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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永州之役(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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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清早,阿九叛变出城的消息就传到了苏染营帐。
苏染大怒,严惩了数名守城将领。
阿九是由苏染一手培养长大的,此番不可谓不心伤。
苏染的咳嗽似乎又严重了些,急得琳琅几日几宿都不敢懈怠,一空闲下来便去他营帐给他调理身子。
苏染近日都不甚管军中杂事,一并都交由林墨料理。
阿雨总缠着苏染同她下棋,苏染的棋艺着实是高超,怎奈这丫头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当真是乐此不疲。
琳琅刚走进营帐,便瞧见那丫头又在叫嚷着要悔棋。
“刚刚不算,不算不算,我本来是要放在这里的!”
苏染正坐在另一侧案边,似是刚刚沐浴完毕,只见他穿着身素色长袍,乌发湿淋淋披散在肩头,指间优雅地捏着一粒白子,“你可想好了?”
阿雨点头,“就是这里了,不会再改了!”
苏染垂眸,指间轻飘飘落下一子,而后淡淡道:“你输了。”
阿雨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棋盘,过了良久方才抬头嘟囔道:“我怎么那么笨,就这样傻乎乎的朝你设的陷阱里跳。”
苏染淡笑,温声道:“你还年轻,纵然天赋过人,可眼界也终究浅了些,你若稍稍用心几分,来日必不可限量。”
“阿雨,不要再缠着侯爷下棋了,快去把碳火烧热些,该是要给侯爷施针了。”琳琅打开药箱吩咐道。
阿雨乖巧应声,“好了,阿姐,我这就去。”
“侯爷这几日好容易闲暇了些,应要好好修养才是,莫要同阿雨那丫头多费心力。”琳琅婉声劝道。
苏染淡笑着捋了捋衣襟,“阿雨天资甚好,若得仔细培养来日必成大器。”
琳琅闻言,原先在整理药箱的双手微微一顿,半晌方才敛眉道:“女孩子家何必去花那番心思?我呀只希望日后阿雨能嫁个如意郎君,幸福安稳的度过这一世便足矣。”
琳琅似是听到了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低叹声,她望向苏染,只见他正低头,拖住一侧衣袖,优雅的端起案上杯盏,轻轻抿了一口。
过了许久,苏染的声音方浅浅传来,“有些人生来就注定这一生是安稳不得的,他们的肩上担负着太多推卸不得、逃脱不得的责任,就好像是世世轮回、不息不灭的宿命因缘。”
宿命因缘?
是了,苏染生于琅琊苏氏,世代将门,在这个战火纷乱的世界里,沙场注定是他的归宿之处。
而她,就因为她是相国家的小姐,当国难当头之时,她无处可逃!或是一死,又或是远嫁他国。
还有阿九,那个背负着国仇家恨的少年,那些仇恨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们都是被命运捉弄之人,躲不得,也逃不掉。
“可是阿雨并不是这样的人!”琳琅执拗道。
她的阿雨天真懵懂,她是在终南山长大的孩子,从不懂人世间的繁杂诡测。她一非王侯将相之后,二无血海深仇在身,她的肩上不需要承担过多的责任。
苏染垂眸,素来清雅苍白的面容隐隐生出几分讥诮,可琳琅却不曾望清他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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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里冰冷而又潮湿,鲁焱只穿着身单薄衬衣,整个人瑟瑟缩在角落,冻得面色青紫。
阿九踏着优雅的步子缓缓走到他的身前,咯咯轻笑道:“鲁将军这就熬不住了?”
听到阿九的声音,鲁焱用力睁开眼,连日的饥冷折磨已叫他无力起身,此刻的他只能狠狠瞪着阿九,骂道:“你这狗娘养的东西,在大帅面前妖言惑众,爷我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就凭你?”阿九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苟延残喘几天!”阿九猛地拿起长鞭往鲁焱身上狠狠落下。
“啪啪!”
阿九似是用上全身气力,鞭鞭入骨,只几鞭下来,鲁焱就己血肉模糊,面色煞白,额上布满冷汗,却仍是咬牙强忍着不吭声。
打了约十数鞭,阿九停手笑道:“鲁将军还能受我几鞭?不,我可不能叫你就这样轻易死了。”
鲁焱觉着眼前的少年虽是朝他笑得云淡风轻,可眼底那几乎深入骨髓的恨意却让他心中一惊。
“我鲁某与你有何深仇大恨?你何苦这样待我?”
