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之奏》洛桑

7、07 双劫

　　《双劫》

　　足球场附近，一片空旷，唯有水塔的所在地显得阴森隐蔽。它的周遭被密林环绕，到处是久未修剪的乱枝树丛，稍不留神，还会被铁锈的栅栏给刮伤。树林中，隐约有条小径穿梭其间，我想那应该是去往水务局的道路。

　　偷偷潜入水塔边的矮树丛里，我听见男人们正起争执。

　　“佳布莉在哪里？为什么带我到这里？”这是伊凡的声音。

　　“从现在起，你给老子闭嘴！只要合作，自然放你回去见朋友……”一个粗声的男子，操着流利的列兹曼语警告伊凡。他说完话，还有另一个人在旁发出冷笑。

　　我左右观察，在小径旁看见一辆黑色箱型车隐匿其间，于是猫着腰朝它靠近。蹲在灌木丛里，赶紧打开手机，按下一个键，‘嘟’，才警觉到忘了消音，静声之后，匆忙按下快门，准备将一张显示车型和车牌号码的照片发出去——

　　突然，乌云罩顶，一支强劲有力的手飞快夺下我的手机，男人往我脸面狠狠一踹，被他粗头军靴这么一脚后，我顿时眼冒金星，差点晕了过去。左脸顷刻肿得眼睛都看不见，我吓得魂飞魄散，爬起来的力量都没有，浑身直发抖，胸口喘得呼吸都上不来。攻击我的人正是刚刚问路的黑发男子，这是他们的调虎离山计。

　　他一把揪住我，粗鲁地拖我到他同伴哪里。鲜血不断从我口腔和鼻子流出，我口吐血沫，只差没被呛死。

　　伊凡没料到会看见这样的我，激动喊出我的名字，死命摆脱大汉孔武有力的钳制。三个混蛋一被刺激，开始动手教训。那出拳的力道和速度，野蛮暴戾，凶猛狠准毫不留情。我的心脏随着每个拳头缩紧，每句嘶吼暂停，眼泪和着血水，伊凡的影像再也看不清。这群畜牲，正摧残一个灵魂，撞击一个生命，我的指甲陷入手心里，唯有如此才能觉得自己尚未死去。

　　即使被狠殴狂揍，伊凡没有低头，在敌人面前懦弱只会使他们更凌虐、更变态、更狰狞。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幕，纵然多年以后，他站在风中，不屈不饶，倔强痀脊的身影，依然让我冷汗涔涔、从梦中哭泣惊醒。

　　这群人将伊凡及我扔进车里，然后沿林务局的小径开入山区。

　　我的神经已经绷到极限，他们随便的一个动作和声音都可以把我吓得发抖。伊凡的眼神涣散，腹部的伤口已经翻出筋肉，我甚至看见里面的肋条抽痉似地抖动，鲜血正觅觅流出，到处爬满赤黑浓稠。伊凡一定痛得要死，为了保持清醒，他时而攥一下自己的伤口。那双眸子努力睁开看我，用残存的意志给我力量，他怕我就要崩溃。

　　大约一个钟头后，车子开到山区补给站，我们被丢进木屋里。重伤的伊凡终于在我面前倒下，看他血糊淋漓，没有生命迹象的躯体，突然之间，我什么都不怕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力量，突然对那几个混蛋大吼：“给他包扎，再不治疗，你们什么都别想拿到！”

　　其中的人，过来看了一眼，他们商量后，用补给站急救箱里的东西，替伊凡胡乱地止血。几个绑匪里，除了一个是列兹曼人，其他两个说话时都带有浓重的外国腔调。我从不曾见过这些人，但相当肯定这次绑架绝不是他们的随机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太阳下山后，山区一片黑漆，绑匪点亮一盏能源灯，正狼吞虎咽地吃着晚餐。这时，我才注意到他们带上山的背囊，大小数个，它们每个都用一种很奇特的结绳方法收口，有些片断在我脑海飞快运转。

　　列兹曼领头的手机响起，他简短回应了一声，随即挂掉。转向他两个伙伴说：“朗赛德答应了！”

　　正在剃牙的匪徒一听，蹬地蹿起，狂放的嘶笑声不绝于耳。伊凡在我怀里惊醒，我轻抚他，亲吻一下他的额头。

　　“……哈哈哈！过了午夜，咱就翻身咯……这小子还真他妈的值钱，早知道，连FNH 90都要他们给爷送来，看老子怎么用它轰掉狗养的索尼人……”黑发的外国人咧嘴直笑，还恶心地打了个饱嗝。

　　我和伊凡对看，明白午夜一到，就是两人的丧钟。

　　“时间到了，咱们走！”领头对其中的伙伴下达命令，他背起行囊荷枪起身，两人行动迅速专业，持枪上膛的动作也非常熟练。领头对被留下的黑发同伴说：“盯好这两个，等我的信号！”

