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空瘦》魅之天国

6、 归宿

　　我回到房中，换了件干净衣裳，整理了一下妆容，赶到了大门外。
　　孤夜站在武家的大门前，依旧一袭白衣……
　　“孤夜！”我叫住了眼神恍惚的他。
　　“许姑娘，哦……”那声音，依旧冰冷“现在，应该叫武姑娘了。”
　　我故做大方的一笑，一步一顿的向他走去，感觉心情，如此沉重……
　　我开口说道：“叫我媚娘吧！毕竟……我们是朋友，对吗？”我观察着他的表情，极力的想要找到答案……
　　他的嘴角扬起了微笑，虽然眼中，依旧是那冰冷的忧伤...
　　“当然！许...哦，媚娘，我想……”他腼腆的笑了笑，“我想带你去一处地方，可以吗？”
　　一处地方？什么地方？
　　为什么要带我去？
　　虽然心中疑惑，但我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我跟在他身后，去一个未知的地方……
　　也许，数年之后，那个地方，便会在我的回忆里，深深的被埋藏起来，变成一个，午夜哀叹的理由……
　　没过多久，一片百合花田，便映入我的视野中...
　　那是一片空灵悠然的洁白，雪一般的绽放在广阔无边的原野上，映衬着飘然纷飞的蒲公英花絮，绵绵的，软软的，在空中伴着微风轻盈的舞蹈，在指缝间婉转徘徊着……
　　风，将他的衣襟轻轻吹起，银发下，那冰冷而又温柔的脸，浸染在柔和的夕阳中，带着忧伤，却不带一点世俗的尘埃……
　　他，在我眼中，变得模糊起来……
　　我想，我是又一次迷陷了……
　　“你喜欢这里吗？”那纯净的冰冷中，略带温柔……
　　我转向他，会心一笑，点了点头。
　　在纷繁热闹的长安城中，这里应该算是一方净土了……
　　我不禁好奇起来，“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因为...”
　　他慢慢走向我。
　　我心，竟不安的跳动起来……
　　“当我6岁，娘带我来到这里时，我就知道，这里将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地方。”
　　“我看着这些百合，感受着，那洁白无暇的灵魂，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那感觉在那以后的日子里，便销声匿迹，成了我心中的困惑。”
　　“我甚至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过，渐渐的，它也在我的记忆中褪了色，直到……”
　　他凝视着我的脸，我开始慌了……
　　“直到，你告诉我所谓喜怒哀乐，我才想起，我的心中，也曾流淌过那种纯洁美好的感觉。”
　　“我原本以为，快乐再不会在我生命中出现，可是，你却将它重新带回到我的身边。”
　　“其实，快乐才是每一个人渴望的归宿……”
　　我的心中，不禁激动起来，他终于懂得了快乐……
　　也许，没有我，他同样可以快乐的生活……
　　我看着他，微笑，酸涩而又欣喜……
　　鼻尖，开始酸酸的，我低下头……
　　我强忍住泪，努力使它不要流淌，眼角，痛痛的……
　　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干，我定了定神，抬起头，微笑，依旧酸涩而又欣喜……
　　“也许，你也会找到你的归宿。”
　　他的脸上浮起微笑，那样纯净，此刻，夕阳正定格在他的脸上……
　　就让想让此情此景，永远埋在心底吧！
　　那是他的快乐，却正是我的悲哀……
　　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我说的归宿，并不是指我自己……
　　我拉起孤夜的手，强颜笑道：“还在这傻站着干嘛？”
　　那一天，我们在田间的阡陌上忘情奔跑着，将那毛茸茸的飘絮，轻轻吹向碧透无垠的晴空…… 也许，这是我们之间，最后的快乐……
　　夕阳的余辉渐渐退却，夜，悄无声息的降临...
　　我们坐在花田中，背靠着背，我仰望着漆黑的天幕……
　　“孤夜，我们定一个约定，好吗？”
　　“恩！”
　　“无论如何，一定要快乐！”
　　“恩！”
　　渐渐的，心中，一种东西在凝结，沉淀...
　　不知不觉，泪又一次在眼角蔓延，我闭上了眼睛……
　　哀伤，伴着我，一同陶醉于这片静谧……
　　百合的清香，依旧，沁人心脾……
　　如果以后的日子，都可以在这里安静的度过，该有多好……
　　我竟羡慕起那种闲适安逸的清平生活来，很哀伤……
　　也许，是因为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可是，面对历史注定的结局，一种无力回天的无奈和伤感吧！
　　我睁开眼，望着天空，苦涩的淡淡一笑……
　　“孤夜，我该回去了。”我起身，风，吹起了淡蓝色的裙角，撩起丝丝长发...
　　他爽朗一笑，点了点头...
　　穿过喧闹的街市，我的心情，却低落无比……
　　“孤夜，明天，明天你可以来看我一眼吗？就一眼。”
　　“恩！”他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经常来看你的。”