阿九闻言只觉好笑,他微微俯身,居高临下的瞧着鲁焱血淋淋的脸,道:“鲁将军可还记得永州前都督沈易之?他便是我的父亲。”
“沈易之…”鲁焱喃喃低咛,可只片刻,他便好似想起些什么,只瞪大眼瞧着阿九,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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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张平再没有派任何人来永州城下叫战,整个永州在白雪的覆盖下显得宁静而又肃远,可琳琅却总觉得,眼前的这份安静来得太过突兀,就好像是暴风雨降临前的夜晚。
张平营帐里此时就只有他与阿九两人,帐外天色已是微暗,阿九盘膝坐在张平对侧,手中握着青铜酒盏,一杯接着一杯。
“好酒好酒!沈某喝了大帅那么多上好佳酿,大帅可是心疼了?”阿九轻笑问道。
张平也笑,“美酒配英雄,沈将军小小年纪便有此胸襟胆识,本帅佩服还来不及,又怎会心疼这些薄酒?将军若能助本帅攻下永州城,本帅来日必会在齐皇面前为将军大力引荐。”
阿九放下酒盏,抱拳笑道:“那沈某便在此谢过大帅知遇之恩了!”
张平捋了捋胡须,也乐呵呵道:“沈将军何需客气,能得将军相助是我大齐之福!”
“且依将军所言,我等可派一支军队自将军所言密道绕过林山直抵楚军后腹,而后趁楚军不备之时前后夹击,苏染纵有通天之能,也怕是无能为力了。只是…”
张平略顿了顿又继续道:“只是沈将军小小年纪又怎会得知永州入城密道?这等机密之事怕是连苏染都不曾知晓吧!”
阿九低头,右手细细轻抚青铜酒杯上的精致图案,过了半晌方浅浅道:“沈某既欲与大帅合作自然是要坦诚相待的。”
“十二年前,李赫曾派兵突袭楚国西境,一连攻克十数座城池,其战势之猛前所未见,直到在河间府被苏染伏兵重创,方才险险保住楚都汴京,之后三四年间苏染渐渐收复失地,而这几年楚国国力日渐强大,隐隐又有开拓疆土之状,此番大帅抢了个先机,打了苏染一个措手不及。永州天险,其重要之处相信无需沈某多言。只是大帅可知十二年前永州守将沈易之正是沈某之父。”
“什么…”张平惊讶,不过细细一想却也了然。
“难怪沈将军会对鲁焱恨之入骨。”张平叹道。
提起鲁焱,阿九五官有些扭曲,“那年攻下永州城的正是鲁将军,那时我父亲早已带领全城兵民弃械而降,可那畜生还是下了屠城的命令,我现在只恨不能食其肉噬其骨!”
“那年鲁焱违反军令,私意屠城,陛下大怒,也曾狠狠惩罚了那畜生。将军心中恨意本帅能够了解,此番若能攻下永州,本帅必把鲁焱交由沈将军处置。”张平道。
阿九低眉,敛了敛情绪道:“沈某今日有些失态,时辰也不早了,沈某先行告退。”
“沈将军早些休息吧。”张平点头道。
阿九起身,朝张平抱拳行了个礼,而后便大步走出了中军帐篷。
瞧着阿九离去的身影,张平眼中泛过一抹精光。
“大帅可是觉着此人不可尽信?”慵懒轻魅的声音自帐内响起。
张平转头望去,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年轻女子,此女子正背对着他赤足而立,一身红衣似火,面上掩着一胧轻纱,眉间画着朵张扬肆意的曼陀罗花,一头青丝随意垂至腰侧,整个人透露着股凄艳绝丽之感。
张平虽是第一次见着这女子,可瞧这风姿神态便已然暗暗猜到了她的身份。
“哈哈-”张平低笑,“以姹萝姑娘传来的消息来看,本帅倒是觉着这小将军并无不妥之处,至多不过是多几个心眼罢了!”
女子把弄着胸前长发,媚笑道:“大帅倒是放心得很呢,就不怕这是苏染设下的苦肉计么?”
张平起身,缓步走至女子身后,胸有成竹道:“既有姑娘在前方把持,本帅这心里自然是多了几分把握的!”
女子娇笑转身,“现下虽有七八分把握,可大帅也莫要失了谨慎才是。”
“自然。”张平应声,只是抬头间却是不经意间对上女子的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
张平这一生见过的女子何其之多,或清丽端庄,或美艳娇媚,又或是明亮动人,其中不乏也有少许相貌绝佳者,真真当的起倾国倾城、惊为天人这几字。
可是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明明看似清丽无害,无甚惊艳之处,可只对上一眼便有噬人魂魄之感,仿佛集结了这世间万般风姿柔媚,当下便觉着浑身的骨头都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