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影成三》蓝莲花

6、第 6 章

　　六
　　Diane走了以后，Orlando太太没有问任何关于她的事，但是Orlando知道，她决不可能忽然变成了个聋子。
　　他和Diane在浴室里又笑又叫地打闹也不过是五分钟前的事，如果妈妈回来的更早，那就意味着她已经听到了更多更精彩的内容。
　　想到这儿，Orlando就觉得头都大了，脸上热得象着了火，他慌里慌张地窜回楼上稍微把房间收拾了一下，就找了个借口说跟朋友游泳，溜出了家门。
　　一下午他都在Greg那里玩，好几次忍不住要把这事说出来，最后到底还是没敢说。一直玩到快吃晚饭他才往家走。
　　路上他遇见Samantha从商店里出来，她叫住他：“Orli，来帮我拿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Orlando觉得心里有些羞愧，好象很对不起家里人似的，同时又莫名其妙地全身都是力气，巴不得找个机会发泄一下。
　　所以他对着Samantha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傻笑，很痛快地把几大包东西全接过来，虎虎生风地在前面走。
　　Samantha跟着他，狐疑地问：“Orli你老实说，今天是不是又干了什么坏事？”
　　Orlando把一串笑声丢过来，挑挑眉毛，什么也不肯说。
　　晚饭妈妈做的是蘑菇馅饼，非常好吃。Orlando起先还害怕她会忽然提起下午的事，有点提心吊胆。但是吃到第三个馅饼的时候，已经完全放下心来。他天真地想这事大概就这么揭过去了，妈妈可能是不好意思提。
　　不久他就发现自己错得实在厉害。
　　
　　那个周末，他们全家去了海滩度假。虽然跟妈妈和姐姐出去玩远不如和朋友一起痛快，但Orlando仍然很雀跃，他基本上还处在哪种只要是出去玩就很兴奋的年龄。所以当事情突然发生的时候，Orlando几乎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一趟并不仅仅是度假那么简单。
　　那天晚上，Orlando的心情本来很不错。他白天游了泳，吃了一顿美味的海鲜，另外，还在沙滩上见识了不少身材很好的姑娘。他不太好意思盯着她们看，但仅仅是偶尔瞟一眼也够他窃喜半天了。
　　在这种愉快的心情驱使下，Orlando没有跟Samantha争电视频道，反而凑和着和她一起看一部无聊之极的肥皂剧。自从他知道了Samantha的理想就是去当一个肥皂剧演员，他已经很善良地不再对这种剧集提出刻薄的批评。
　　妈妈和Samantha坐在沙发上，Orlando就坐在沙发跟前的地毯上。这一集的结尾正演到历经磨难的男主角跟他的父亲和解，父子二人拥抱在一起，两个人都泪流满面。
　　“狗屎！” Orlando说，“这两个家伙看起来真是傻透了。”
　　这些编剧脑子里到底是什么？父子之间会激动成这样？即使是他爸爸这会儿就活过来，他也不见得会象这两个人一样夸张。
　　Samantha 在后面不满地踢了他一脚，妈妈则是看着他没说话。
　　这时片尾的音乐响起来，Samantha意犹未尽地说着：“这么短。”又陶醉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去了厕所。
　　她走了以后，Bloom太太看着Orlando，轻声说了句：“ Orli，我们要谈一谈。”
　　Orlando拖长声音叫了声：“妈妈-------”
　　“我们得谈一谈。” Bloom太太不为所动地说。
　　“好吧。” Orlando认命似地干脆躺在了地毯上。
　　他们一直等到Samantha出来，才开始了这次严肃的谈话。
　　“Orli，你想你爸爸吗？”
　　Orlando有点奇怪地看了妈妈一眼， “有时候想，不过不怎么厉害。”他漫不经心地说。
　　妈妈很少主动提起爸爸，他不明白为什么忽然间她要这样问。要知道事情过去已经十年了，而且Orlando最难过的时候也过去了。
　　那是他在十岁左右的时候，他一个要好的朋友忽然出车祸死了，他这才大概明白了死亡是怎么一回事。从朋友的葬礼回来的路上，他看见一个年轻的爸爸带着一个很小的孩子在玩皮球，他轻轻把皮球贴着地皮滚过去，让那小孩儿扔回来。那小孩儿胖得很，象另一只大球跟着小球滚，两只手似乎还没长指头，老是拣不起球。可他爸爸却一直兴趣盎然地笑着，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样子，好象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么笨也是一种骄傲似的。
