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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神秘夜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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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翠莹透的爬藤攀挂在华丽的逍遥亭上,微微垂落半面娇容。连接着亭子的平桥曲曲折折延伸进薄暮中。
越前手捧着暖炉,轻呵了口气,淡白的热气在空气中很快消散。他朝亭子正座那人看去,目光浮起一丝忧色。
“花孔雀今天不开屏了?”他试着扯起一丝戏谑的笑意,竟见那人完全未有所觉,允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越前眉间的褶皱不觉加深。
“小鬼头,本王可没亏待你啊。”迹部终于在他进行下一轮唇舌挑衅前回过神来,不禁皱起眉提起精神回道。
越前笑道:“孔雀开屏不是常理么?”
“小鬼头耍滑头也是常理了?”
“非也,此理非彼理,安能相提并论。”
“天下道理,无一不通,岂有分彼此。”
“师理相通,而非自一家,彼非此,此非彼。”
迹部摇头正欲接话,那向日岳人却已不耐烦,“君上,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彼呀此的,吵架也吵得我们听得懂啊。”
众座哗然大笑。
“哼!这时候了,倒是笑得欢。”一讽意十足的声音突兀插入,众人纷纷将视线外投,只见一锦衣男子昂步走进来,他那金色的发丝垂落两侧,随着走路风生,飘扬而动,显得英气十足,亦不失尊贵。
“日吉若,你来作什么?”向日毫不客气地顶斥回去。
日吉抬手拨开发,倨傲地扫视四座,“君上不觉过于清闲了么?”
迹部两指扶在眼角下,双眼注视着他,良久,淡道:“日吉,你也过来喝杯酒热热身吧。”
日吉冷哼,道:“君上生活悠闲,做属下的可不敢偷闲,这几日事情多了去,忙到焦头烂额,哪会有时间喝酒。这身子要是再热下去,指不定上火了。”他满嘴嘲讽,半分不留情面。
迹部脸色顿时沉下几分,仍旧默不作声地瞅了他几眼,转开目光正好迎上越前那略带疑惑和担忧的眼睛。
“来人啊,侍酒!”他表情慵懒,声音却不减威势,不再去看亭外那人。
日吉若一时间气结,愤愤然拂手离去。
幸村微垂下眼,完美地掩去眼底的笑意。早听闻冰城的日吉若是个野心勃勃、桀骜不驯的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假,敢公然顶撞嘲讽君主,倒是个人物。
迹部抬手招忍足近前,道:“将那白虎漆洗呈上来吧。”
“是!”
不一会儿,只见数人抬上一紫檀桌架,架上摆着一类似于面盆的盛器。远观外形,甚是美观。褐色的漆盆上沿雕工精细的白虎栩栩如生,那撑开的虎口仿佛正欲仰天怒啸。它展开的双臂犹如扑食猎物,勇猛有力,正好形成漆盆的两侧边沿,看上去就像是漆盆的一对扶手。盆中盛有清水,满满直至盆沿。
霎时间,所有人不禁被那威风凛凛的白虎夺走所有的注意力。
“这是什么?”越前问。
迹部捋着额前银发,慢条斯理地回道:“这是白虎漆洗,是我冰城的镇城之宝。白虎是冰城的象征,就像立海以朱雀为标一样。”
“朱雀?”越前疑惑地看向幸村。
“自古便有东方青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之说,立海地处南郡,沿袭古俗,便是以朱雀为天。而冰城地处西域,自然以白虎为标。”
“原来如此。”越前点点头,“那这白虎漆洗何以为镇城之宝?”
迹部一扬手,只见一人上前,双手搭放在白虎展开的双臂,使劲来回搓弄,正当众人大惑不解时,忽见那白虎虎口喷出水柱,直射得三丈之远,众哗然。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水喷出来?”佐伯首先提出疑问。
梶本站起来走近前去,细细打量一番,忽然好似极为兴奋地回头问:“迹部城主,敢问这可是传说中能识人功力深浅的漆洗?”