　　“不，”我有些冲动的脱口而出，“只要明天，明天就够了！再见！”
　　我转过头，提起裙角，径直的逃开了，当我将大门紧锁的那一刹那，我靠着门，抑制了许久的泪，兀的滑过那已被悲伤覆盖的破碎脸庞……
　　我极力掩饰的哀伤，就那样，脆弱的，碰碎了貌似坚强的外壳……
　　明天，是我们最后的相见……
　　明天的明天，我将在极尽奢华的梳妆下，被送进那个人间地狱……
　　那一晚，窗外的月光，令我又一次想起那孤独的身影，令我又一次辗转难眠……
　　明天，是这家小姐的生日，我将披上华丽的盛装，迎接我陪爹娘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这几天，所有家丁已经在管家的指挥下，开始布置武家的后花园……
　　傍晚，琴瑟和鸣，碧舞云天，豪华家宴，这一切，终于要开始了……
　　在后花园，“爹”端坐在席间，我和“娘”坐在两侧，兄弟姐妹们依次顺延，下人们分别站在周边……
　　柔和的月光下，风临树梢，传来无尽的惬意……
　　我连连举杯敬酒，无意间看到“爹”的眼里突然闪过一道哀伤，最近“爹”的状态一直不是很好，总是一副很没精神的样子，还时不时唉声叹气，虽然他极力掩饰，不过，我还是可以察觉到，他内心一定相当苦闷。
　　听珍儿说，可能是因为太上皇刚刚驾崩，而“爹”当年一直跟随太上皇打江山，与太上皇私交甚好，所以，因难以承受老友去世的打击，而萎靡不振……
　　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除此之外，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一曲舞毕，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到了席间，“爹”开了腔，道：“今天是媚娘的生日，也是我们为她践行……”
　　践行？我心中涌起无尽的凄凉……
　　这武家，除了爹娘，恐怕没有人会真心疼我……
　　兄弟？姐妹？只不过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陌路人罢了……
　　曲意逢迎面具后，只不过是冷酷和势利……
　　我带着极度的厌恶，将那频频敬来的酒一杯杯咽下去……
　　亭台流觞，玉壶美酒，一场豪宴即将结束。
　　这时，“爹”突然起身，转向我，“媚娘呀！明天就进宫了，在进宫之前，再为家人弹奏最后一次吧！”
　　我突然想起来小姐闺房中的古琴，还有珍儿的话：“小姐，练练琴吧！你琴艺这样精湛，可不能荒废了！”
　　琴艺精湛？天哪...
　　我的脑袋象是被重击了一下，咣的一下！蒙了……
　　什么呀！长这么大，除了钢琴以外，我根本就没有碰过其他乐器，更何况，是几千年以前的东西，这可怎么办？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那目光，形形色色，此时，已是骑虎难下了。
　　我努力使自己镇定了下来，温文尔雅的说道：“今夜饮酒甚欢，大家都已尽兴，夜幕风凉，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媚娘琴艺不精，只怕...”
　　没等说完，“娘”就走到我面前，对我笑道：“怎么会呢？这里都是自家人，可能，这就是最后一次听见你的琴声了...”
　　“娘”的眼中，闪过失落，我的心一沉，不忍再拒绝她的要求。
　　顺着娘的目光，我着一身明艳浮华，穿过寒铁雕木凝悬桥，走到碧秀池的湖心小畔上来，上面摆着一架指弦流畅的古琴...
　　因为距离太远，我已看不清“爹娘”的表情，池边的灯光映在池水上，晃动着一片金色，水上漂浮的烛光随着池水的流动闪闪发亮，我好象身处于飘渺的海上一般，岸上的人影更加模糊起来...
　　我坐了下来，望着岸上的人群，又看看这架古琴，我的心里发了毛，双手在琴弦上不住的颤抖着，怎么办呢？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就当它是钢琴好了，我闭上眼睛，心中期待着奇迹，勇敢的将手抚在琴弦上...
　　我的耳边，竟想起了清脆的琴声...
　　难道，真的发生了奇迹？
　　我睁开眼，却分明看到，自己的手还没有落到琴上...
　　怎么回事？
　　“许姑娘，”耳边，是孤夜的声音...
　　我向四周环视了一下，却不见他的身影，刚才的声音，好象有轻微的回响，难道他不在这？
　　可是，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千里传音，我突然想到这四个字...
　　突然，又响起了琴声，我分明看到，琴弦上一道寒波闪过，孤夜？
　　“顺着那声音抚琴，”又一声冰冷的回响...
　　我轻挑了一下刚才的那根琴弦，这时，耳旁却出现了另一个温柔的声音：“表妹，别怕！表哥在！”
　　我向四周环顾，什么都没有，却只闻一阵悠扬的箫声传来，带着些许哀思幽怨，伴着琴声，盘旋与天地之间...
　　岸上的人影开始穿梭，张望...
　　是他？尉迟殇？听珍儿说，过去，这家小姐与尉迟表哥经常这样，琴箫合鸣...
　　随着孤夜的寒波一次次闪过琴弦，伴着尉迟殇那苍凉的萧声，我的手在琴弦上也随之动作起来，一曲委婉浮现在池水中央：

