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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2 夜话 ...

  •   寒鸦回巢,月攀树梢,裙殿内一片灯火通明,宫女侍从手捧膳食佳酿,于回廊殿门间穿梭不停。
      晚膳正当热闹时分,殿前水榭里有舞姬身着薄衫丝裙,在轻扬雀跃的乐曲中随风蹁跹。
      五位贵人或食或饮,或低声笑谈,坐在他们身后的重臣也是其乐融融,宫殿内外皆是宾主尽欢的和谐场面。
      维玥代表蛇王向两族大王和殿下敬酒,众人频频还礼,不知不觉间佳酿便空了好几壶。

      维玥双颊微红,眼神倒是比先前亮了几分。
      他随意往殿中看了看,道:“两位大王这番前来参加睿奉大典是我蛇族大幸,父王早就下过王命,一定让几位在蛇族过得随心顺意。若有何不便之处,还望两位大王直言相告,莫要客气。”
      敖修明和衣韵华同道玥殿下客气,举杯再谢蛇王厚待。
      维玥喝下这杯酒,脸上醉气更重几分,目光肆无忌惮盯着一处,嘴里却是对着敖修明道:“都说龙族地灵人杰,遍地风光旖旎、到处雅人深致。我原是不信的,但今日深交之后却发现是我孤陋寡闻,做了井底之蛙。倘若有机会,我定要去龙族走走看看,还望到时候龙王莫要拒我。”

      听着他的赞美之词,殿上龙族人大都面露喜色,敖修明却是十分平静,客气道:“玥殿下谬赞。倘若玥殿下真愿远行龙族,自当欢迎。”
      “呵呵,那就先谢过龙王了。”维玥转动目光,举起酒杯敬了一回,又同样当面狠狠夸奖了凤族一通。
      用词之夸张连衣青血这个凤族公主都觉得羞得慌。
      喝完衣韵华敬的致谢酒,维玥摇晃着站起来,端着酒壶道:“各位大臣都是族中栋梁,这次伴随大王们前来蛇族,路上多有辛苦。来来来,我要亲自为你们把盏。”

      众外臣闻得此言都慌忙起身,高呼不敢。
      敖修明觉得不妥,也出言阻止。
      维玥一挥手,说道;“唉,龙王你客气什么。今晚机会难得,加之我高兴,莫要扫兴。”
      众人见他口齿有些含糊,才发现他竟已是半醉状态。
      殿中蛇族陪席人员忙上前搀扶,却被维玥一掌甩开,同时厉声呵斥道:“走开,我没醉。”
      这一来,倒是没人再敢阻止他发酒疯。

      维玥步履蹒跚地走到每个桌前给众臣子倒酒,没人敢不接,均是高举酒杯,弯腰曲背候着。
      等来到湑彦面前,已是最后一人。
      再看维玥两颊绯红,眼神迷离散乱,似乎比之前醉意更深。
      他冲着湑彦轻轻一笑,道:“少监大人,我来敬你。”
      说着话,手里的酒壶嘴便要往下倾倒。

      眼看着酒水就要从壶里流出,维玥却把壶又竖直了,嘴里大声嚷嚷着“不要乱晃,酒都要洒了。”
      话没说完,他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湑彦的手背,拉着握住杯子的双手往酒壶嘴边凑。
      众人看得分明,之前湑彦的手极稳,根本没有一丝抖动,显然是维玥醉得太厉害,视线模糊不清。
      但这种情况下谁又会去说什么?
      等酒倒满,湑彦端起酒杯高举齐眉,淡然道:“多谢殿下赐酒。”
      说完话,仰头将杯中物喝了个干净。

      维玥迷离着双眼看着他喝完,像是得了什么趣事,仰天哈哈大笑。
      惬意的笑声冲击殿门,飘出极远,回荡在夜色中。
      就在他笑得爽快之际,敖修明的脸上闪过几分恼意,在袖中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
      他深吸了口气,平复下胸口怒火,说道:“多谢玥殿下盛情款待。夜已深,不如今天就此散席吧。”

      尽管敖修明已尽量克制,但仍是被一旁的衣韵华听出了些许异样。
      她深深看了看敖修明,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生气。
      维玥被侍从们搀扶着出了殿门,夜风中还能听到他啻啻磕磕说自己没醉。
      衣韵华本想跟敖修明道别,哪知对方竟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敖修明僵直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处,她双眉深锁,总觉得自己依稀错过了十分重要的事。

