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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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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皱着小脸心虚地道:“我本来是要带他到邓家庄去的,谁知道爹爹也在那里……”一边说一边瞄叶妈妈脸色,抓住叶妈妈的一只胳膊连连摇晃,“这位大哥哥很可怜的,身上受了很重的伤,腿也断了,要是把他独个儿丢在这里,只怕就活不成了……那什么佛爷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什么屠?”
“胜造七级浮屠……”叶妈妈脸色渐缓,大有无奈之色,举手在小姑娘头上弹个爆栗,口里却骂道,“你就会为难我……”
小姑娘捂着脑袋咯咯地笑:“妈妈,反正爹不在,恐怕在邓家庄住几天都说不定,咱们先把这位大哥哥抬到家里去好不好?”
“不行,这怎么能行?”
“妈妈……他一个人在这里好可怜,会被冻死的呀!家里的小兔你都说是条命,不让我动,他可是大活人一个……”
叶妈妈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得道:“好好好……真是,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好人还是坏人?怎么会伤成这样?什么都不知道也在救人……”
凌幼寒苦笑道:“叶妈妈,我不是坏人……”
“难道嘴上说不是坏人就不是坏人?这世上的坏人还都说自己是好人呢!”叶妈妈嘀嘀咕咕说个不停,一边走上前来打量他,“嗯,你这小子长得还不赖嘛!不过,也不能说明你就是好人……听说长得越好心肠可越坏呢!”
“妈妈——”小姑娘耐不住,拉住她袖子不让她继续说,却又忍不住接口,“难道我的心肠也坏?”
“没有没有……咱家的雪丫头心肠最好……”
凌幼寒额上冷汗直冒,此刻他腹中痛如刀搅,已无法再听清二人说些什么,只望着二人呆笑,浑身虚脱一般无力,一阵一阵地往外冒汗。他暗叫糟糕,昨日马延廷在他肚子上狠踢了那么多脚,五脏多半是被踢伤了的,内里定有淤血,原是不能立刻吃东西的,至少也不能吃硬的,凉的。可他方才居然吃了差不多有半只饼,如此一来只会使内伤更重,弄不好会引起大出血,把命送掉也不一定。
他迷迷糊糊想着,腹痛一阵接着一阵,翻江倒海一般。眼前起初还能看见些光影,渐渐便什么也看到,整个人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什么意识都不再有。
等他再恢复知觉的时候,已经不在那个小帐篷里。他躺在一张素雅洁净的床上,床幔半垂,他借着透窗而入的月光,看到自己是在一间厢房内,窗角边的香炉内焚着檀香,一室清香。
身上似乎已经轻松了许多,他扶着床弦慢慢坐起来,却看见不远处的矮榻上躺着一个人,皎皎银辉自窗棂间斜斜透进来,落在那人脸上,却是白日里救他的那个小姑娘。她正闭着眼熟睡,睡态娇憨可掬。
幼寒探身过去,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不妨那小姑娘忽然便睁开了眼,略微一惊后便是欣慰一笑,轻声问道:“你醒了?”
“嗯。”幼寒点头,转目看看四周,问,“这是哪里?”
“这里是我家客房……”小姑娘还有些睡意迷蒙,望着他只是笑。
“你笑得真好看……”幼寒望着她,在经历了那些丑陋、卑劣、龌龊又极端惨痛的事情之后,由衷地觉着眼前这一切分外美好。月光下的小姑娘眉目如画,真的是好看极了,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穿越过去,仿佛看到花蕾在眼前徐徐绽放。
“就像花儿一样美!”他喃喃道,像是呓语一般。
小姑娘脸上的笑意越发妩媚:“你也很好看……”她的眼睛弯弯的,就像天上的月芽,而后她的手缓缓地沿着他浓长的眉形在虚空里描摹,“好像画出来的。”
幼寒不觉微微笑了,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忆雪……文忆雪,大哥哥你呢?”