　　那黑发绑匪全身焦躁鼓动，准备大开杀戒的兴奋在他眼里疯狂跳动。“哼！解决了这两个，咱待会儿见！”他对伙伴说。

　　我想，领头的那两人一定是去拿赎金了，看管我们的绑匪只要收到信号，就会宰了我们，然后翻山逃走。伊凡伤口上的血已经干固，整张脸没一处完好，膝盖严重骨折，我看看他，眼里有着说不出的惶恐。

　　他弩弩干裂的嘴巴，无声作了个口型，我读懂他的意思，伸手摸了摸裙兜。

　　“……水，他需要水，求求你，给我们一点水……”我哭泣，泪眼婆娑地哀求。

　　绑匪轻蔑地看我，就像他眼前的狗，完全无动于衷。

　　“求求你……只要点水……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声泪俱下，苦苦哀求。

　　他腾地上前，挥手就是个耳刮！凶狠的掌劲将我哗啦刷倒在地，我鼻血再度飙出，脚也崴了个正着。

　　“你到地下再喝吧！”他说。

　　我不理他，痛哭流涕，继续哀嚎：“……爸爸妈妈……莉亚好怕啊……快来救我啊……要不是那些索尼人……你们怎么会死……怎么会丢下我一个……莉亚真的好怕……呜呜……”

　　绑匪眯起眼睛，准备再踹我一脚的动作忽地收住，回到椅子上，扭动一下颈脖关节，那瞬间的急冻眼神令人胆颤心惊。我刚才豁出去撒泼大闹，触及他恐怖的眼神后，也禁不住收敛起来，转成抽抽嗒嗒的呜咽，再被他看下去，没被他踹死也会活活吓破胆而死。所幸，索尼人真是他的痛脚。

　　良久，才听他恨出一句：“要喝水，自己去倒！”

　　我脚痛，站不起来，咬牙撑起，一瘸瘸地走到柜台拿水。

　　伊凡开始对绑匪大声嚷嚷：“你们要的人是我，干嘛连她也抓，放掉莉亚，她很可怜的，爸爸妈妈很小的时候就死了……这样算什么……欺负个小女孩猪狗不如……”我乘机将群兜里的迷你弹匣和夹管取出。

　　“死丫头，你在磨蹭什么？！”身后传来绑匪的暴吼。

　　“呃……这瓶盖我打不开……”最后一秒，终于将夹管塞进机匣里——

　　他靠近我，喝斥：“拿来！”

　　我慢慢转身，快速对准他的脸，夹管用力一扯！散弹轰然爆出，就像婚礼的彩炮，火药的化学威力泼射到他脸上，迅速腐蚀他的眼睛和皮肤。

　　他捂住双眼，痛苦不堪，发出一声声的狂啸猪嚎，嘴里不断咒骂着：“臭婊子，老子杀了你！”，魁梧的身躯扑向我，我奋力闪开，操起捞炭的铜棍，没头没脑地朝他一阵挥棒乱打，那凶悍的爆发力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四周顿成死寂，眼里什么都不再存在，一棒又一棒，没命地死打。打！打！打！杀！杀！杀！只要他死！我才能活命！汗水湿透我全身，鲜血飞溅我脸上，那滚烫的血珠子让我更嗜血带劲，露齿一笑，犹如撒旦附体。

　　“莉亚！停止！莉亚！他死了！”

　　谁在叫我？有个声音拼命阻止我，伊凡，对了，是他。周遭渐渐光明，眼前开始清晰，原来我对空气发狠挥舞。寻声望去，伊凡怎么可以哭得这般难看？！从不曾见他如此伤心，即使被那群混蛋痛殴，他都没掉下一滴眼泪。回头看见地上的人，我手脚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

　　伊凡环抱住我，不停轻声安慰，我深深埋进他胸口，感受他生鲜的心跳和燃烧的体温，对自己说，真好，我们还活着！他亲吻我，四周再也没有血腥的气息，我被那若有似无的香甜环绕，熟悉的薰香萦绕鼻尖，那是我最钟爱的味道啊——

　　摸摸他的脸，一点都不难看，在我面前的仍是那个穿海军服，帮我系鞋带，分我巧克力，讲故事给我听的帅气男孩。我笑了，眼角眉梢都笑开了，眼睛里是他，嗅到的也满满是他，伊凡，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比现在更完美了。

　　“波尔！一定是波尔！他是这些混蛋的同党。我记得，他将所有的马饲料都用非常奇特的方法捆起来……跟那些背囊上的绳结是一样的……”我忽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线索，破口而出。

　　伊凡轻笑点头。“很有可能……他来自克里多……这伙人应该是过去攻打索鲁尼的外籍佣兵。”

　　“我去拿手机，希望里昂他们已经在路上了。”长舒口气，我觉得所有苦难就要过去。

　　伊凡的瞳孔突然在我眼前放大，他发了疯似地将我扑倒，‘咻’——，耳际一阵炽热，当我倒地时，肩头一片麻辣火烫，子弹从我肩胛骨穿过，皮开肉绽，穿筋破骨。

　　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耳畔一片乱哄哄的吵杂声，朦胧中，忧郁的蓝眸瞅着我，嘴角微微弯起，我闭上眼，安心道：“没关系，即使死，也是死着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