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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夺位(下) ...

  •   “听说你在忙着给我选妃?”
      “当年不是就答应过给你选妃的么,你忘了?”
      “可是都那么久过去了……再说,我以为你当时的意思是——”
      “有些东西是必要的。现在与其说是选妃,不如说是择后。再怎么样,登基那天,同时要册后。”
      “册后?册什么后?我要那些后妃干什么!”
      “就算我当时的意思是‘只要你能等,有一天我们可以在一起’,那些名义上的后妃也是不能少的。”韩况显得有些不耐烦,没好气地回他,“总之该做的事,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府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韩况知道自己失态了,那并算不上什么大的争执,而自己居然生气了。这火生得没来由,只是最近的事情让他很累。徐建是皇子,而且是一个得宠的皇子,从来只有别人迎承他,没有他向别人妥协的事情,在他眼里事情该是怎么样就怎么样,想到了就去做,反正每个人都会配合他。这样的性格只能算是缺点,但从最初就很清楚,没有什么好抱怨,何况妥协和调解,不就是自己最早学到的东西么?所以他不愿意做的事情,自己来做就好。
      是推举出来的新帝,哪怕大局已定,还是要照顾到各方势力。好不容易打点得差不多了,一封该到却始终没到的贺表,让韩况不安起来。徐隆如今手握四十万大军,只要他上贺表向徐建称臣,徐希宁就算动用东宫全部势力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韩况原本对这张贺表最为放心,徐隆对他的吩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拥立的又是和他感情最好的徐建——然而,消息应该早在半个多月前传到西疆了,却没有消息回来。
      又等了几天,终于有消息来报——是去打探徐希宁的,报说宁禄公主府和鸿王府来往密切。“那么大的事为什么现在才来报?之前都干什么去了!”韩况第一次不得不用破口大骂来掩饰自己的不安。“还不快给我备车去公主府!”
      “真是稀客啊!大司马今天怎么——”
      徐希宁一句寒暄都没完,就被韩况打断:“你是不是对小隆说了什么?”
      “怎么?我们兄妹说些什么,和大司马有关么?”她表现得很冷淡,还有些矜于身份的傲然。韩况想,自己是不是把她教得太好了,结果被倒打一耙。“看大司马一连焦急的样子,莫不是吴王继不了位了?本宫还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这样的‘韩大哥’呢!”“韩大哥”三个字,咬得又重又狠,一下下都敲在韩况心上。
      自己真是傻了!人都会变,希宁会变的怨恨自己、轻视自己,小隆怎么就不会变?
      “你在等八皇兄的贺表吧?它不会到了。”徐希宁冷冷地说,“我写了封信给他,你们的事,他都知道了。”
      “你写信给他!”
      “放心吧。是密函,别人不会看见。”徐希宁解释,“八皇兄简直是把你当成神灵一样地崇拜,他怎么可能拥立一个会让你落下‘男宠’‘佞幸’骂名的人?韩大哥,你利用我们对你的感情,想帮吴王登基,这本来的确很好,可是……人心不是随便就能算计出来的,感情也非你能控制。事到如今,是你断没有料想到的吧!”
      小隆……韩况想起有段时间,徐隆见不得他和徐建单独在一起似的,抛下妻儿,整日跟在身边,莫非那时也是因此?怎么当时竟没有留心?
      想起先皇那夜召他入宫——
      “照韩卿看,除了建儿,可还有谁是可以继承皇位的?”
      “为什么要除了吴王?”
      “朕怎么问,你就只管怎么答!”
      “是……微臣,想不到。”
      “是么?”成帝长叹一声,“朕也想不到。”
      “皇上。微臣不明白,既然想不到,为什么又非除吴王不可?”
      “朕问你,希宁可愿意支持建儿?”
      “……”
      “朕若传位给其他皇子,你看不过,建儿不甘,必有兵祸。可若传位给建儿,他们又不会同意,结果还是一场战乱。”成帝注视着韩况,缓缓地说,“当初召你入宫,只盼着你能让太子定定性子,多在灵沼宫待些时辰,没料想却是种下了祸根!这天下果然有可倾国倾城之人啊!留你,不用可惜,用则如芒刺在背,实在是杀了你还省心些。偏偏若杀你,只怕不顾父子亲情犯上作乱的,更多……唉!你若索性是朕的皇子,该多好?”
      ——难道先皇口中的“他们”并非只有东宫而已?所有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不成立的。
      神思恍惚间,听到有人报,韩府来人急见。“老爷!好几位大人和王爷都拿着据称是宁禄公主给鸿王的密函,来府上要老爷给个交待。”说着,传话的家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韩况。
      果真是祸不单行!“密函?人人都有的,还能称之为密函么?”韩况挥落那封信,回头对徐希宁笑道,“这下,公主可以如愿了。”
      徐希宁倒似被吓到了,顿失方才的从容,一脸惨白,口中喃喃,“不!不是我干的。韩大哥,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我……”
      是的,当然不是她做的。韩况心里很清楚,几乎可以说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宁禄公主,就算再恨自己,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是,现在追问究竟是谁做的,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已经满盘皆输。