　　轻弦微抚指滑柔，淡起伶情几点忧。

　　细拨慢捻声声碎，银湖江心浮悲秋。

　　寒玉玄冰娉婷脆，独诉哀心许多愁。

　　琴声就是这样婉转的进行着，我不禁有些陶醉，却不料一声裂帛般的琵琶声闯入了这和谐的音律 ，那声音由慢而快，由柔转急，起起伏伏，随之，孤夜的寒波也开始起伏不定，我的手在琴弦开始不安忙乱着...
　　不一会，尉迟柔和的箫声消失在天地之间，耳边只余一声空洞的回响：“表妹...”
　　湖心只留下这琵琶与古琴的声音，二者的音律相映相抗，如水与火一般，这样惊心动魄的演奏着：

　　玉指惊挑催弦颤，哀弦无声幽思残。

　　挂瀑疾流悬飞湍，肃崖巉岩绝壁断。

　　箭雨盾砯刀枪鸣，踏野铮铮铁蹄喧。

　　手还在琴弦上忙乱之际，突然听到远方好象有寒波从手掌划过的声音，随之，是一阵冰清脆的碎裂声，琵琶声顿时消失...
　　远处的岸上，好象闪过一道黑影，我的心不禁一跳，“咝”的一声，一根琴弦在我的指下兀的断开了……
　　那琴声也戛然而止……
　　我的心中，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媚娘，祝你幸福。”孤夜的声音随之消失，温柔，冰冷……
　　我猛的站起身来，回望四周，企图寻到他的身影……
　　我知道，孤夜一定在附近。
　　他怎么会来？
　　祝我幸福？为什么这么说？
　　我突然想到，今天不是让他来看我最后一眼的吗？
　　千里传音...难道，他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那...他岂不是知道，我明天就要进宫的事了？
　　一阵悲哀，再一次在心中掠过...
　　风，撩起单薄的裙角，我就这样，孤独的伫立与天地之间...
　　心中回荡的，只有凄凉，与无奈...
　　眼中的泪，又一次抑制不住...
　　直到下人撑着船来到湖心，我才收拾了一下失落的心情，抹了抹眼角未干的泪痕...
　　我乘小舟从湖心回到岸边，“爹”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今晚回房好好休息，明天，爹送你入宫！”
　　我看到了他眼角皱起的纹路，还有眼中，那无奈与感伤...
　　“娘”走过来，拉起我的手道：“媚娘，今夜，娘陪你，好不好？”
　　“恩！”我点了点头。
　　那一夜我在娘的怀抱里安稳的睡着,耳边,模模糊糊,听见娘,好象在哭诉着什么...
　　“不！不！不要，不要……”
　　“娘”惊声而起，额头，流下滚滚汗珠，眼角，还有一丝，未干的泪……
　　“娘！”我起身，拍了拍她的后背，“你怎么了？”
　　“哦，没事，媚娘，早点睡吧！明早还要准备哪！”
　　我有些疑惑的躺在“娘”的身边，“娘”慈爱的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温柔，我明白，那不是会对自己的孩子应有的温柔，而是……
　　我带着疑虑,闭上了眼睛...

