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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又是春来花开时(下) ...

  •   时至今日,当初他的笑颜,依然时时在我眼前闪过,不经邀请的,不分场合,令我一刹那怔忡失神。
      就象现在,我倚着门背,目光空空地落在一个叫回忆的角落里。很短,也可能很久。厅里隐隐传来欢畅的笑语,那是漂漂的笑声。她的格言是:“笑就要笑的大声,要让全世界人都听到。笑就要笑得响亮,要让全世界都明白你快乐。”毫无疑问,她遗传了那位文艺细胞丰富的父亲的神经质,而不是才华。
      看来,她与这位裴永俊相处很愉快,这令我欣慰。我需要漂漂的帮忙,她是个干活的能手,什么麻烦事,到她手里都漂漂亮亮的没话说。如果不是被我巧言令色挖来,现在说不定是原先公司总监一级的人物。
      不责怪她总是对着我唠叨。我截断了她的前途,并拖欠了她的工资,即使她杀了我也是理所当然。然而她在我困难的时候从未言离开。
      其实她离开,我一点都不会怪罪她的。这一点,她十分清楚,但她从来没有说过。
      我轻轻叹口气,随即想到日益递减的财产。
      这幢房子是我父亲送我的,并做了公证——如果我出售房子,他将收回这房子的所有权。他说:“你不至于连口饭都挣不来吧。”
      车子是哲林送我的,他说:“如果有一天你一无所有,至少可以睡在车里。”
      这就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对我的期望。

      相比之下,漂漂对我的期望就高很多。
      在哲林离开的最初一段日子里,我每天只想躺在床上流泪。是她将我从被窝里攥出来,拉我去爬山去游泳去泡吧,介绍英俊的男人给我。只是我一点兴致也没有,我的心也追随哲林离开了。我成天成夜地思念着他,无法拟制。
      漂漂同我说:“叶静飞,忘了他吧,我相信你可以办到。”
      和她认识这么久,只有这么一次她正式地叫我名字,平时她总叫我阿飞、飞飞、飞妹、小飞……总之,她怎么高兴就怎么叫。
      她建议我,每当我想念他时就去跑步,如果一直想就一直跑下去。
      我听从了她的话,沿着整个小区来来回回跑了一天一夜,小区保安以为我疯了,暗中关注我一天一夜。当我累的躺在草地上,喘息艰难,初升的太阳照花我的眼睛,才明白原来想念可以用折腾来损耗。
      我跑了半个月的步,终于可以象个正常人一样地生活,哲林被我放在记忆里,郑重地加以标识:深爱过的男人,并且依然深爱。
      我如何能够忘记他?他如同我的呼吸一般重要。

      尽管我没有做到漂漂所期盼的,但我毕竟恢复过来,开始上班,每天投入工作中。
      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事情,那时正适IT行业大衰退,我每天的工作就是计算又损失了多少钱,长吁短叹一番。然后再喊一番口号:坚持就是胜利;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跟我一起喊口号的是漂漂,我们坚持了半年,不得不搬离租金150元/平方米的商务区高档写字楼,搬进了现在这个小区的裙楼里,不得不裁掉了70%的人,只剩下四个人。
      然后我们又坚持了三年,每天算计损失多少钱变成每月算计损失多少钱。直到两年前我弄了个内衣品牌,又在商场里开了家专卖店,才保持住收支平衡。可是我的钱财已经严重透支了。
      乐观地想,情况正在好转,网上银行的开通以及物流业的快速发展,网络购物逐年递增。悲观地想,目前的中国正处于资源整合时期,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网站亦是一样。如何在优胜劣汰里保住自己的网站活下去而且成长,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父亲曾劝过我放弃这个网站,他说:你会连骨头带皮被它吞没的。
      也许他是对的,不过吞没就吞没吧,我可以住在哲林送我的车里,名正言顺。
      但是漂漂坚信我们的网站会万古长青,而且还会花开硕红。为此,她每天拼命地工作,与各个网站建立链接,去各大网站发文宣传自己的网站,定期举办资深会员联谊会。她的努力没有白费,虽然我们的网站并没有壮大,却留住一批老会员,而她们也为我们源源不断地带来新会员。这就是网站的财富。
      身高163厘米体重98斤的漂漂,是我二十六岁人生里唯一佩服的人,她身上蕴藏着一个原子弹的能量。

