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如一梦中》Xerxes

3、木屋

　　夏季夜晚的山风带着些许凉意，远处的狼嗥声隐隐约约，在圆月下显得诡异而凄凉。
　　他靠在她身上，她揽着他的腰，湿腻粘滑的血粘在她手指上，她几乎抱不住他。
　　如果他死了……
　　她抛开了这种念头，他不能死！
　　如果活下去，就一定会有人来找他们，一定能回去的。
　　她咬咬牙，继续撑着他向光亮处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她舒了一口气，将他放在树下靠稳，独自小心翼翼的走过去。
　　是一栋很不错的木屋，门口点着一盏风灯，光芒就是从那里传出的，似乎没什么人，门户紧闭。
　　她走过去，绕了一圈，确定里面没有什么人，漆黑一片。
　　取下门口的风灯，小心的推开门，淡淡的光芒照亮室内的陈设：一张床，一张桌子，一眼灶，还有一个柜子。靠墙的地方摆着一个米缸，上面刻着河东两个字。还有一个水缸，蓄满清水，看起来很清洁的样子，似乎有人时常来洒扫。
　　屋里的东西虽然都很简单，但看起来舒舒服服的样子。
　　她在柜子里仔细翻找了一阵，找出几身男装，一床被褥，一瓶白酒，一个火镰，几支蜡烛。
　　点上蜡烛，在床上铺好被褥，然后走出去，从藏身之处把沈君璇扶到床上躺好。
　　来时候穿的是明朝的古装，已经被气流撕得不成样子，她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上找到的，她个子有近一米七，衣服虽然稍稍有些肥，但是不至于太大。
　　然后用火镰生了火，从缸里舀出几瓢清水倒在锅里烧开，因为每年夏天都参加野营，这些事还难不到她。
　　然后走到沈君璇面前，在烛火下看他的面容，微微有些苍白，但气息粗了不少，显然缓缓的恢复过来了，她放下心来，解开了他的衣服，在灯下审视着他的伤口。
　　额头撞破了一道很深口子，胸口和小腹各有几道浅浅的擦伤，手臂上有一道大口子。
　　她用找来的布浸在热水里，细心的擦干净伤口外边的血污，然后又用酒清洗破损的创口。他似乎被疼痛刺激到了，微微皱了下眉，动了动。
　　幸好血已经止住了，她给他又穿好衣服，把被子盖在他身上，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烧。
　　做完这一切后，她也很累了，熄了火，却不敢灭掉门外的风灯，和衣躺在了床上。
　　半夜，梦到一场浩大的火灾，浓烟烈火，熏得她睁不开眼睛，泪水一串串地流下来，热浪滚滚，夹杂着烟尘扑到她脸上，炽烈而干燥，远处沈君璇背对着她，正在撕一件华丽的袍子，一道，两道，三道，他回过头，凄凉的说：“朱颜，我们回不去了……”
　　她一下子惊醒过来，伸手摸摸他额头，烫得吓人，他发烧了，昏迷中一把拉住她的手说：“朱颜，我好冷。不要放开我。”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在他耳边唤道：“君璇，君璇？”
　　他不回答，全身都冷得抖了起来，齿关咯咯作响，灯下漂亮的面孔显出一种惨白色，颧骨却红艳如火。
　　她摸摸他的前额，没有再犹豫，脱掉两人的衣服把他的身体揽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来暖回他。
　　他初时抖得还是很厉害，似乎感觉到这一丝珍贵的温暖，无意识的伸出手紧紧回抱她，再后来，慢慢的不再抖了，呼吸也平稳下来，但意识始终都不清醒。这样折腾了大半夜，朱颜很累了，看他似乎好些了，就放松自己睡去。