　　Orlando看着看着，就觉得一阵心酸，眼泪都差点掉出来。那一阵真的很伤心，有些晚上梦见爸爸醒过来会难过得睡不着。那个时候如果妈妈这么问，他兴许会当场哭出来。
　　但是现在，他已经过来了。
　　他听见Bloom太太仍然在问 ： “你是不是一直希望象别人一样有个爸爸？”
　　“说这个干嘛？” Orlando开始不耐烦了。
　　Samantha也奇怪地看看妈妈，她也觉得妈妈今天很怪。而且，她更奇怪同样的问题，妈妈为什么只问Orli。
　　“ Orli，我只是想知道你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因为你缺少一个爸爸。”
　　“我干什么了？”
　　Orlando有点火了，虽然妈妈的口气很平静，他却明明白白地听出那句话后面的意思。
　　Bloom太太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Orlando，没有太多的表情，可眼睛象是遮满了流不动的灰云。
　　“Orli，” Samantha 在一边插嘴，“ 我想妈妈是说你总是玩得太疯。”
　　对，还有我跟女孩子睡觉。Orlando心里加上一句。
　　他不希望看见妈妈伤心，可他也真不明白这些事到底怎么了。他不就是运气差点吗？不是到现在也好好的，没缺胳膊断腿儿。
　　跟女孩子睡觉，不错，是早了点儿，可是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要这样被人盯着，好象自己干了什么多使人灰心绝望的事。
　　Orlando觉得胸口一下子堵上了一股无能为力的烦躁，还有受人冤枉的恼火，上不去下不来，憋得他够呛，一种不知是对谁的怒气让他脱口而出：
　　“就算是因为我没爸爸吧，又怎么样？难道你还能让我爸回来？”
　　他说出来就后悔了，但是他看见Bloom太太仍然很平静，仿佛老早料到了他要说这句话一样，她甚至还长出了一口气。
　　“听着，Orli，有件很重要的事得告诉你。“ 她又深呼吸了一下，仿佛将要出口的话让她非常紧张。她的嘴唇有点抖，声音也是。
　　Orlando忽然明白自己此刻正站在一个黑暗的秘密的入口，他真的开始害怕了，他很想要退缩回到无知的快乐状态里去，但是晚了，妈妈终於还是说出来了。
　　“----你的爸爸不是Harry。你的亲生爸爸还活着，你是有爸爸的。”
　　Orlando彻底呆住。
　　反而是Samantha 叫了起来：“妈妈你在说什么 ？”
　　“ Samantha，没你的事。” Bloom太太有点神经质地顶回来，“你的爸爸就是Harry，但是Orli的爸爸不是。”
　　Samantha张着嘴，吃惊而惶恐地看着妈妈和Orlando，但是那两个人完全没有感觉到，一个太过激动，一个太过震惊，基本上都已经对外界没有了反应。
　　“ Orli，你的爸爸是Colin，” Bloom太太说，“……那时候我们在南非，Harry他老不在我身边，我天天担惊受怕，生活很艰难，Colin 常常照顾我和Sanmantha… …你明白吗？Orli… …”她说不下去了-----不得不在自己孩子面前承认这种事她觉得前所未有的难堪和羞耻，而Orlando的反应却让她既害怕又伤心，不知所措。
　　Orlando什么也没说，呆呆地坐在地毯上。他甚至都没有追问，他觉得完全没有这种必要了，他相信没有人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她说的都是真的。Colin是我爸爸，不是Harry。不是Harry，是Colin。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翻来覆去，除此之外，在他空空荡荡的脑海里，仿佛还有无数看不见的却可以感觉得到的碎絮在来回飘荡，将他意识的边缘划得其痒难耐。他试着去抓住它们，但没有成功。他觉得这种状态有点象是做梦，越要集中精神越是无法集中，要等到最后烦躁累积到极点，心都要炸了，才能够疲惫不堪地醒来。这种感觉让他害怕。
　　他努力让自己放松意识，想起来一个问题：“ 老Harry知道吗？”
　　Bloom太太缓缓地摇摇头。
　　“ Oh, ”Orlando说， “那么他还没我想的那么高尚。”Bloom 太太呆呆地看着他。
　　又过了一会儿 ，Orlando 看了看墙上的表说 ：“十一点了，咱们该睡觉了。”
　　他站起来朝浴室走，经过Bloom太太身边的时候，他侧了侧身体，避免碰到她。
　　Bloom太太注意到了这个一向对人亲热无比的孩子如今下意识的的小动作，她觉得那种被刺伤的疼痛猛地一下深入骨髓，忍不住狠狠哆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