      居里夫人发现了铀,才有原子弹的诞生。我一直好奇,漂漂的能量来自于哪里?
      直到她搬来跟我一起住,才恍然大悟,这能量来自于她的好吃。尽量她身材玲珑,细胳膊细腿,却食量惊人。每餐两碗米饭,还有餐后甜点、睡前夜宵,这个漂漂简单就是一头猪。所以同样好吃的奔奔就变成了漂漂的天敌。在我生活里,时常出现漂漂偷藏排骨而被奔奔发现的排骨保卫战。
      平时晚上,我们轮流做饭,轮流洗碗。不过今后,一切都改变了。因为裴永俊要跟我们住在一起。我收拾出书房,放了一张沙发床,改成他的卧室。并且明确地告诉他,可以不做饭,但必须天天洗碗,而且不可以打碎我的碗。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裴永俊不仅没有打碎我们的碗,而且洗得锃亮,比我和漂漂洗得干净多了。他一边洗一边将旁边没用过的碗筷也扔进水槽里,皱着眉说:“怎么这么脏?”
      我与漂漂赶紧一声不吭,溜到我的房间里了。
      我问漂漂:“怎么样?”
      她说:“不错,挺聪明的,只是半个月时间,要把他训练成令人瞩目的人,还是很难的。”
      我对她说:“他的外表已经够瞩目了。你只要告诉他一些常识性的东西就行了。”
      漂漂点了点头,拍拍自己的胸脯。
      我将一张卡递给她,说:“你三个月的工资。”漂漂并没有接,而是疑虑地看着我说:“你哪来的钱?商场还没有结算。”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继续说:“多出的钱是给裴永俊用的,带他去高档场所逛逛,给他买些象样的衣服,教他学会吃西餐。他不乏机灵劲,缺少的只是见识而已。如何能让他扩大眼界,你就如何做。”
      “卡里有多少钱?”
      我说了个数,漂漂盯着我的眼睛,再次问我:“你哪里来的钱?商场还要到下月初才结账。”商场是三个月结算一次的,临近结算之前通常都是我最穷的时候。
      我不答,她一直盯着我的眼睛。片刻,忽然站起身,拉开我的梳妆台抽屉,她对我的物品了如指掌,自然发现正中间的珠宝盒子不见了。她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把他送的项链卖了?”
      “没有,只是典当了。”项链是哲林送我的生日礼物,我跟他一起只过了一个生日,唯一的一次生日,唯一的生日礼物。钻石项链,价值不菲,最重要的是哲林送的。
      漂漂叹了口气说:“为了这个网站,你真要将自己变成一无所有吗?”
      我淡笑:“一无所有,对我来说并非坏事。我最大的问题是一直都是拥有太多,而且不懂珍惜。”
      我想漂漂也是认同我的话的,她垂下眼睑,说:“你确信投资在裴永俊身上是值得吗?”
      我说:“冒险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漂漂默然不语半天,然后静静地离开我的房间,我抱住奔奔,将脸埋进它毛茸茸的脖颈处,泪如雨下。
      我典当了哲林送我的首饰,哲林送的。
      到了晚上,我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终于忍不住爬起来,打开电脑,写了一段话:“在他离开我的一段时间里,我不敢洗澡,不敢开窗,我怕留在我身上的、留在房子里的他的味道,会淡去,会消散……无论我如何不愿意,时光蛮横地带走了他,味道淡却、记忆模糊。曾经的阳光灿烂的下午,他走近我时,究竟穿得是米白色的长裤,还是浅灰色的呢?……”

      意外地发现洁西丝也在线,她给我发来问好消息。
      我惊讶地回了一条:“没有出去寻找快乐?”
      她回:“一想到他结婚,我痛苦死了,没有心情。”
      明知道没有希望了,却不懂放弃,这个愚蠢的女人。
      然而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边摇头边宽慰她:“我已为你想到了办法,在他的婚礼上,你将会独占风头。”
      她不敢置信地连问了我几次,我向她打包票,一定会让潘中华大吃一惊的。她相信了我,于是快乐起来,同我道别,因为她的心情变好了,所以要出去庆祝一下。
      我关了电脑,在黑暗中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寻思我的想法,是否会带来我想要的效果呢?
      哲林时常笑话我,他说我总是一脑袋稀奇古怪的想法,从来没有循规蹈矩、正儿八经去做过一件事。
      我问他:“生命如此短暂,是否我一定要踩着别人的脚印前进?”
      他默想半刻,说:“大多数人走的路是最安全的路,我不想看到你有一天跌得头破血流。”
      终究是辜负了他的心意,我执意地按照自己的心思去生活,在别人眼中,最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却总是我时常在做的事。倘若他还在我身边,一定会心痛而无奈吧,这时,我倒感谢起他的离开。
      窗外开始飘春雨,沙沙地,春天又来了。

