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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那年生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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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披上雪白大裘,情不自禁地便随着这琴声走到了苏染的院子。
院中种满各式各样的花草,浓郁的花香夹杂着悠扬的琴声,一时让琳琅有些迷离。
不远处的揽月亭内,苏染穿着身单薄素袍,满头乌发只用一根墨蓝头带随意系起,他坐在案前轻抚着手中古琴。
月光照在他温和秀雅的面容之上,竟是比平日里多出几分妖冶魅惑。
琳琅就这样静静的望着他,有些移不开眼。
等到苏染奏完这一曲,琳琅方才缓缓回过神来。
“今日的月色极好,琳琅也是来赏月的么?”苏染抬头,浅笑着望向亭外的琳琅,他的嗓音太过柔和,听着他说话,真的很容易叫人醉。
“并非是为了赏月,只是你的琴声太美,听着听着就叫人情不自禁的走到了这里。”琳琅毫不吝啬地赞叹道。
“是么?”苏染轻声笑了笑,眉眼微弯,显然是听了很受用。
“咳咳...”只是那层笑意还不曾散去,苏染便在风中低咳了起来。
“你的身子还未痊愈,竟还在这亭子里吹了那么久的风。”
琳琅有些责怪的瞧了一眼苏染单薄的身子,然后忙解下身上的裘衣给苏染披上。
“琳琅,今晚陪着我喝一杯酒好么?”苏染微低着头,任由琳琅给他披上衣裳,可那双漆黑的眸子却是望着琳琅。
“好啊。”琳琅点头。这时她才发现一旁的石桌上竟摆着几碟小菜、一壶酒、还有两只酒杯与两副碗筷。
“莫不是你一早知道今晚我会陪你来喝酒?居然准备的这样齐全。”琳琅在石桌旁坐下,有些半开玩笑着问道。
苏染淡笑不语,只是优雅的拖起衣袖为琳琅斟酒。
琳琅端起酒杯,远远的便闻见一阵浓烈的酒香,可这酒香味却让她觉得格外熟悉。
琳琅轻轻抿了一小口,口腔之中刹那间便充满一股强烈的辛辣味。
“这是千日醉。”琳琅轻声低喃。
千日醉是唐国的特产美酒,虽已有二十年不曾碰过这酒味,可琳琅还是一口便识了出来。
苏染眸光微闪,可抬头间,唇边笑意依旧温雅如初,“琳琅好眼力,这确是唐国的特产美酒,此酒入口辛辣,可若细细品尝,却能尝出一股甘甜味,是难得的好酒。”
言毕,苏染也为自己倒上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此酒虽好,可酒劲极大,该是要慢慢品味,若是像侯爷这么喝是很容易醉的。”琳琅仍是细口慢饮。
“我记得曾有人和我说过,饮千日醉者,必是为求醉而喝,既是求醉,便该是要这样痛快!”苏染睁大眼望着琳琅,声音愈发的温柔动人,平日里素来苍白的面容也有些泛红。
“是么?”琳琅有些发愣,为什么他这句话听来会这样熟悉?
是啊,这本就是二十年前她亲口与苏染说的,又怎么会不熟悉呢?
酒壶已渐渐见底,苏染的面色更是潮红,眸中一惯的幽深与淡然皆已消失不见。
他的眼如湖水般清澈,宛然就是那一年羞涩稚气、叫她挂念了整整二十载的少年郎!
他还是与当年一般,酒量甚浅,一碰酒便面泛桃红,仅是几盏薄酒便可将他灌倒,更何况是这千日醉呢?
此时的苏染,已经醉了。
几杯酒下肚,琳琅也觉着有几分昏沉,却还是要比苏染好上许多。
“凌...凌琅姐...”苏染仍是静静的望着琳琅,漆黑的眸子在月光的映衬下如水般柔和。
听着这熟悉的低唤声,琳琅刹那间便僵住了身子。
“凌琅姐,今日...今日是你的生辰,阿染陪你一起过。”苏染趴在石桌之上,缓缓的闭上了眸子,如此轻声低喃。
苏染声音虽低,可琳琅却听得清清楚楚。
今日是腊月初十,除却是邀月大婚的日子,也是她的生辰,连她自己都快忘记的生辰。
可他竟记得这样清楚!
一时间琳琅不禁想起二十年前,他为她过得那个足以叫她一世难忘的生辰。
那时的她是唐相国凌显的长女,因自小聪明异常、才情过人,被视为凌氏一族的骄傲。
每年生辰,父亲必会大摆宴席,宴请诸多高官显贵。
父亲是百官之首,想要巴结奉承他的人自然极多,而她的生辰便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每年的那一日,各地的珍宝奇玩、绫罗玉器都会被大批大批地送入相府。
每个人都会说些奉承她的话,可一个一个的都顶着张虚伪做作的面孔,叫她恶心透顶。
唯独那个尚显稚气却美得绝尘的少年!
那时,他是她的小书童,安静、寡言,总是美眸微垂、抱膝而坐,美得不似凡间的人儿,就好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他的笑容淡淡,却总能让琳琅忘得痴迷。
年少的苏染虽性子安静,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偶尔也会有些小淘气。
就像她十六岁生辰那天,父亲一如往年一般宴请无数高官显贵,可苏染却在那日清早,拉着她的手偷偷从相府后门溜出。
他说要给她一个特殊一些的生辰,他望着她,那双如宝石般黑亮的眸子比天边的星辰还要耀眼。
琳琅不愿叫他失望,便不顾父亲的怒火、不顾满堂宾客,与他在外面尽兴玩了整整一日。
那一天,他拉着她的手,一起在唐都最繁华的街道上看皮影戏;在绿芜山中嘻戏玩耍;在大明湖中泛舟游水;在清泉寺的后山抚琴歌唱;在望峰山巅看云卷云舒、朝霞绚丽;在相思湖畔,望漫天星辰、赏蔓陀花香。
整个唐都都留下了他们欢笑的足迹!
