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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安步当车 ...

  •   一切干净利落地做完,柒颜朗声说道:“你们别躲了,都出来吧。”

      朵儿和落一个从殿门后,一个从柱子后面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走到青石板上,朵儿脚软地靠在落的身上。落也歪着身子,和朵儿互相搀扶着走到了柒颜的面前,‘噗通’一声,迅速跪了下去。

      “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躲起来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吗?”柒颜随手向后捋了一下耳边垂下的碎发,无意中指尖触到了鬓边的两枚粉绿相间牡丹华胜,五指用力收紧抓下华胜,投入染成红色的那片池水中,“你们以为我想杀他吗?那日,是他教给我只有够强够狠,最终才能活下来。后来,也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我做出这个决定的。”说到这里,柒颜冷冷地将眼觑向跪在眼前抖成一团的落和朵儿,缓缓又将眼给别开了。

      落和朵儿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脊椎骨迅速上窜到了脑顶,吓白了的唇翕了几下才张开,声音参差不齐地说:“主子,奴婢不敢了,饶了奴婢吧。”

      “朵儿,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那日你便躲在殿门后吧?那次我没有斥责你,是因为你帮句总管传了话,立下功劳。按说我是该赏你的,但是我没有赏。我以为你心里明白什么叫做功过相抵,结果今日又做出相同的事情来。你要我如何对你?”柒颜本来平静无波的眸子突然燃烧起来,凶狠的火焰一路烧向朵儿。

      朵儿腰背一挺,不断地叩头在青石板上,一时间‘咚咚’声不绝于耳:“主子,奴婢真的知道错了,看在奴婢并无侵害主子的份上,请主子饶过奴婢这一次吧。”

      “我饶了你,可怎么敢保证你就不会是第二个占戈?”池中血腥的味道越来越浓重了,柒颜抬袖要掩鼻,忽然看见手背上沾了一抹血迹,不知是什么时候蹭上去的,心里一叹,到底手上是不干净了。

      “主子,奴婢愿意……愿意”朵儿本想立誓,倏地想起柒颜不信誓言,愣在了原地,说了开头的话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你愿意什么?”语气尽管温柔,却让人感觉如秋日的寒霜般冻结了身体和思想。目光一瞥之下,发现了一朵小小的红,开在朵儿叩头的青石板上。柒颜倾身向前,细看那一小朵红,心肠渐渐软了下来:“好吧,只此一次,没有下例。”

      “谢谢主子!”朵儿又重重地叩了几个头,方才停下来。

      “还有落。”柒颜眸子微凛,带着刀刃的锐利扫过跪在稍稍靠后的落,眉端凝蹙,“我不知道你们都是在为谁监视我,我也没有心思去猜,但是你们最好要想明白主和仆的关系。你们是谁的仆,谁才会真正把你们当奴婢看?这些个问题你们最好都给我想明白了。如果下次让我发现再有人做了什么逾矩的事情,我定然不饶。”

      “奴婢不会。”朵儿和落叩下头,纷纷表示道。

      “不会就好。”柒颜从怀里掏出一块素帕擦了擦手,扔进了池子里,又说,“现在备辇,我要去趟春华宫。朵儿陪我去吧,落留下守苑”说着,眼神睨了一眼池中的红波,冷冷地一哂,“占戈,我这就去完成你尚未完成的心愿。”

      “是。”朵儿和落不敢质疑,忙下去准备。

      正在这时,句总管匆匆赶来:“婕妤,传大王旨意……”余光瞥到池水上覆盖的那层薄薄的红雾,心中不免起疑,“婕妤,这池水……”

      “没什么。不过是喂了鱼饵,锦鲤正在争抢呢。”柒颜笑得无害,一双眼眸清浅明澈,竟看不出丝毫的杂质。经此一事,柒颜演戏的功力又上层楼。

      但是看惯宫闱种种阴暗的句总管凭直觉推断,柒颜笑得越是像个婴孩般纯净,背后越是有着什么蹊跷。他侧目张望那池水,竟然看到一小截青色布料浮出了水面,大惊失色:“婕妤,那宫衣……”

      柒颜顺着句总管的目光看去,脸色稍变:“哪来的宫衣?不过是段碎布。”

      “婕妤……”句总管心口像是被什么给扎了进去一样,研磨心底的那块柔软,“您还不相信奴才吗?”

