱慕冲散了。
　　眼前这人，值得自己付出一切去珍惜、去呵护。
　　他握住了湑彦的那只手，悠悠长长出了口气，真诚说道：“多谢！”

　　每每见他只在须臾间就能读懂自己的用意，湑彦便有种“何其有幸得遇知己”的想法，也愈发坚定将来自己不会为当初的选择而后悔。
　　生于天地，浪迹红尘，还有什么能比两人心意互通、情义相融更让人觉得愉悦？
　　“既然你认为这树是朷栱树，那就说明这里一定有出去的路。我们再好好找找。”
　　被湑彦的话提醒，敖修明也想明白了其中关节，不觉心情好了起来。
　　正当两人欲离开这处时，突然湑彦的视线里又闪现出一道细细的金光。
　　因为这一回几乎是擦着敖修明的手肘飞过，湑彦看得十分清楚。

　　他凭借着方才瞬间的记忆，冲着敖修明身后的树干走了过去。
　　正对着敖修明肩膀位置的树干上有好几个孔洞。
　　湑彦弯下腰，半眯着，看得异常仔细。
　　敖修明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便站在一旁静静等着。
　　正当这时，第三道金光正巧从湑彦鼻尖前方擦过，落在树干上后倏尔钻出个新的孔洞来。

　　湑彦被眼前的事实吓得一惊，一下子站直了身体。
　　视线落在树干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孔洞，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发现了朷栱树死亡的真相。
　　这些不明来历的金光竟有如此大的破坏力，而且方位不定，速度又极快，等看到了再闪避根本不可能。
　　片刻间，强烈的危机感令他头皮发麻。

　　他下意识抓住了身旁的敖修明，刚打算说出这件事，就看到有两道金光向着敖修明的背后飞来。
　　身体的反应快过思考。
　　他用足力气将敖修明顺势一拉，将对方拉离了金光前进的路线。
　　就在敖修明闪到一旁的同时，两道金光悄无声息地射进了他的胸口。

　　“你做什么？”
　　敖修明不解地问。
　　湑彥没有搭理，慌忙低下头看着金光射入的地方。
　　衣服上有两个细微的小孔，孔边呈焦黑色，像是被高温灼烧后的痕迹。
　　但奇怪的是，他的身体完全没有感觉。
　　不痛、不麻、不痒，仿若金光只穿透了衣服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无法相信，伸出手在衣服的孔洞上来回摩挲按压，但还是没有发现丝毫异样。

　　难道说，这些金光对人无害？
　　或者是自己想错了，它们并不是造成朷杛树死亡的罪魁祸首……
　　看到他神色阴晴不定，慌张的同时疑惑满腹，敖修明立刻地扶住了他的双肩问道：“湑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湑彥不想他担忧，摇头说道：“没事，应该是我搞错了。对了，那边可能有出路，我们过去看看。”

　　“你确定没事吗？”
　　敖修明不放心地追问。
　　“嗯，没事，走吧。”
　　虽然没受伤，但湑彥还是飞快拉着敖修明离开了那片区域。
　　他们在四周耐心找了一番，果然在石壁上看到了个醒目的机关。
　　按下机关，就听一阵沉闷轰隆声在平台上回荡。
　　一块石壁慢慢往旁边移动，露出了身后一条仅供单人行走的石梯通道。

　　当这条蜿蜒向上的小道出现在两人的眼前时，敖修明和湑彥的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在敖修明的坚持下，仍是他一马当先，两人一前一后踏上了石阶。
　　道路的拐弯特别多，差不多走上十几步就要转个方向，每个拐角处都有一盏外形简朴的铜灯。
　　也不知里面加的是何种灯油，火苗只比黄豆大一些，只能照亮一小块区域。
　　不过好在通道里没什么风，火苗不会被吹熄。

　　敖修明知道湑彦不喜欢黑暗，半侧着身体拉住了他的手，慢慢拾阶而上。
　　在昏暗的环境中，他们没办法清楚算出究竟已经走出多少距离，或者说离着地面还有多远。
　　走累了就靠在石壁上休息，或细声交谈或相互依偎着假寐，然后再起来继续上路。
　　等第三次重新站起来时，敖修明觉得湑彦多动作一僵，身体微颤了一下。
　　“是不是累了？要不再坐会儿？”他关切问道。
　　火光在湑彦的脸上投下了一大片阴影，敖修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原本温柔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然后听到他低声说道：“不要。抓紧些，我想尽快出去。”

　　这也是敖修明的想法，自然不会反对。
　　两人站起来后，湑彦主动放开了敖修明的手。
　　“湑彦？”敖修明不解问道。
　　“拉着走有些别扭，还是分开比较快。”
　　湑彦的话不无道理，两人一前一后牵着手的确有些别扭。

　　再度启程后，在湑彦的催促下，两人的速度明显比方才快了些许。
　　走出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敖修明敏锐感觉到周围有微风流动。
　　“湑彦，你感觉到了吗？好像有风吹进来。”敖修明兴奋地转身，想要握住湑彦的肩膀。
　　哪知湑彦竟躲闪开了。
　　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敖修明觉得有些不对劲。
　　站在下面两格台阶上，湑彦略弯着腰，一手扶着石壁，一手按住了胸口，呼吸比平日里急促。
　　“我……很累，快点出去。”他喘着粗气说道。

　　敖修明看他的模样似乎很辛苦，想过去搀扶。
　　刚下一个台阶，就听对方厉声喝道：“不要下来，快点走！再快些！”
　　敖修明从未听过他用如此重的语气和自己说话，怔愣一息后疾步走到了他身边。
　　湑彦见自己的异状被他发现，终于支持不住跌坐在地上，嘴里发出了低低的呻吟。
　　敖修明用力搂住了他，急急问道：“你怎么了？”

　　直到此时，敖修明方才看清，湑彦的五官都痛苦地扭曲着，整个人难以控制地颤抖，被牙齿咬着的嘴唇已经渗出了血珠。
　　更令他焦虑的是，湑彦的身上开始散发出香气，那种他无比熟悉的香气。
　　三魂七魄被吓散了大半，敖修明觉得有那么一瞬，自己的脑中空白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好像……受伤……”
　　费力说完这句话，湑彦昏死过去，彻底倒在了他的怀里。
　　双臂感受到他体重的瞬间，敖修明的灵台立刻恢复了清明。

　　发现湑彦一动不动没了声息，他手忙脚乱将人背在身上，竭尽全力往上面的台阶狂奔。
　　等他从位于维玳寝宫后花园的出口处逃出来时，湑彦在他背上轻轻动了一下。
　　敖修明以为他苏醒了，忙将他放了下来。
　　果然，原先紧紧闭着的双眼睁开了一条缝。
　　“湑彦，你看，我们出来了。我这就去找太医……”

　　没等他把话说完，湑彦张开嘴，噗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点点血珠落在两人的衣衫上，看得敖修明眼前阵阵发黑，几欲成狂。
　　皎洁月色落在鲜红的血迹上，赫然照射出丝丝金色的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