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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夺位(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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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个人相处久了,就会发现真实的他和众人口中的他,常常差别很大。这一点,韩况最早是从徐建身上了解到的。
知道五皇子徐建,是很早的事情。照爷爷的意思,是希望韩况入宫作五皇子的侍读,太子那边的关节不打也可,反正若他登了基,怎么也要买韩氏的面子,何况太子风评不佳,谁知道后事如何?倒是五皇子,看好他的大臣不少,或有可为。没想到萧夫人还没向皇上开口,皇上却先下了旨,让韩况给太子作侍读。
然后明明是去见太子的,就和徐建成了朋友。说是朋友,韩况原先的态度是半真半假,龙子凤孙的,他开心了当你是朋友,不开心了当你出气筒,还能当真不成?
然而徐建偏偏当真了!每天拖着皇弟守在灵沼宫门口,一等太子傅出来,就冲进去找人。韩况有点奇怪,为什么他非要拖着小隆不可?终于有一天想起来,曾经在大臣的家宴上见过他几次,只是每次他都低头溜走。心中一动,突然就知道了原因。再看到他一脸施恩的表情把徐隆带在身边,就忍不住想笑。他啊!根本是个害羞又死要面子的家伙。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的想法,韩况再看徐建做的许多事情,突然看出他的可爱来。徐建不太喜欢希宁,所以总把皇妹扔给身后跟班似的八皇弟。但是一次希宁摔伤了,他却表现得比谁都急。身为皇子,自然会有皇子的架势,徐建也会责骂宫人,可是骂完了,下次赏赐的时候,总会多赏一点。于是,麟趾宫的人私下里说:宁愿给五皇子骂的,反正又吃不了什么亏,下次还指不定能得什么赏呢!徐建不像自己,没那么多小心谨慎,上课的时候,和师傅意见相左了,就一定要争,非争出个结果出来不可。有时一天就这么争没了,晚上想想觉得的确是自己的不对,第二天端茶倒水,对师傅尊敬得不得了;要是想想还是自己对,第二天放着功课不管,继续争。
最有趣的是,身为皇上最宠爱的儿子,徐建却莫名地对韩况有种畏惧,似乎天下最恐怖的事情就是韩况生气,可韩况想来想去,自己也没对他生过什么气啊。这个人,真是的!虽说是爷爷最疼爱的孙子,既定的继承人,但事实上韩况也不过是庶子的侧室生下的孩子,若是论身份,只比家里的仆人高一点。受惯了表面迎承背后冷眼的一套,再见到徐建,有时毫无理由也会冷冷地瞪他,把他吓得三魂去了一魂半,又不知错在哪里,托着小隆给自己请罪。看着他委屈的样子,嘴角不禁扬起,堂堂的五皇子居然反成了他的出气筒。
小隆一直说,爱上徐建,只是因为那一天他出现在灵沼宫救了自己。但韩况知道,如果没有那件事情,爱上他的结果也不会改变,只是也许谁都不会明说。
“我不是说了嘛?不见!我谁都不见!”韩况还没走进内厅,就听到徐建在里面大发脾气,“哼!本王凭什么要支持那些跳梁小丑?”
“谁都不见?”韩况轻笑,“那么我还是回府算了。”
“啊!”徐建闻言跳起来,“没有,没有。”扭头对着进去通报的常侍骂道,“怎么不说是韩大人来了?”然后又对着韩况赔笑道,“我这不是被那些什么王什么王的烦晕了么。”
“你有给人家说明的机会吗?”韩况一挥手,让一旁无故被骂的常侍退下。那人听见韩况为他说话,估计是知道今天一定能拿到不少赏赐,一脸欣喜地道着谢就下去了。治府到这种程度,韩况也不知该说徐建什么好。“怎么,今天又有哪位王爷来过了?”
“桐王。他要我支持三皇叔登基。”徐建走近韩况,把他拉进怀里。“明明你在朝中的势力最强,怎么都来找我呢?”
“你想王爷们轮番上韩府找我?”韩况微微扬眉,“也行啊,反正我吃你们吴王府的饭菜也吃腻味了,不妨去试试其它王府的家宴。”
“他们敢!”徐建冷哼一声,“你要真的吃腻味了,我把厨子辞了,重新请一个,你看怎么样?”
“那倒不必。”韩况说完,似乎看到徐建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怀疑徐建明知道自己不喜欢他拿仆人出气,所以故意拿话堵他。若是如此,倒也算是个长进?“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一派的,如果你点头了,还怕我不点头么?”
“可惜啊!本王怎么会支持那些笨蛋?”
韩况闻言,抓紧徐建的肩,收起笑容,轻声在徐建耳边说:“朝里已经有大臣来府里要我推你继位了。只是现在,试探的意味可能更重些,我们要再等等。”
徐建只是回应似的抱了抱韩况。“饿么?我让人做了点心,现在就叫人送上来吧。”
“微臣怎么觉得吴王殿下越来越婆婆妈妈了?连做个点心都要自己关心?”
“本王那是细心!”徐建佯怒,“韩大人现在是越来越看不上本王了,嗯?莫不是又有新人入了法眼,我这旧人不够看了?”