　　清晨，阳光照在她脸上，外面传来一片鸟鸣。
　　一只温柔的手指，细细描画她的眉和唇，见她动了动睫毛，自觉地停了下来。
　　她睁开眼，他正望着她，嘴角带着一抹微笑。
　　“君璇，你好些了？”
　　“嗯。谢谢你。”
　　“我们真是命大。”
　　朱颜想到昨晚，面颊烫了起来，幸好他昏迷着什么都不知道。
　　“朱颜，这房子是谁的？”
　　“不知道，似乎是猎户的。”
　　“这些衣服也是？”
　　“嗯，我们自己的衣服都破了。”
　　“朱颜，是你……帮我换的衣服？”
　　“……”
　　“我的伤口也是你处理的？”
　　“……”
　　“昨晚也是你……那样……抱着我？”
　　“……”
　　她的脸可疑的红了起来。
　　“朱颜？”
　　“你很多话耶。起来吧，还有好多事情做呢。”
　　“朱颜，你真好。”
　　“是么？那就多帮我做事吧。”

　　返回出事地点安葬了几位同伴之后，朱颜在他们的坟前立了一块小小的木牌。
　　“君璇，你说上面写什么？”
　　“2047。”
　　“好。”
　　“朱颜，我们能回去的，不要灰心。”
　　“我知道。”
　　“这些钱够我们用半年的。”
　　“但愿我们是在明代。”
　　穿越之前他们所有的东西都留在了时空局，为了防止物品流失在古代，每个人都是两手空空，用的钱之类的全在导游那里，现在他们把这些东西都找了回来。如果落在了明代，那袋子里的钱足够他们花销半年的。
　　“朱颜？”
　　“嗯？”
　　“我不该叫上你来的，现在出事了，连累你也不能回去。”
　　“不要这么说，是我自己愿意的。”
　　“朱颜，我来保护你吧。”
　　“好。”

　　朱颜从导游的包里拿出来时空定位仪，指针正指向公元900年。
　　只要再过几年，就进入橙黄色的时空禁区五代十国。
　　“朱颜，我们是在那个时代？”
　　“晚唐。”
　　“他们能找到我们么？”
　　“应该会吧，但是之前，我们要耐心等待。”
　　“我们能活下去么？”
　　“别说傻话，你还要保护我呢。”
　　“嗯。”
　　时空定位仪上闪过几道波浪状的黑色条纹，然后黑屏，再也不亮了。
　　“君璇，机器坏掉了。”
　　“没关系，我们都有些什么东西？”
　　“明代钱币，现在用不上了。还有三针强心针，没了。”

　　回去的时候，他们看到小屋前隐约有几个人影，沈君璇拉住朱颜：“等等。”
　　原来是几个樵夫，背了柴禾，挑了水和米送来。
　　“原来是他们在照看这里。”
　　“我们要不要走出去？”
　　“再等一下。”
　　果然过了一会儿，从那群樵夫身后走出一个士兵模样的人，给了樵夫一些钱。
　　“朱颜，你说他是干什么的？”
　　“大概是房子的主人吧。”
　　“所以他雇用樵夫们帮他照料房子么？”
　　“也许是他主人的房子。”
　　“那他主人会是谁？”
　　“不知道，也许是将军或者将军家的男孩。”
　　这样看起来很合逻辑，这栋房子看来是不能住下去了，太危险，被抓住说不定会死的。
　　“朱颜，我们换个地方住吧？”
　　“嗯。”
　　两个人离开了木屋，向山上走去，这里不知道是那条山脉，沿途都有溪水顺山而下，树木郁郁葱葱，鸟鸣声清脆入耳，似乎没有什么野兽的痕迹，看起来和现代的森林公园差不多。
　　走了一会儿，两个人都饿了，就摘了些果子吃。
　　“君璇，好酸啊，你怎么吃得下去？”
　　“夏天果子都没成熟，当然酸了，就这么吃吧。”
　　“不会被吃死吧？”
　　“那我先吃好了，你看着……”
　　“我也陪你吃！”
　　“别闹了，你看溪水里好多鱼，一群一群的。”
　　“天然的肥鱼，我们可以做烤鱼吃。”
　　“看来你是真饿了，下次再说吧，我们先找休息地方要紧。”
　　“你不是学过射箭么，我们做一幅弓箭打猎吧？”
　　“好，听你的。”