      回到东群落,敖修明屏退侍从,独自站在窗前沉思。
      对着皎洁明月,刚才于席间发生的种种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敖修明越想越愤怒,一半是生气对方竟然不顾身份,行径出乎意料得龌龊下流,一半是生气自己没能早些发现端倪,让那人白白受辱。

      回想当时那人的神情,显然已经察觉,却硬是忍了下来。
      不敢想象那人心里会有多气恼多委屈,敖修明实在放心不下,决定无论找什么样的理由都要去看看。
      他步履匆匆走在回廊里,身后的清河几人险些跟不上。
      突然,敖修明停下了脚步,两只眼睛直愣愣看着回廊旁花园的一角。
      清河等人好容易贴得近了些,个个暗道庆幸,半低着头在他身后呼哧带喘。

      听见近处有人声,站在花园里的湑彦转过身,不其然看到了一双关切的眼睛。
      两人对视片刻,猛然间湑彦看懂了对方眸子里的担忧,那些令他觉得恶心欲呕的感觉又瞬息涌了上来。
      他用力闭上眼强迫自己忘却,然后提着风灯缓步走到回廊前,躬身一礼道:“拜见大王。”
      敖修明欲言又止,眼角余光扫了扫身后清河等人,思量着该怎样询问才不会显得突兀。
      此时就听湑彦问了一句,“大王可有闲暇?微臣有一事想求教。”
      敖修明眼神一亮,忙道:“有,跟我来。”

      回到寝宫,敖修明让清河等人都候在门外,房里只剩下他和湑彦两人。
      四道目光又胶着在一处,敖修明又激动又怜惜,心中五味参杂,难受得不知该如何开口。
      顺着对方的视线,他小心翼翼靠到最近处,忍住了想要揽其入怀的强烈冲动,柔声问:“你还好吗?”
      “嗯,我没事。”
      湑彦的呼吸稳定绵长,应该没有撒谎。

      但他越是表现得平静,敖修明越是难以平静,房间内甚至能听到他咬牙的声音。
      明白他怒从何来,湑彦踌躇再三,终是暗自叹了口气,放弃了一贯的坚持,伸出手轻柔地盖住了他紧握的拳头。
      敖修明的身体顿时僵住,视线定在了他的脸上。
      湑彦的表情柔柔的,毫不避忌地注视着他,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化成一种情愫漫漫溢了出来。
      下一息,一股淡淡的香气散入四周,敖修明脑中倏然一炸,了悟着松开拳头,紧紧握住了伸过来的那只手。
      或许是在花园站久了,湑彦的指尖有些凉,贴着他的温暖掌心提醒他,此情此景并非梦境。

      想着还有重要的事要说,湑彦压下心中激荡,低声道:“刚才在花园,我正考虑该如何找你,可巧遇见你出来。我有话说,但要谨防隔墙有耳,可有办法?”
      敖修明点点头后,拉他坐在桌边,设了个隔绝内外两界声音的结界。
      湑彦侧目看了看始终被他紧握住的手,不经意露出了淡笑道:“就不能松开吗?”
      作为回答,敖修明减轻了手上的力道,却仍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诸般热意通过温暖的掌心清晰传了过来。
      湑彥心头微甜,不再强求他放开。

      他理了理思路道:“我觉得这次蛇族之行有诸多可疑之处。那夜在外城,蛇族官员说有宵禁且是历来如此,但至少我四年前来这里办货时并没有遇到过。还有,今日在街市上,我发现本地人的气色都不太好,十人里就有一两个病恹恹的,煞是奇怪。”
      “吃五谷杂粮自然会得病,有何奇怪?”
      “对其他族是,蛇族却不是。蛇族地处偏远,资源稀薄,他们从小就知道养生求健,大部分人的身体状况都好于三族。可今日一见,却和以往差了不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敖修明突然想起,太子维珆也在病中,不知道这件事和湑彦说的之间是否会有联系?