幼寒微微迟疑,却还是答道:“我姓凌,叫凌幼寒。”
“姓凌!”文忆雪一怔,忽然“啊”地一声惊呼,“不好,这可千万不能让我爹知道了,我爹要是知道你姓凌,会杀了你的。”
“为什么?”
忆雪摇头:“我也不知道,爹爹说除了娘,姓凌的全是坏人……”
幼寒脑子里有些混乱:“你娘姓凌?”
“是啊!你可千万不能让我爹知道你姓凌,不然他真的会杀了你的。”
幼寒下意识的点头,她的娘也姓凌?他忽然很强烈地想知道忆雪母亲的名字:“你娘,她叫什么……”
没等他问完,外面忽然一阵嘈杂,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极不耐烦的男子声音忽然在外面的走廊里响起:“灰雁子……灰雁子……你在哪里?”
“啊,我爹!”忆雪闻听外面的喊声,面上顿显惊惶之色,掩了嘴低声道,“糟了,大哥哥,你快躲起来!”
“躲起来?”幼寒茫然望住她,看来有些摸不着头脑。
忆雪着急起来,一骨碌爬起身想要把幼寒扶起来。
“先到床底下躲躲。”她抱着幼寒的胳膊卯足了力气往上拉,幼寒却是动也不动一下,脸上反而有痛楚之色浮现。
忆雪忙缩了手,呐呐道:“把你弄痛了,我忘了你的腿骨还没接好……”她在当地转圈圈,耳听得外面越来越乱,一时没奈何,只好一把将凌幼寒推进床内按倒,跟着将被子拉过来没头没脑一通乱盖,把幼寒整个人囫囵蒙住,抬手三扯两扯又将床幔拽了下来。
“千万不要出声……不要出声啊!”忆雪趴在床边低声嘱咐,只恨不能把这张床安上门再打把锁锁住。
凌幼寒也就听她的话,躲在被子里闷声不响,却把全副心神集中到了外面的吵嚷声中。
“灰雁子——灰雁子……”那男子嘶着嗓子在外面不停喊这个名字,听来急切而焦躁,含着某种惶恐,像失去了平生至宝。
忆雪神色越发慌乱,紧走几步前去开门,还没到门前,房门哐地一声大响,便被人踢了开来,一个满脸胡须的中年男子夹带着满身寒气与酒气,从外面闯了进来,却不是她爹文老爷又是谁?
“老爷……老爷,小姐在她闺房……”叶妈妈匆匆忙忙赶了来,语声里透着几分惧意。她伸出手臂,意图拦住那男子,忽然一转眼看到忆雪,立刻便结巴起来,“小姐……你怎么……跑到……客房来了?”
文老爷这一两年精神有点不正常,动不动就会发疯,一发起疯来就把女儿忆雪错认做故去的妻子。这时显然是又犯病了。
忆雪愣了愣,却也是司空见惯了的。眼看着那男子直冲到面前,笑嘻嘻便迎了上去:“爹……爹,你回来了?”虽是如此,却还是由不住心虚,毕竟房里藏了个陌生男子,若给爹发觉,也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她惴惴不安地去挽她爹文老爷手臂,手刚触到他臂膀,便被文老爷一把就揽入怀中。
文老爷紧紧抱住她,语无伦次地道:“灰雁子,灰雁子……你终于回来了,你别走……你走了我可怎么办?灰雁子,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打你骂你了……你别走……”
忆雪想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奈何他一双铁臂如钳,根本就挣不开,只得放柔语声哄他道:“爹,我不走,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陪你一辈子好不好?”
文老爷这才松懈了下来,抱住她的双臂也慢慢地放松了,脸上微有笑意,点头道:“好……好……”
忆雪笑道:“那我送你回房去好不好?”