韩况把头埋进徐建怀里,默不做声。所有人都当他是个君子,所有人也都要求他是个君子,只好面对谁都端着笑脸,端到笑容都冰冷,还是要端着。因此,他享受和徐建斗嘴的快乐,就算明明是些无意义的对话,也会有种无关胜负的乐趣。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大司马韩况天天上吴王府,是在商讨究竟支持谁继位,或者根本就是在谋划如何让吴王继位。但事实上,他们很少会提到这方面的问题。只要韩况不提及,徐建绝不会先开口;就算韩况提及了,徐建说的也很少。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要助你登基,是不是我自作主张了。”吃饭,弹琴,喝酒,一天又在别人料想不到的风雅和悠闲中过去,微醉的韩况靠在徐建肩上,柔声说,“你看,你一点都不急。倒是我,像个整日算计的权臣似的。”
“累吗?累的话就算了。”徐建把韩况抱到内室的床榻上,“我知道你不喜欢玩弄权术。”
韩况微笑着摇头:“不行,你会不甘心的。再说,不为了你,我就能和权术无关么?偌大个韩氏还要我撑着呢!我宁愿为你玩弄权术。”
“临渊……”徐建轻声念着韩况的字,“你非要让自己过得如履薄冰不可么?”
“‘临渊’……‘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就是我的命,不是么?”韩况伸手把徐建拉近,“你明白,我其实是不信命的。知道为什么我心甘情愿为你踏上这样的宿命么?别人对我好,只看见我的用处,丝毫不管我的苦处。别人敬我,只知我从容不迫中就能搅得风生水起,却不知道我每每都把自己的性命赌在里面,稍有差池,谁都逃得了,只有我非死不可。只有你……只有你啊!”
“怎么?韩家哪个人又找你麻烦了?你也该给他们点厉害瞧瞧,怎么说你也是族长,韩家能有现在的风光,还不是靠你挣来的!凭什么让他们骑到你的头上?”
“不行的,不能得罪他们。”韩况的眼神突然清明起来,“无论现在拉拢了多少人,必要时最可靠的,还是自家人,他们也知道若我输了,韩家就垮了,就算再不愿意,也会站到我们一边。可要是现在把他们惹恼了,狗急了还会咬人,我们就得不偿失了。”
“临渊……我们算了吧,我——会甘心的。”
“真的么?”韩况对着徐建宛然一笑,“那可是你说的。”
“啊。”徐建含糊地应了一声,欺身上去回应韩况的邀请。
“临渊……这样闹下去算怎么回事?早先还只是一些皇子,现在是不管什么人,只要和先皇沾亲带故的都出来争。”
“是啊!枥王索性连军队都开过来了,这样下去还怎么得了?”
“那日先皇单独召见您,究竟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到皇储?您就别再三缄其口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您位居大司马,韩氏又是除天家外当今第一大姓,不如由您出面推一个继任者,如何?”
“临渊贤侄,我们今天上府,就是想听你一句话。你到底支持谁?”
韩况微笑着坐在主位,目光淡淡地扫过几位大臣,最后看向门外,似乎在等着什么。“说起来,韩况也不过是众位大人的晚辈,岂敢当起如此重托?大人们抬举我了。”
“先皇生前相当信任韩大人,韩大人的能力也是我们都看在眼里的,此事讲究的是眼光,与资历何干?”
“哦?若这么说,不知大人们可有上过公主府?宁禄公主的眼光也相当好,至少,她可看不上区区在下啊。”韩况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似的自嘲道。
“公主……?这……”几个大臣面面相觑,“妇人干政,不好吧……”
“可是,在下现在的确没有想到什么特别合适的人选哪!”韩况无奈地摊手,“真是让大人们失望了。”说罢,歉意地一笑,转身似乎要进内室。
“怎么会!吴王难道不愿继位?”
终于忍不住了么?韩况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但仍用平静的口吻答道“这个……韩况没有问过王爷。不过,好么?朝野上下都知道在下和王爷私交甚密,只怕会引发流言腹诽吧!”
“韩大人过虑了。吴王是先皇爱子,学识品德在众位皇子中也颇为出众,先皇在世时,就有多位大人提及过立吴王为嗣,就算现在也是朝中人心所向啊!”
“可是,先皇不也一直没有准奏吗?我看不妥。”
“韩大人!有大人辅佐吴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况且,现在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啊。”
的确!你们也没什么好选的了。“那……容我再考虑一下,可好?”
等人走尽了,一个仆人从内室走出来,站在韩况身边一拱手:“老爷。”
“回来了。见到王爷没有?”
“见到了。果如老爷所料,王爷有些心绪不宁。听说大人们向您提议推举他继位,表现得很开心,但是马上又板起脸来,让我带话给老爷说,他不会接受的。”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领赏吧。记住别和其他人说。”
“是。”
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说什么能甘心,才怪!真想装作不知道他的心思,可是……也罢!反正是那些老臣们先提出的,做个顺水人情给他吧。
只是希宁那里……她当是不会坐视不管的。可直到今时今日,东宫一点动静都没有,让他心中不免有些不安……难道有什么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