      “太子病重?”湑彦不自觉皱起了眉,“睿奉大典可说是吸引住了光明大陆上所有视线,这等大事为何之前没听到过丝毫风声?”
      敖修明对此也有不解之处。
      “我之前还认为既然蛇族有了银朷杛,不管维珆得了什么病都能治愈,现在看来事情恐怕要复杂得多。今晚维玥……太过放肆,有恃无恐得毫无道理。他之前并不认识你,不知你性情,又怎知你不会当众反抗,令他难堪?又怎知一旦闹起来,我不会为你讨回公道?你有官职在身,还是使团成员,他折辱的不光是你,更是整个龙族。想他不过区区一个殿下,既无兵权,有无亲近的权臣,拿什么承担挑衅我龙族的后果?”
      “难道……蛇族是要换储?”

      “不会。”敖修明立刻否定了湑彥的猜测,“攘外必先安内。为了防备幽冥道的突然袭击,我们四大族很少有换储的事情发生。除非太子实在不成气候,但那也得在获得绝大多数朝臣支持的情况下。就这些年得到的消息看,维玥没有这个资格。”
      湑彥仔细想了想,敖修明说得真没错。
      既非是要另立太子,那就是维玥真吃定了他不会声张?
      早知如此,白天在茶楼那次,就不该轻易忍了。

      湑彥想着事,面上不觉露出了狠厉与懊悔之色。
      突然手上一紧,就听敖修明沉声道:“他是不是,还对你做了别的龌蹉行径?”
      湑彥抬起视线,看到敖修明深皱着眉,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没什么,我又不是闺阁女子,谈不上吃亏,说出来徒增厌恶罢了。”
      听他这般宽慰自己,敖修明怜惜更甚,加之恼恨交叠,竟有些控制不住,想要立刻去狠狠教训维玥。

      湑彥翻过手掌,用力握住了他的手道:“别气,为这样的小人不值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定会有机会让他付出代价。”
      明白湑彦说得在理,而且眼下也的确没有机会,敖修明只得深吸了好几口气,暂时平缓恶怒。
      “他若还敢造次,不许再忍。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一切后果由我担着。记住了?”
      听见这话,湑彥心跳快了几拍。
      “若是,我杀了他呢?”
      说话时,他的眼神晶亮,一动不动看着他。
      闻见熟悉的香气重了些,敖修明知道这句话并不仅仅是试探。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那便杀了。”

      话音还未在房内消散,湑彥的唇边情不自禁挂上了笑意。
      他撇开了那些胡思乱想,将话题拉回了正题:“睿奉大典就在后日,典礼结束应该就能回去了吧?”
      “是的。明日下午我和翰飞都要进宫,我担心维玥再来骚扰你,不如明日天亮我命孟长轩先送你离开?”
      湑彦摇摇头,“不妥,太扎眼了。而且近卫军本就人数不多,怎可再做分开!之前是不知道,才让他有可乘之机,现在知道了,我自己小心提防就是了。只是,为何下午就要进宫?接风宴席不是在晚上吗?”
      “蛇王说有要事相告。”
      湑彦沉思片刻,从怀里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瓷瓶,倒出颗指甲大小、纯白色的药丸。
      “吞下去。”他将药丸递到了敖修明面前。

      敖修明拿起药丸放进嘴里,连眼都没有眨一下。
      药丸碰着舌尖,立刻破裂开来,流出几滴酸涩的液体,滑进咽喉后又返出回味悠长的甘甜。
      湑彦见他的动作不带一丝犹豫,心满意足地笑了笑,问道:“不问清楚就吃,就不怕是毒药?”
      敖修明用舌尖舔了舔还在发甜的齿根,也笑得心满意足:“便是毒药,我也认了。”
      话中情义十足,反倒将湑彦听得有些忸怩。
      他避开对视,低咳了一声道:“从今日起绝大部分毒药、迷药都对你无效,只是也别掉以轻心,刁钻古怪的毒还是挡不住的。”

      听了解释,敖修明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和无尽关切之意,胸腔内顿时溢满了幸福和愉悦。
      湑彦说话时半垂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周投下浅淡的阴影,平添了几许柔情和神秘,看得他怦然心动。
      他情难自已地凑过去,想要亲吻他的脸颊,不料湑彦突然站了起来,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缓慢而郑重地往后退了一步。
      敖修明怔住,呆呆注视着他,不知所措。

      湑彦的眼神幽然深邃,似有千般情愫被强压在底部,不敢宣泄。
      敖修明猜不透他的用意。
      经过今晚种种,要说湑彦没有那份心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可既然有心,却为何又退了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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