      四周一片漆黑,韩况迟疑着探出步,却不知该往哪里落脚。
      突然背后伸过一只手,揽住他的腰,一股冲鼻的酒味和着热气从耳畔传来。“侍读和侍寝其实也没多大差别,只是差一个字而已嘛。何必那么拘泥呢?”
      是太子?他不是死了么?韩况挣扎着想要看清楚背后的人,却又听见别处的声音:“装什么!不过是个在人身下□□的骚货,还要替你的吴王守节不成?”
      抬头才发现周围站满了朝堂上的同僚,个个眼中充满了鄙夷和不屑。那个声音继续说:“听说韩大人事君至忠,无人能及。如今看来果然是吾等想学都学不来啊!”听不清楚是谁的声音,而每个人脸上的笑越发狰狞,铺天盖地。
      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挣脱束缚,韩况顾不上看身后的人,只想逃走。也不知跑了多远,四顾,居然又被几位王爷围住。
      “本王床上功夫比那小子好多了,韩大人要不要试试?”
      “都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但若得到韩大人,倒是可以江山美人两不误啊!”
      “只要临渊你点个头,那些庸脂俗粉本王都不要了!就算要立你为妃也行啊。”
      ……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只只散发着浓烈的香味的绫罗包裹下的手臂伸过来,怎么躲都躲不掉。而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徐希宁冷冷看着,在笑话他的不知廉耻。
      “建!建……救我!”
      韩况一身冷汗地坐起,恍惚得不知是入梦还是梦醒,一只手搭上自己的肩,下意识逃开。等略略平静下来,回过头,看到不安的徐建,才警觉自己竟让噩梦困扰到无法逃脱。“对不起。”低声说,“我以为……”
      “又做恶梦了?”徐建把他拉到身边,“就算我在你身边,还是会做恶梦吗?”
      “已经好很多了。”韩况努力地一笑,仍因苍白的脸色显得虚弱,“刚才就是听到你在叫我,才能从梦里逃出来。”
      “可是你知道我叫了你多久吗?”徐建依然脸色凝重,“你的样子把我吓坏了。脸色那么苍白,不停地流汗,怎么叫都叫不醒。”说着,他把韩况抱进怀里,“为什么我不能进到你的梦里保护你?临渊……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也许,老天爷在告诉我,要好好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少睡一点吧。”韩况偎在徐建怀里说,“陪着我,就够了。”
      “别这样,临渊!你不是甘于示弱的人。虽然我想保护你,但是——”
      但是变成这样的韩况会让你心疼,是吗?韩况握紧他的手,缓缓展开笑容:“我们篡位吧。”
      “好。”徐建毫不迟疑地点头,倒让韩况吃了一惊。他在想什么!连思考一下都不用吗?
      “建,别太快答应,你会后悔的。”
      “你会吗?”徐建的声音里带着满不在乎的笑意。
      “……会。”
      “你!”这回轮到徐建吃惊了,他停顿了一下,旋即轻叹,“那好。你管你后悔吧,反正我不会后悔,行了吧?大不了也就是个死,人头落地也不过碗大一个疤。”看着韩况有些错愕的表情,他大笑着继续说,“是不是很有江湖剑客的豪迈之气?”
      “是啊,是啊!你是打算索性落草为寇了么?”被他这么一闹,韩况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这决定多少是自己任性而为之的结果,就算这样,也任着自己做吗?
      “临渊,反正我也没办法再忍受那些混蛋看你的眼神了!要是让他们中的哪个继位,你会怎么样?一想到这个我就受不了。所以,别说什么后悔不后悔的。我们就这么干!”他在韩况耳边低吟起《诗经•王风•大车》“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日。”
      死则同穴。
      “如果到了那一天,阎王老爷问你:‘做出篡位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可是受了韩况的撺掇?’你怎么答?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别骗我。”不知怎么就想到这个问题,明知很傻,还是想问他。
      “哼!谁敢说这种话,管他阎王还是判官,本王打了再说!根本就是胡说八道!本王不愿意的事,谁撺掇得了?”
      韩况看着徐建带些孩子气的愤慨,心中百味交杂,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好久,才说:“不许!谁都不许打,要是你被罚到无间地狱去,怎么办?我们见不到了……怎么办?”
      天渐渐地亮了,想到马上要着手去做的事情,韩况也只能返过身,把徐建抱紧。
      死则同穴……那是你向我许下的诺言,我们谁都不能忘记。

      两天后,鸿王府外站满了禁军的人马,任何人不得出入。直到宁禄公主出现,她冷笑着问:“韩大哥,你果真是什么都不要了,连和八皇兄的兄弟情谊,也不要了么!”韩况没有说话,走到这一步,没有退路,更顾不了其他。“韩况!你……你够狠!”公主扔下一句话,扭头就走,于是这天地间只留下徐建还在他身边。可是怪不了谁。自己做的决定,谁都怪不了。
      又过数日,韩况领禁军二十万拥立吴王徐建为新帝,改元常安,引得朝堂上下一片哗然。留在京中的皇族都被扣在府中,正给了非大宗的藩属人马一个起兵的机会,一时天下兵马齐涌向京中,声讨“盗国之贼”,其中自然也有唯一在京外的皇子——鸿王,战报不断传来。
      常安二年,鸿王徐隆带着各地归降的总共五十万人马,兵临城下。
      “还记得么?‘谷则异室,死则同穴。’”韩况笑着向徐建举起手中的酒杯,喝过这杯酒,他就要带兵去对阵鸿王,结果会是怎样,谁都料不到。
      “当然记得。”徐建看着韩况被酒中的药性迷昏了过去,才轻声说道,“可是我舍不得你那么早死……小隆他会好好照顾你的,他一定会的。”
      再醒来,坐在龙廷上的,已经是另一个人。陪在床头的徐希宁告诉韩况,徐建站在城墙上,当着鸿王和所有将士的面,自刎而死。韩况缓缓地笑了,对徐希宁说:“多谢公主,您不必守着我,临渊不会自尽的。”
      如果你的愿望是不要我死,那么……我就不死。守着你的遗骨,等一天完成‘死则同穴’的誓言,而你也要好好地和阎王说话,在黄泉路上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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