      裴永俊很快地适应了我们的同居生活,换下保安制服的他看起来更加英俊,带着他出门的时候,一路都招人眼光。
      我开始得意,为自己的好眼光。
      漂漂对此当然是不屑的,她不是不承认裴永俊的英俊,只是喜欢跟我唱反调。反正我要说太阳是圆的,她一定会说太阳是方的,而且如果有必要的话,她可以写上几十字来证明太阳是方的。
      当然偶而也有达成一致的时候,比如说我们都认为裴永俊的发型很丑,有必要换一个。
      裴永俊很不乐意,说他现在这个头发是桃子帮他剪的。他向我们夸耀桃子的心灵手巧,当发型师在他头顶双手翻飞时,他的嘴巴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桃子。
      桃子是他的女朋友,昨晚吃饭时,裴永俊就不停地提到她,说桃子做的菜如何好吃,而我跟漂漂做的是猪食。不过昨晚他还是吃光了猪食。
      跟着他说我们没有女人味,桃子身上洋溢着无数无数的女人味。
      我与漂漂问他什么叫无数无数的女人味?
      他的目光在我与漂漂的胸前扫过,仿佛看到一个惨不忍赌的车祸场面,露出同情之色。
      我与漂漂相视大笑,明白那个叫桃子的女人,胸前有两颗大桃子。

      在裴永俊嘴里,桃子一会儿是厨师,一会儿是理发师,一会儿是缝纫师傅……无所不能,无所不精。我跟漂漂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桃子膜拜的不得了,但还是剪掉了他的头发。
      漂漂绕有兴趣地站在旁边看着发型师理发。她是个兴趣广泛的人,从每个人身上都会发现值得学习的东西,然后归为己用。我相信不久后,她又可以滔滔不绝地讲出一番剪发的技巧了。
      我则坐在沙发上,一脸淡漠地扭头遥望着天宇。
      不知不觉,木棉花又开了。
      裴永俊在看到镜中自己的新形象后,终于闭上了他的嘴。
      漂漂促狭地问他:“不提桃子了?”
      他瞪了漂漂一眼,转身看着窗外。他看起来并不开心,虽然新修的发型令他整个人焕然一新。
      我将两人送到商场后,然后一个人开车走了。我知道漂漂有很好的着装眼光,虽然她自己平时也很少打扮。在红粉伊人网上,所在关于穿着方面的文章全是她撰写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有一个强烈的想法。我将车子开到以前住的地方,就是当时我在酒吧做调酒师时租住的房子。泊好车,我下车沿着原来路线走着。
      经过学校时,我停下脚步,攀着铁栏聆听着他们朗朗的读书声;经过开满白花的绿树时,我停下脚步,倾听花开的声音,并偷偷地采撷一朵花别在胸襟;经过照相馆时,橱窗前的照片早已换新的了,不过依然是盈盈笑脸。最后,我推开了木棉花下咖啡馆的门。

      坐在窗边,要了一杯蓝山咖啡,双手握住温润的咖啡杯时,眼睛忽然迷濛了。不知道是咖啡升腾的热气,还是记忆湿润了眼?
      我习惯性地拿过一本摄影杂志,翻了几页,觉得索然无味。于是招手叫来服务员,轻声问:“请问,你们以前的老杂志到哪里去了呀?”
      这个尖脸圆眼的小姑娘偏头想了想说:“大部分都卖给收垃圾的了。还有一部分在储藏室里放着呢。”
      我大喜,问:“我可不可以去储藏室里看一下呢?”
      小姑娘摇摇脑袋说:“有点乱,不太好吧。”
      我想了想,拿出桌上的便笺词,写下杂志名和期刊号递给她,说:“麻烦你帮我找一下有没有这一本,好吗?”
      在等待时,我抬头眺望着窗外怒放的木棉花,烧的如此美丽,是否倾尽木棉树全部的爱?
      小姑娘很快就回来了,告诉我没有这本,她说四年多以前的杂志,不太可能还保留着的。尽管这个答案早在我预料之中,我还是觉得心为之一空。
      我再度请求她,让我自己进储藏室去找一下。
      她脸露难色。
      我告诉她我曾是这里的常客,叫飞飞,老板都认识我的,不信可以打个电话给他确认一下。
      她说:“我们换老板了。”但她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打了个电话询问老板的意见。半分钟了,她笑盈盈地告诉我,老板同意了。
      她为我开了储藏室的锁,储藏室里井然有序,堆放着原料和器具,所有的杂志都放在一个角落里,附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我蹲着,一本一本地拿起来,又放下去,灰尘飞起,呛得我想流泪。
      终究没有那一本,我心里充满酸酸的惆怅之感。站起身来,挪动着发麻的双腿走出了储藏室。
      “飞飞。”
      一个熟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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