　　黄昏的时候，他们找到了一个洞穴，他说：“朱颜，你在这里等我。”
　　“不！”她拉住他的袖子：“我们一起进去。”
　　他反握住她的手：“好吧，跟紧我。”
　　进去的时候，洞里的凉风吹在他们脸上，驱散了盛夏的炎热。他们小心翼翼的前进，发现洞穴并不深，但很宽广，没有腥臊的气味，应该是空穴，没有被动物占据。
　　他们走出来，沈君璇仔细看了看周围：“我们明天来修整一下这里。”
　　“君璇，我们什么都没有。”
　　他摸摸她的长发：“别担心，我们一起找，先去那家借用一些。”
　　她一下子笑了起来，来到这时空的第一个笑容，在夕阳下那么美好。
　　“君璇，我们要做贼了。”
　　“是啊，从昨晚你偷着看我开始。”
　　“谁偷看你了，我是帮你处理伤口。”
　　“不管，都被你看了，要负责。”
　　“……”
　　“总之我赖定你了。”

　　晚上，又回到小屋里，发现墙上多出了一幅弓箭。
　　“君璇，你看，古代的弓箭！”
　　她踮着脚尖把弓箭从墙上取下来：“正好，你可以拿它来狩猎。”
　　他走过来接过弓箭，试着拉了拉：“还好，不过我都是打靶，还没有射过活物。”
　　“没关系，可以学，你也教会我，我们就不愁没吃的了。”
　　“朱颜，你还真打算在这里做野人了？”
　　“时空手册上不是说，不到不得已，最好不要和古人有接触么。”
　　“那我们就自力更生吧。”
　　“君璇，我很担心……”
　　“别怕，有我在。”他望着她，忍不住想揽住她在怀里，却只是整整她的衣领。
　　“他们什么时候能找到我们？”
　　“快了。”
　　“要是永远找不到呢？”
　　“别说傻话，我们一定能回去的。”
　　“君璇，我不想留在古代。”
　　“不会的。”
　　“你要多鼓励我，我真的怕我坚持不下去。”
　　他再也忍不住，将她拉过来，让她的脸埋在自己肩窝里痛哭出声，她眼里流出的热泪迅速的弥散到薄薄的衣料里，热气和水汽，和她低声的呜咽，令他在这个清暖的夏夜里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保护这个女孩子的责任。
　　“朱颜，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无论前路如何，我们一起走。”

　　夜里他们还是睡在这栋木屋里，她从木屋里拣出打算带走的东西，打成一个包袱靠在门边。
　　然后烧水做饭，她添着柴，忽然说：“君璇，明天我们去山里洗澡吧。”
　　来了以后她还没洗澡，君璇除了那天她清理伤口外也没洗过。
　　“你去吧，我的伤还没全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朱颜忽然想到一件事，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臂，光洁的皮肤上没有任何疤痕，但是她记得自己也受了伤的，就伤在手臂。
　　这一点令火炉边的她全身泛起一股寒意。
　　“朱颜，小心火。”他从她手里接过烧火棍：“你去休息吧，我来。”
　　她放开烧火棍，看他拉着风箱，水开了，下米，桌上有盐，他们开始吃饭。
　　自己会不会是在穿越受到了辐射，变异了？
　　越想越觉得诡异，心里一阵阵的发寒。
　　“朱颜，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也许是搞错了。
　　“那就好好吃饭，是不是想家了？”
　　她抬起眼睛，对他感激的微笑：“君璇，你真的很好。”
　　他放下粗陶碗，拉住她的手在灯下细细看她的容颜：“你真的没事？”
　　“……”
　　“别担心，他们会来找我们的。”

　　夜里，他们并排躺着，有蟋蟀在门外叫着，还有远处山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朱颜，你睡了么？”
　　“还没有。”
　　“我们出去站一会儿吧，看看古代的夜景。”
　　“好。”