      该相信吗?柒颜双手交叠身前,长袖荡下,飘曳在春风之中,如同她此时安定不下来的心思。

      当初,她相信柳义栾,结果通过这些年的蛛丝马迹来看,柳义栾并不是忠心侍主。

      前几日,她相信占戈,以为只要赏赐够了便会得到忠心,现在看来是步败子。

      眼前的句总管,应该一直相信下去吗?会不会有一天发现自己全心的信赖得到的会是致命的伤害?

      “这宫里最想得到的就是信任,最难得到的也是信任。”话语中的凄惶又有谁能听得明白呢?

      “之前奴才告诉过婕妤那些个事情,早就与婕妤绑在了一起,要死原是一起死的,哪里用信不信任来说呢?”句总管倒是说得诚恳,把利害关系全部给挑明了。

      “好,我信你!”柒颜敛去笑意,悲凉浮上眼底,仿佛刚刚的那些笑是绽放于夜空的焰火,转瞬即逝,消散无痕。

      太多的哀伤,太多的委屈,她不能说,不能说……

      在心里深埋久了,以为会忘记,谁知动一发而痛全身,发生一件事,往昔所有痛全部弥漫而至,痛上加痛。

      缓了口气,柒颜从袖中伸出右手,遥遥的一指那池水:“那是占戈。”

      “占戈……”句总管没有反应过来,木讷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忽然大梦初醒一般奔至池子边,哪里还有占戈的踪影,只有一团红得灼眼的血雾盖住了曾经整池的碧波,凝滞不去。

      “不用看了。他必死无疑。”收回手,柒颜站在句总管的背后,风轻云淡地说道,好似是在闲话家常。

      “婕妤!”句总管回身细看柒颜,这哪里是十二岁女孩应有的模样,那副神色分明是把世事看透的淡定呵。

      “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句总管这样的反应在柒颜的意料之中,她不待句总管回答,便平静无波地继续说了下去,“在我五岁的时间,满门被灭。危难之际,母亲将我推入了暗阁之中。我是活下来,可是却亲耳听到父母惨死的声音。临终前,母亲怕贼人发现暗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了暗阁的门。我一个人呆在暗阁里,整整一夜,一直听着哀嚎声四起的家人一个个没了声息。第二天,柳义栾找到了我,用他的手臂,以血起誓,让我相信他。可是他却欺骗了我!说什么玖人想要一统天下灭我柒族是不言而喻的事情。笑话,我在母亲的手里明明寻到了一半的结带,是零人的装扮。从此以后,我谁都不信。为什么要相信别人?相信别人就会被别人利用。柳义栾利用我,占戈利用我,竹妃利用我,太后娘娘还有大王都是在利用我。”

      “婕妤利用你又能怎样?您何尝不是在利用别人呢?”句总管反问一句,说到利用,他也在被人利用。被人贩利用,少年时入宫受阉。自己现在还一直在担心被冒牌柳义栾利用,趁机潜入族里。

      “人活着都是有一个目的吧?或有人意在山水,或有人志在安邦。而我们活着却不似别人那般洒脱,想做什么做什么。”柒颜明眸之中上了层阴寒,盯住句总管的眼睛,一寸寸将这层阴寒种植入句总管的心里,“我们苟且偷生,忍辱负重,这般辛苦地活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为了活着手足团聚,而我为了报父母的大仇。我们谁都不是为自己活的,所以为了活着才会想尽办法,不择手段。”

      “所以任何东西都可以被抛弃,包括廉耻,包括尊严,包括良心?”想不透呵,句总管真是想不透呵,只是想好好地活下去,为什么这么难,这么难?

      “目前为止,廉耻、尊严、良心这些我都没有失掉。只是,我的手再不如以往那般干净了。本来主仆就是有别,一个奴才爬到你的头上寸寸紧逼,你会怎样?我不是佛教高僧寒山、拾得,我做不到忍着他、谦让他、任由他、避开他、耐烦他、尊敬他。①父母有血肉换来我的生,我为了父母不仅要报仇,还要为了他们活下去。不管怎样,我都要活下去。”说到后来,柒颜的声音已经哽咽失声了。她也无奈,她也不想杀人,可是事到如今,她又能怎样呢?

      活着,累。

      好好地活着,更累。

      在宫廷里,好好地活着,累上加累。

      她和句总管两个人,不相似的命运,却是相似的想法:无论怎样,活下去。活下去了,柒颜就有希望报仇雪恨;活下去了,句总管就有希望手足重逢。

      望着面前与同龄女孩没有什么区别的柒颜,句总管不由得感慨万千,她心智的成熟与她外表的稚嫩真是有如云泥之差:“婕妤下一步想要怎么办?”