　　当一早我醒来时，一切都是那样的祥和宁静，我面对着温和的阳光，伸了伸懒腰，直到珍儿惊慌失措的跑进屋来，喘着粗气，结结巴巴的哭道：“夫人，小姐，老爷，老爷他……”
　　“娘”穿着白色的睡袍，散着头发，就冲了出去，我也随之跑出房门，当我们赶到爹的房间时，爹躺在床上，双眼，已经哀伤的紧闭着…… 我跪在爹的床边，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
　　“爹”说过的，明早他还要送我入宫呢！
　　我的心，开始纠结着，鼻子一酸，泪顺着眼角就流了出来……
　　这时，我突然看到，爹的手中，紧紧的攥着什么，我小心翼翼的将他的手展开，一个洁白通透的玉佩掉落下来...
　　我捡起玉佩，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昨夜的黑影...
　　我将玉佩送到“娘”面前，问到：“娘，你见过这个吗？”
　　“娘”抽泣着，点了点头，之后，眼中突然闪过失落，开始沉默起来...

　　“爹”的葬礼就在儿女们的哭泣和漫天飞落的白花中，开始又结束……
　　几个哥哥们趁机想要分家，总是不住的闹，可是都被“娘”顶了回去，自爹走以后，“娘”开始一个人持家，独当一面，那绝美的容颜，也被岁月消去了不少颜色...
　　宣诏送来，因家中有人亡故，所以，我可以在家守孝一年再入宫...
　　自那以后，我再没有去找过孤夜，即使，我们还有一年的时间，可是，一年之后，也注定是心痛，倒不如让时间冲刷一切……

　　一个月后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家中陪娘，看着她的面容一天天苍老，我不禁心疼起来。那天，黄昏时分，在娘的房中，我握住娘的手，说：“娘！出去走走吧！这样天天闷在屋里，会把身体憋坏的！”
　　娘点点头，“那就去后花园转转吧！”
　　那天，我与娘在后花园的花藤秋千上，坐到傍晚，娘什么都没说，只是不住的叹气。
　　我突然想到了那个玉佩，娘当时，似乎欲言又止...
　　我问道：“娘，那个玉佩，是怎么回事啊？”
　　娘望着苍白的惨月，眼中似乎闪烁着什么，微笑着说道：“那是你爹的至宝，他每天都带在身上，听说，那既不是已故的太上皇所赐，也不是前夫人所赠。”
　　我的心中开始疑惑起来，“那是谁给爹的呢？娘不知道？”
　　娘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后，叹了口气，既而说道：“其实，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
　　“那，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天洞房之夜，你爹一直昏昏沉沉的，当我把他扶到床上时，看到他手中一直紧攥着那个玉佩，嘴里不住的喊道：‘颜儿，颜儿’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娘苍白的笑了一下。
　　颜儿？难道是前夫人的名字？
　　我将心中的疑惑告诉娘，娘摇了摇头，“我曾托人去打听过，听说，那是一家小姐的名字，你爹认识那个小姐时，已娶亲生子，不久以后，那个小姐，也另嫁他人了。”
　　娘的眼中，有一种复杂的东西悄然闪过...
　　“嫁人？嫁到哪里去了？”
　　娘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安，她苍白无力的看着我，半晌没有说话，随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爹的心里藏着另一个女子，娘难道，不生气么？”
　　她从容一笑，望着天空说道：“每个人的心中，都隐藏着属于自己的秘密，而有些秘密，是永远也不能见天日的！”
　　有些秘密，永远也不能见天日？
　　“难道，娘也有秘密？”
　　她的眼神，开始不安的波动起来，随后，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对我说：“夜深了，媚娘，我们回去吧！”
　　我疑惑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的那一刻，开始起风...
　　娘走在我前面，突然，好象有什么东西吹到了我的脸上，我用手一抹，是水？不！是眼泪，是……娘的眼泪……
　　我停下了脚步，呆呆的望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的身影，渐渐走远，好象，隐匿在黑暗之中...

　　翌日，我拉着娘上街逛了逛，看她的样子，再不出门，铁定是要憋坏的，正当我们满是收获，准备回府时，却见一群浓妆艳抹的女子向这边走来。
　　这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