　　天上有长长的灿烂的星河，美不胜收，一道流星划过，她说：“君璇，许个愿吧。”
　　“一起回2047。”
　　“……”
　　“朱颜，这里的星空真美，记得那年我们野营去大兴安岭，也见过一样的星空。”
　　“那是高二夏假时候的事吧，我和你还不熟。”
　　“我在暗恋你。”
　　“是么，为什么不来表白？”
　　“你忘记了，那时你和高年级的那个篮球天才在一起。”
　　“是啊，你不也是在同话剧社的副社长交往。”
　　“我们都很花心，朱颜。”
　　“不如你花。”
　　“朱颜，幸好我们没有错过。”
　　“嗯，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对我表白。”
　　“我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高二时候我们一起排话剧，我们美术社的做背景，你过来训了我一顿，还记得么？”
　　“你那时在想什么？”
　　“为什么话剧社社长在生气的时候还是那么英俊？”
　　“哼，就知道你只是肤浅的看中了我这幅皮囊。”
　　“你气质很好，我也很喜欢你的性格，爱憎分明。”
　　“嗯……”
　　“君璇，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么？”
　　“除非你先不要我了，不然，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一直到老，一直到死。”
　　“对，不离不弃。”
　　“君璇，我的iPod没带过来，你给我唱首歌吧，我喜欢听。”
　　“好，你想听什么？”
　　“那首超级古老的歌，你还记得么？”
　　“嗯，记得。”

　　“直到你什么话都不说，连仅有的泪都忍住
　　我才知道陪著你上路，快乐不是唯一任务
　　直到我视线开始模糊，而你却满脸不在乎
　　我才明白，学会法术也回不到最初”

　　他轻轻的唱着，明亮的眼睛望着天上的星河。
　　她坐在他身边，下巴搁在膝盖上，默默地听他唱歌。
　　似乎开始于高一学校里音乐节看到他时的惊艳，明知道不该为一个人的容貌喜欢上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关注他。直到了解了关于他的点点滴滴，他喜欢网球，有自己的乐队，是话剧社社长，会射箭和马术。
　　还有，非常花心，总换女朋友。
　　那些关于他的，好的坏的，就这样构成了她与他最初的回忆。

　　“一边爱,一边走，我已经成为你信徒
　　相信情到深处不怕孤独
　　如果我们不曾看过对方怎么哭，如何知道快乐一转身就是痛苦
　　想不到你绝望的泪水，一刹那让我大彻大悟
　　如果我们不曾走过感情这条路，如何知道心魔是最沉重的包袱
　　年少轻狂的好日子，一懂事就结束”

　　他转过脸，望着星光下她的容颜，也似乎散发出灿烂而柔和的光。
　　高一军训，他第一次见到她，听说是特长生。
　　看她穿军装灿烂笑着的样子，忽然很想了解这个女孩。
　　还没来得及表白，就看到她和高三的学长开始交往，那段时间有些消沉。
　　就那样过完了高一。
　　高二的时候，在话剧社见到新生里有一个女孩，笑起来有一点点像她，于是表白了。
　　再见她时，心里有一点点骄傲，一点点心酸。

　　“直到我们都不愿回顾，连仅有的恨都麻木
　　我才知道该重新上路，接受命运的新任务
　　直到我们都变的模糊，也毫不在乎赢和输
　　我才明白感情的法术，不是为了征服”

　　直到高二夏假快结束的时候，下着暴雨的夜晚，他来到她家楼下，按下了门铃。
　　几乎想要立刻逃走，无法面对被拒绝的可能，还是对自己说，这份感情一定要明明白白。
　　过了一会儿，她打开门，穿着白色的裙子，被黑夜的闪电照着，暗蓝里一点亮白。
　　看到他的时候，她很吃惊：“沈君璇？你找我有事？”
　　他擦擦脸上的水：“朱颜，和我交往吧。”
　　她笑了：“进来吧，你会感冒的。”
　　他没说话，扳过她的脸吻了下去。
　　从那天起，她成了他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