      “去春华宫,安心做竹妃的棋子。”能怎么办?经验浅薄的她已经被竹妃逼到了最暗仄的角落里,想要安稳地渡过眼前的难关,只有暂时做她的棋子。

      “您做的棋子不会伤害到您自身的利益。相比御医那步死棋,婕妤还能活。”句总管只得劝慰柒颜往宽处去想。

      “你放心,只要是活棋,就有翻身的机会,我就不怕。”这点浅显的道理她柒颜还是明白的。

      “大王让奴才传旨,让各宫得空都去竹清苑看看竹妃娘娘。”看出柒颜已经明白了现在的处境,句总管接着之前的话头说道。

      “今年选秀女,除了我、夜宝林还有梅美人以外,还有谁得以进宫?”柒颜反复揣测了一下大王这道旨意,又问。

      “咸陵羽氏。被封为了正五品的才人,暂居于菊洁苑的彩凝阁。不过,倒是有趣,姜婕妤的本家便是咸陵望族,以前在位菊妃的时候,就住在菊洁苑。也不知道她们在宫外熟识,在宫内这些个日子,竟然没有半分走动。”句总管答道。

      “我在宫外和这名羽才人一同初选秀女之时,听闻她的父亲是姜氏幕僚。入宫时太后娘娘也曾问过她,我记得当时你也在场。”柒颜求证似的去问句总管。

      “的确如此。奴才还记得她那时候说的是她父亲曾经为姜氏幕僚,太后娘娘还夸她诚实。”句总管微眯双眼,把脑海里的记忆给掏了出来。

      “言下之意,现在已经不是了。或许有了分歧也不一定,所以现在与姜婕妤没有半分走动实属正常。”点了点头,柒颜侧头想了一下,忽然笑了出来,“可是,句总管,还有一种可能,
      羽才人的父亲假意不做姜氏的幕僚,只是为了把女儿送入宫中……毕竟大王也在怀疑,要不就不会赐她住在菊洁苑的彩凝阁,既可看作是试探,又可看作是离间。”

      “奴才会帮婕妤多多留意那边的情况的。”品了一会儿,句总管也品出了滋味来,不得不佩服柒颜的慧黠。短短几天的时间,经历了这许多的事情,柒颜非但没有倒下,相反在尔虞我诈的宫廷内学会了洞悉微末,以便保护自己。

      “那我先去一趟春华宫,再去竹清苑,句总管觉得这样做可妥当?”柒颜心里已做好了盘算,征求一下句总管的意见不过是为了礼貌上的说辞。

      句总管怎么会听不出来呢?他顺着柒颜的意思笑道:“婕妤心思甚为缜密,这样一来,解开竹妃娘娘心头的疙瘩,她拖了这么的病又岂会不能痊愈呢?”

      说话间,句总管搀扶柒颜向外走去,目光再次去瞄那池沾了血腥的碧波,已经没有了任何有关于红的踪影,依旧是池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池水。

      柒颜上了步辇,扭头对站在步辇下的句总管说:“你去别的宫苑传旨吧,别光时间耗在我这里,被大王责怪就不好了。”

      “不会,不会。”句总管躬身答道。直至目送柒颜的步辇离去,这才去别的宫苑传旨。

      很快,柒颜的步辇停在了春华宫外。

      下了步辇,在春华宫外,停住脚步,也没让宫人通报春飞雪,而是对着春华宫的正门,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婕妤,您这是做什么?”接到消息的女官总管水子来到柒颜的身边问道。

      柒颜不去看水子,目不斜视地看着春华宫匾额上金粉书就四个大字,淡定若无地说道:

      “罪妇柒颜,除去发间所有钗环,前来向太后娘娘请罪。”

      水子见柒颜态度如此坚决,无奈之下,只得扭身去进春华宫向春飞雪禀报。

      未几,水子从春华宫内,匆匆赶来:“婕妤,太后娘娘宣您速速进去回话。”

      听到水子这么,柒颜慢慢起身,掸了一下双膝的灰尘,从容地跟着水子进了春华宫。

      刚迈过大殿的门槛,柒颜便俯跪下去:“太后娘娘,罪妇柒颜给您请安。”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口一个罪妇叫着,出了什么事情?莫非是那桩事查不下去了”春飞雪的语调难得温和,她定定地去看柒颜,眼底一丝异样忽闪而过。