文老爷继续点头:“好……你陪我一起去。”
忆雪就势搀了他手臂,半推半拽将他往门外扶。眼看就要踏出门槛,文老爷却忽然顿住脚步,一把推开她,忽地转过身,一双眼死死盯着帷帐低垂的床榻,道:“这屋里有人……你藏了什么人在这屋里?”
“没……没有……哪里有?”忆雪再是镇定,舌头也由不住打起了结。
文老爷恶狠狠盯住那张床,一步步朝前走去,一边狠狠咬着牙:“你们都在骗我……骗我!”
“爹,咱们出去看月亮好不好?今晚上的月亮很圆,很好看的!”忆雪吓得不得了,赶上来两步抱住他胳膊,想要拉他出去,可是文老爷蛮劲极大,胳膊一甩,便将她甩个趔趄。
“爹!”忆雪差一点摔倒,旁边叶妈妈忙不迭扶起她,两个人面面相觑,目中都有恐惧之色。
文老爷三步两步便到了床前,忽地一下撩开帐子。凌幼寒知道躲不过,早将蒙在头上的被子拉了下来。两个人碰个正着,四目相对,文老爷忽然间面露震愕之色,这张脸……这张脸——
他骇然退后,好似见了鬼般大吼出声:“凌紫风!”
幼寒之前听得他喊“灰雁子”,心里已在怀疑,如今忽听他喊出父亲的名字来,便更加确定。那两个名字早已熟悉到了骨髓深处,乍然听到,他心头的震惊可想而知,情绪激荡到了极点,整个人反而冷静下来。他静静望住文老爷,眼中一丝波澜也无,神色平静已极,微笑道:“伯父,我不叫这个名字。”
“我姓傅名……”他本是要说,姓复名仇的,然而话到嘴边却还是忍住了,眼下并不是他逞一时之气的时候,略微停顿之后,幼寒看着文老爷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重生,我叫傅重生。”
是了,他是死而复生之人,自然是该叫重生。
文老爷虽是满脸胡茬,看着甚是邋遢,长相却不难看。他双眉微蹙,狐疑地盯住凌幼寒不动,如此半晌,忽然猛地哆嗦了一下。
先前听他父女二人对话怪异,凌幼寒隐约猜到这文老爷多半是得了疯癫之症,这时才惊觉这文老爷一双眼深邃有神,却并不像是个得了疯病的人。他目不转睛地瞪着幼寒看,脸上神情变幻不定。屋子里霎那间静悄一片,只听见急促的喘息声。
良久,文老爷那双看不到底的眼眸隐隐泛起波澜,渐有癫狂之色。忽然低吼一声,扎着两手便朝他扑了过去,一把扼住幼寒脖颈,狂叫道:“凌紫风,凌紫风……你又要跟我抢灰雁子是吗?我杀了你……杀了你……”
幼寒腿上有伤,哪里来得及避开?眼睁睁看他伸手过来,扼在自己颈中,立时便透不过气来。一霎时脸憋得通红,舌头被他卡的都伸了出来。虽是拼力挣扎,却仍无法摆脱他的钳制,只觉呼吸越来越费力,意识渐渐便有些混沌。
忆雪同叶妈妈都是大惊,一起奔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文老爷两胳膊往后拉。
“爹,他不是你说的那个人……快放手啊!你要扼死他了。”
文老爷被两人拉得无法使力,忽然回手便给忆雪一记耳光,大怒道:“你这贱人,背着我跟人私通,竟把这野男人带回家来,我打死你。”跟着一脚踹出,正踹在忆雪肚子上,忆雪“哎哟”一声跌倒在地,半晌爬不起身。
他这一松手,幼寒总算喘过一口气,连嗽了几声才缓过气来,正打算爬起身来,文老爷却又扑了过来。幼寒看他形同野兽,只是心惊不已。他根本无力躲开,正骇然不知所措,却见头顶横过一条人影,一只手臂自半空劈下,一掌劈在文老爷后颈之上。文老爷闷哼一声,往后便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