犹还记得相思湖畔,月光朦胧,他与她把酒对盏。
他喝的面色桃红,可笑得却是天真浪漫。
“金碧辉煌,羽衣霓衫,天上人间,唯汝无双。”他眼眸微阖,在她耳畔这般细语。
她也喝得微醉,抬头间却轻碰上他如脂的红唇,似是蜻蜓点水,可她分明闻见他唇间醉人的酒香夹杂着他身上独特的气息迎面扑来,叫人愈加沉醉。
弹指间,二十年华已逝,他不再是她稚气寡言的小书童,她亦不再是唐国的相府千金。
年华易逝,青春不返。
有泪不知觉间自眼角滑落。
苏染已趴在桌上沉沉的睡去,琳琅伸出手来轻抚他无暇的面庞。
“阿染,阿染。”琳琅轻声低唤,眉间仿佛蕴藏着说不出、道不尽的悲凉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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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第二日清早,当丫鬟们走入新房侍奉新人梳洗时,只一推开房门,便瞧见邀月独自一人坐于梳妆台前。
她一身嫁衣未褪,一头青丝凌乱垂于腰间,半张脸上尽是干涸血渍,火红的唇、惨白的脸,眉间一点绯色朱砂,整个人瞧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凄美绝代。
新床上整整齐齐,明眼一看便可知晓这新婚之夜,虞子期并未留宿新房。
来人尽皆大惊。
似是听到声响,邀月转头朝房门方向看了一眼。
“替我梳洗一下罢。”邀月的声音轻而浅,声线几乎没有一丝的起伏。
明明是这样尊贵的身份,明明是满室喜庆的装扮,明明是这样绝代的佳人。
可这满室的红,这一身华贵的嫁衣在这一刻看来只剩讽刺!
为首的青衣女子首先走到邀月身侧,“奴婢煮雪,是大公主派来服侍公主的,大公主今日一早便已启程回国,临行前再三嘱咐公主好好保重。”
邀月缓缓抬起眼帘,“连姐姐她...也走了么?”
“公主。”煮雪眼中满是担虑与心疼,这哪还是那自小受尽万千宠爱、娇纵跋扈的邀月公主?
“煮雪,服侍我好好清洗一下吧。”邀月的声音异常的平静。
“是,公主。”
屋中的丫鬟们都开始忙碌起来,煮雪首先细细为邀月清洗面上血渍。
盆中清水染的血红,不知换了几盆血水,煮雪终是将邀月脸上清理得干干净净。
可额角那条三寸长的伤口。
煮雪泪水不禁盈满眼眶,“公主快让御医来瞧瞧吧,若是这额角留了疤痕可怎么办呢?”
邀月倔强摇头,“此事不可宣扬,若不然岂不是让全天下都看了我黎国公主的笑话?”
煮雪无奈,也只得暂且替邀月简单处理。
邀月换了一身淡蓝曳地宫裙,头上绾起已婚女子的发髻,额前的伤疤用刘海遮掩,煮雪为她脸上涂上厚重的粉底,可是不管多么娇艳的妆容都极难遮掩这满脸的憔悴。
刚刚梳妆完毕便有侍女进屋通传,“公主,戚夫人来了。”
“让她进来吧。”邀月有些疲倦的在桌案前坐下,该来的总归会来,只是她没有想到戚姬竟会来得这样的快。
“戚姬见过邀月公主。”
邀月抬首,映入眼帘的是戚姬熟悉的面容,两年未见,如今的戚姬显得更为雍贵淑雅。
戚姬一身水色烟纱罗裙,容颜秀丽,面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可邀月总觉着这女子眉目之间隐隐有一股凌厉气势,与慕青身上的气质竟是有几分相似。
可细细想来却也不太可能,戚姬本是侍女出生,纵是做了这几年将军夫人,与素日在朝堂上大权在握的慕青还是相距甚远,必是自己多虑了。
“夫人无需多礼,请坐吧。”
邀月微笑着想要为戚姬倒茶,可是当视线无意间触及戚姬空荡荡的左臂时,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你的手...”
“我的手?”戚姬淡笑着在邀月对侧盘膝坐下,“我的手是在三年前宣城战役里被砍断的。”
戚姬笑得云淡风轻,这语气仿佛只是在叙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戚姬右手端起杯盏悠悠饮了一口,“其实我还是应该好好感谢这残臂才是!”
“将军重情,我此臂是为救将军而折,将军怜我,故娶我为妻,我同将军夫妻三载,琴瑟和鸣,这样的日子多么幸福,公主你金枝玉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何苦又要来夺走我这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幸福?”戚姬的眼神忽的变得幽怨。
邀月苦笑,“情之一字,如何说舍便舍?邀月也不想打扰夫人的幸福,可是那人是子期哥哥,是邀月即便是死也不愿放手的人,希望夫人能够原谅邀月的这番任性。”
戚姬掩面低笑,“原谅你?如何原谅?”
“不如戚姬同公主打一个赌,若公主半年之内能得将军倾心相待,戚姬便离开王府,此生再不踏入汴京一步,如若不能,也望公主届时能离开王府!”戚姬挑眉,朝邀月提出这赌约。
邀月凝眉,可心里却对戚姬生出几分敬佩之意,这女子待虞子期一片真心且行事也够光明磊落。
“我答应你。”邀月终是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