      “没有,恰恰是罪妇查明了真相。”柒颜匍匐尘埃之中,掩去了所有的表情,不为春飞雪看到了。

      “哦?”闻言,春飞雪神情为之一振,眼神也颇为柔和地去看柒颜,说道,“你向前几步,细细将此事的原委道与哀家听。”

      “是。”柒颜叩了一个头,以膝代步,向前挪了几步,来至殿中央,又说,“太后娘娘明鉴,竹妃娘娘的确误食了不该食用的东西,但并不是罪妇所为。”

      “竹妃误食了什么东西?你又如何证明不是你所谓?”听出了兴趣,春飞雪一手放在了梨花案几上,撑着身子前倾。

      “竹妃娘娘误食了金刚石的粉末,又因误食这金刚石的粉末需要一段时日,才能将人的肠胃腐蚀研磨出血,所以并非刚入宫才几日的罪妇所为。”柒颜垂头,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金刚石的粉末?”春飞雪的眼中有浅淡的笑意像一层薄薄的叶子浮在水面,各种脉络均能看得清晰,“哀家倒是第一次听说。有趣,有趣!你且说说,是怎么查出来的啊?”

      “回禀太后娘娘,是诊治竹妃娘娘的御医说的。罪妇也只是听闻,所以还请太后娘娘召御医前来详细问明。”早就想好话的柒颜,口齿清晰地答道,一扫往日在春飞雪面前软弱模样。

      “来人,召御医前来。”春飞雪做事向来果决,听到柒颜这么说,马上让人去召御医前来。
      御医听到春飞雪宣他,满头冒汗,步子虚空地进了春华殿:“太后娘娘,微臣愿太后娘娘万寿无疆。”

      “御医,哀家说你胆子倒是够大的啊?”看着眼前的御医,春飞雪讥诮之意溢于言表,“你不是查不出竹妃的病吗?如今亦婕妤却听说竹妃是误食了金刚石的粉末所致。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春飞雪这一责问。御医吓白了一张脸,惶惶叩头道:“太后娘娘,微臣冤枉。真是不知竹妃娘娘的病症!”

      御医的抵死不肯承认,早已在柒颜的盘算之中,她在一旁胸有成竹地对春飞雪说道:“太后娘娘容禀,罪妇不仅仅知道竹妃娘娘的病症,还能够指出御医所用药方,以作证据。”

      “亦婕妤有什么证据就尽管说予哀家听。”此时,春飞雪的立场转向了柒颜。

      “是,御医用的是大黄黄连泻心汤加减进行治疗的。”柒颜把句总管说过的话搬了出来。

      “御医,亦婕妤所说,是也不是?”胆敢欺瞒她春飞雪,这胆子也是忒肥了,不由得冷下了语气。

      “微臣……微臣……”御医真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按说,他当初卖给竹妃人情的时候,打定主意在春飞雪面前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之后请旨还乡。怎知道,这亦婕妤手眼通天,竟然查出他所用药方。

      “怎么?说不出了?”春飞雪冷哼一声,眼眸中由先前的笑意转换成狰狞的戾气,“欺君罔上,亏你一介小小医官做得出来。来人,将他拖出去,斩立决。”

      “太后娘娘饶命啊,饶过微臣吧……”御医拼尽全力不肯起身,终在两旁侍卫的拖拽下,离开了春华殿,渐去渐远,余下凄厉地嘶喊徘徊在空荡荡的大殿内,久久不去。

      果然,御医成了步死棋。

      =============================本章更新完毕,谢谢捧场=============================

      注:①寒山与拾得两位大师,是佛教史上著名的诗僧。唐代天台山国清寺隐僧寒山与拾得,行迹怪诞,言语非常,相传是文殊菩萨与普贤菩萨的化身。
      他们之间的玄妙对谈,不是一般凡夫俗子所能领受的,试看下面这则记载在古尊宿语录中的问答:
      寒山问拾得:“如果世间有人无端的诽谤我、欺负我、侮辱我、耻笑我、轻视我、鄙贱我、厌恶我、欺骗我,我要怎么做才好呢?”
      拾得回答说:“你不妨忍着他、谦让他、任由他、避开他、耐烦他、尊敬他、不要理会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安步当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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