迹部得意地扬起笑,“难得你识货。”
梶本当即又惊又喜,“这真是传说中的漆洗?没想到传闻能识人功力的漆洗真的存在,而且今日还能亲眼见到,让我如何不喜。”
佐伯问道:“识人功力深浅?这是怎么回事?”
“听闻这漆洗极为神奇,只要双手放在那漆沿上,用力搓弄,但看着水柱射程,便可知此人功力深浅。”梶本细心地解释。
“真的?这么神奇?”丸井也来了兴致,好奇地围上来仔细打量。
“识人功力的漆洗,倒是曾有所闻,不想竟是在这冰城。”幸村摇着扇冲迹部投去一笑,“迹部城主真可谓是收尽天下奇珍异宝在囊中啊!这白虎漆洗可是武林至宝,谁不想试上一试。”
“过奖!你们谁想上前一试?”
“我来我来!”丸井说着就要上前去,却在伸出脚后又缩回来,转身小心翼翼地看着幸村,而后摸摸鼻子坐回位子上去。
“那就在下试上一试吧。”佐伯看众人都不吭声,便作势轻咳,上前立在漆洗前,双掌按在白虎双臂上,提气,将全身精气集中在双掌,用力搓弄。
只见白虎虎口猛地喷出水柱,迅疾无比,直射亭外台阶,估摸着足有八丈之远。
“啊!比刚才的那更远了。真的可以识人功力啊。”丸井见他起了头,不禁又心痒痒。偷偷看了幸村几眼。
“去吧!”幸村放下扇子摇头,“不让你去怕是你也坐不住了。”
丸井立即兴高采烈地冲上去,照着佐伯的样子重复搓弄的动作,那喷涌而出的水柱直直冲亭外飞去,仅差半丈便能触及亭外那冰雕的紫薇花了,估摸着有十数丈之远。
“主公你看,我能喷到那去了。”他兴奋地奔回来炫耀。
众人莫不暗暗吃惊,幸村身边的这个调皮贪玩的侍卫果真是深藏不露。
这一下来,本就跃跃欲试的在座更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欲望,纷纷上前围在漆洗周围。
迹部看着他们不觉有些失神,思绪已然不在,那骄傲的脸上竟隐约浮上愁色。
越前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那神奇的漆洗上,迹部的异常显然没有躲过他的眼睛,与幸村交换了视线后,他犹豫着如何开口询问。
这时候迹部已经回过神来,见越前心不在焉,又频频投来目光,他微微叹气,迅速恢复傲然,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不上去试试?”
越前与他对视片刻,挑唇笑道:“只怕伤了你精心雕琢的花朵。”
迹部冷哼道:“你倒是自信满满,本王的花雕可不致这般脆弱,只怕你不敢上去一试。”
“是吗?那我倒要领教领教。”他站起来走近前去,众人纷纷散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亭外“盛开”的凌霄花在阳光下泛着晶亮的光芒。他缓缓地将手置于洗耳上,提气充脉,纤瘦的手掌贴着白虎双臂,缓慢地来回抚动。众人屏住呼吸,双眼直视虎口,却迟迟不见水柱喷出。正觉不解,倏地一声巨震,宛如虎口大张,仰天咆哮,粗巨的水柱迅疾如箭喷射出去,直往亭外冲去,只听得数声冰裂声伴随着“虎啸”,所有人目瞪口呆。只见二十多丈外那朵朵盛开的凌霄花尽数被打落,整整一排,无一幸免。那娇然盛开的凌霄已然化作一地残碎的冰片。
“好功夫!”迹部高兴地从位上起身向他走来,卸下骄傲的脸上浮起一丝赞赏。
幸村亦是走过来微笑拊掌,“龙马,真让我大开眼界了!”
越前眉眼微挑,淡淡地笑着。
“幸村城主,何不也上前一试?”迹部看着他,语气中带着故意显出来挑衅。
幸村淡笑道:“区区功力,难登大雅,恐贻笑大方,迹部城主莫要强我出丑于人前。”
迹部立即大笑,“天下谁人不知立海幸村武功盖世,世间少有敌手,这般谦让,岂不是瞧轻了我这镇城之宝。”
幸村立即回道:“岂敢,在下不过区区南郡一部头领。怎敢与满负盛名的冰城主一较。”
“你若是区区一部头领,天下间谁敢称英雄豪杰?”迹部冷哼一声,又道,“腾龙藏鳞,岂非欲盖弥彰。”
“精市,你们俩可以收起那些客套么?”越前忍下无奈的表情,“同为城主,何必如此拘礼,他为主你为客。礼到便罢了。这言辞,可否随意些。”
幸村与迹部相视良久,终于露出浅笑,双方都清楚越前是不愿他俩起冲突。特意想缓解紧张气氛。
“那在下便献丑了。”幸村将手中扇子交予越前,上前注视着那张开大口的白虎。
丸井显得很是兴奋,站在幸村旁边双眼充满敬慕注视着他。而越前此时亦是下意识屏住呼吸将视线牢牢放在他身上。
但闻一声急促的虎啸,众人还未看清他抚弄的动作,那虎口水柱已迅疾冲出,细长的柱身在空中划过,发出尖锐的戾声。
除了越前和迹部,没有人看清那水柱是怎么喷射出去的。只闻得同样三十丈外迎光咧嘴微笑的石榴应声怒唳。定情一瞧,那一排石榴的主枝干被整齐穿透,细幼的缺口赫然显现。
霎时间寂然,每个人脸上写满了惊悚。而眼力奇佳的越前和迹部此时亦是惊呆了,他俩清楚地目睹了这一过程,心情许久无法回复平静。
幸村松开手,白虎漆洗依旧轻颤不止,那一声急促的虎啸之后,伴随着绵长不止的低鸣,在这花园里来回盘旋,萦久不散。
“献丑了!”
“穿,穿过去了!”梶本暗暗握紧颤抖的手,话语中海留有余散未去的惧意。“水柱从枝干中央穿透过去了。”
而那石榴,竟然屹立不倒!他强忍住浑身上下的轻颤,侧头去看其他人,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一样的,欣羡、敬慕、惊惧、颓然、无力……
恐怕他根本还没使出全力!梶本暗暗看了幸村一眼,这个男人,绝对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主公,你好厉害!”丸井一路上都情绪高涨,“刚才那群人的表情真是精彩!对了,越前,你也很厉害!”
越前道:“差得远了!”
“你只是没好好利用自己的内力。”幸村伸手将越前额前碎乱的发别好,“你的内力,远在我之上,但是你娘没教你把它用在武力上。”
“嗯!”
“可是主公,为什么那漆洗能测人功力?”
“那不过是一个上等的漆洗罢了。所为洗具,便是利用挫力,将震力传至水,水受力而形成冲力外射。而那白虎漆洗,并非普通的洗具,他能承受深厚的内力,将由内力形成的摩擦化作巨大的冲力,使洗中的水以同等的力量喷出。”
丸井似懂非懂地问:“就是说那不是什么稀罕物?”
幸村笑道:“那是稀罕物,天下仅此一个。”
“哦,感觉又不懂了。”
越前顿时轻笑,“你当是嬉戏便罢了。迹部本来就不是为了炫耀那漆洗!”他说话间,眉心忧色又浮现。
“迹部既然不愿说,便是不愿你担忧。你就顺了他的意吧。”幸村送他进房,细心地将香炉点上。袅袅轻烟飘渺,香气弥漫,不觉心神安定。
“精市,你知道些什么吗?”
“迹部不愿你知道,难道我便愿意?”幸村微笑地抚摸他的发鬓,“好生歇吧。明日迹部要上殿召见使者,你可要去瞧瞧?”
“嗯!”
入夜,屋外北风呜咽,隔着四壁的冰墙,声音显得悠远,凄清。壁角的暖炉泛着微弱的火光,昏暗的暖色在黑夜中如此安宁。
越前微微睁开眼,柔软的耳朵微微立起,若有似无的弦音。良久,他掀开被起身,将床边的狐裘披上,慢步走到门前,拉开微缝,刺骨的寒风蜂拥而入。他禁不住打了寒颤,那细碎的琴音亦借着北风挤落进来。他安静地站在门口,脸色渐渐浮起异色。忽地,他猛转身回到床边,将衣衫全数穿戴整齐,最后亦没忘记将狐裘披好。
推门而出那一瞬,温暖的身体迅速被寒风攻占,他抬头看着悬在夜空的弯月,判断着时辰,刚过了子时啊!
是《流水》!他在夜色中奔跑,琴声渐近了,跌宕起伏的音律,大幅度的上下滑音,伴着迅猛的滚音,慢柔的拂音,真似幽泉出山,风发水涌,时闻波涛汹涌,蛟龙怒啸之象。
他放慢速度,渐行渐听,不觉融入音律中,仿佛身坐危舟过险峡,目眩神移,惊心动魄。
移步换景,琴音近在耳旁,他微微睁大眼,冰瀑下盘腿而坐的男人完全投入那高山流水之色中。
连珠式的音群,先降后升,音势大减,令人联想到水天之际的粼粼波光。突然,他止住步子,心神微震,那由急而缓的音律中若有似无的杀气,倏时间揪住他的呼吸,令他胸口窒闷,疼痛起来,仅仅一瞬间,杀气尽褪,仿佛从未出现一般。
曲收,律平!
抚琴男子缓缓抬头,黑色的面巾遮去了半张脸,越前警惕地看着他,那人正用饶有兴致的目光打量他。
“阁下深夜来访,敢问何事?”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迷人的磁性。
越前眯眼,道:“深夜得美妙琴音所引,来到此处。”
男子轻笑道:“过奖了!聊表无趣罢了。深夜孤身一人,抑郁难舒,唯有抚琴自娱。”
“抑郁?”越前眉眼一挑,“阁下的琴音中气势恢宏,视群山于脚下沙砾,看激流如洼中浅水,傲观天下,履险如夷,何来抑郁?”
“哈哈哈,有趣!你年纪轻轻,竟能听得出我弦下之音,不简单!不简单!”男子大笑起来,声音沉重有力,竟使得他指下的琴弦震颤不已,发出低沉的音。
越前仔细地打量着他,这个人浑身着黑,就连脸上头上包掩的面巾头巾都是黑色。在夜色中难以辨认,但是他的肤色很白,越前注视着他扶在琴身上的手指暗想。
“你还听出了什么?”
越前安静地与他对视,唇口微动,“你想杀我!”
男子微微错愕,随即大笑,“方才感觉有人靠近,出于警惕,才不小心泄出杀气,你竟然也能捕捉到,哈哈哈,你果然很有趣。”
是这样吗?越前怔愣着,猜测着对方话语中的可能性。
“你是冰城里的人?我可从没见过你。”
他说话总带着明显的傲气,语气中难掩嚣张跋扈,越前心想着。不觉又多看了他几眼。包裹得严实的男人看不出年龄,听声音估摸着三十来岁。
“我来冰城玩乐而已。”他回答。
男子点头道:“原来如此!是客人!既然如此,深夜来此,合适吗?”他的话中带着调笑。
越前又是一愣,心中暗叫不妙,光顾着找寻琴音来处,忘了记住回去的路了。
那男子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来了,不觉笑道:“顺着那条道回去,出了苑门,一直朝东走,那边便是主宫了。”
越前正待点头,那男子已抱琴站起来,“回见!”
话音刚落,修长的黑影瞬间消失,越前惊呆了。便是他轻功奇佳,也未必能瞬间消失,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不禁懊恼起眉问他姓名了。
再次朝冰瀑看了一眼,转身顺着他指的路回去。
可恶!越前低声咒骂,被骗了!转了大半夜,根本找不到路,反而感觉越走越远,那个家伙,下次再见,定不饶他!
望着泛白的东方,他叹了口气,这冰城怎么一个守卫都没有,太奇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