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有荆棘》小锦袖

5、在劫难逃

　　林荆的体温直到后半夜才渐渐降下来。
　　这期间，徐绯一直坐在床头，安静的握着他的手。

　　江晨雨不知跑哪去了，丁小雁躺在沙发上睡的正香。

　　有小护士来给林荆换药，徐绯叫住她，问：“你们林院长呢？”
　　林荆出事到现在，少说也二十多个小时了。他的父亲林怀峰却连个人影儿都不见，这不正常。在徐绯印象中，他们父子关系向来很好。
　　小护士如实回答：“林院长在外地开会，不过，听说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
　　徐绯：“我知道了，谢谢。”

　　护士走后。
　　徐绯小心抽开自己的手，从椅子上站起，轻手轻脚的活动关节。

　　窗台上有盆不知名的植物，不知是怎么养的，冰天雪地还能开出两朵红彤彤的花来。
　　徐绯端量了几分钟，刚想伸手摸摸。就听丁小雁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别碰——人家冰天雪地好不容易开个花，你别给弄死了。”
　　徐绯乖乖收回手，问：“这是什么花？”
　　丁小雁打了个哈欠：“不知道。”

　　窗外就是璀璨繁华的城市夜景，徐绯站着怔怔出神。
　　丁小雁掀了毯子坐起来，对着徐绯的背影，若有所思道：“比起从前，你真的变了不少。”
　　徐绯捋顺头发，笑问：“从前哪样？现在哪样？”
　　丁小雁不假思索回答：“从前不像个女人，现在像了。”
　　“去你的！”徐绯看似心情不错，还能配合她开个玩笑。

　　丁小雁起了心思逗她：“哎，还记得六年前咱俩打的那个赌不？”
　　徐绯低头拨弄花盆里的土，佯装平淡：“不记得了。”
　　然而，丁小雁并不打算放过她：“不记得也没关系，我来帮你回忆一下。”她单手揽过徐绯的肩膀，笑嘻嘻的：“当年，你执意要走。我说你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个男人，你不信。现在怎么样，服吗？”
　　徐绯不说话。
　　丁小雁又晃了她肩膀两下，执意问：“服吗？”
　　徐绯纤瘦的小身板被晃得摇摇欲坠，无奈笑了：“服。”

　　“话说，你当年怎么就那么笃定我忘不了他？”
　　这是徐绯想了六年多都没想明白的事儿。
　　“是你告诉我的呀。”
　　丁小雁眨巴着眼，她的神色不像开玩笑，徐绯半信半疑，绞尽脑汁开始回想从前。

　　当年，徐绯的父亲离开G市后，徐绯没人管束，整个生活节奏都陷入混乱。她学习起来经常忘记时间，一天不吃不喝也是常有的事情。更甚者，连每天的睡眠时间，都被她压缩到五个小时以下。简直丧心病狂。
　　徐绯没几个朋友，习惯独来独往。丁小雁怕她继续这样下去精神会出问题，于是强行把人接回自己家，像个老妈子似的事事照看。
　　那时，徐绯还觉得烦。如今再回想，那真是段值得珍藏的好时光。

　　出国前夕，丁小雁在酒吧给她送行。二人喝的微醺，徐绯眼角湿润了。
　　“我以后不会回来了。”
　　“这话你说了快二百遍了。”
　　“可你不信。”
　　“你自己信就行了，何必非要我信。”
　　“……”

　　所有人都不信她，所有人都笃定她会回来。
　　事实也的确如此。

　　暖黄色的灯光下，徐绯的侧脸线条温润明晰，与六年前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时间很仁慈，没在这个女人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你太苛待自己了。”丁小雅说，“你一方面想要冲破束缚，一方面又在努力克制。如果我没猜错，你这些年肯定没少折磨自己。”

　　剖析的很精准。徐绯只觉心里被什么东西狠扎了一下。
　　“……别把我说那么悲情。”
　　丁小雁摇摇头，接着说：“你是压抑惯了，多以不觉得难受。要换成别人，这么多年熬下来，精神早崩溃了。”

　　徐绯低头不语。
　　其实，她的精神多少已经出了点问题，只是没人知道。
　　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

　　“后悔吗？”丁小雁试着问。
　　徐绯转头望了眼昏睡中的林荆：“路都是自己选的，有什么好后悔的。”
　　“就嘴硬吧你。”

　　徐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别说我了。”她叹了口气，躬身趴在阳台上，“聊聊你吧，听说你过完年就要结婚了。”
　　丁小雁微微扬起嘴角：“嗯。”

　　徐绯也跟着笑了：“他对你好吗？”
　　丁小雁：“好。”
　　徐绯：“幸福吗？”
　　丁小雁：“幸福。”

　　“跟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
　　“干嘛？”
　　“想听听别人都是怎么谈恋爱的。”

　　天蒙蒙亮的时候，江晨雨回来了。
　　他换了身干净衣服，手里拎着四人份的早餐。用命令的语气，对沙发上两个疲惫到不行的女人说：“把饭吃了，回去休息。”

　　徐绯本不愿意，是丁小雁硬拉着她离开的。
　　“你似乎真的很怕他？”

　　丁小雁把她塞进车里，说：“我们这片儿做小本生意的，没有不怕他的。”
　　“他是不是做过什么？”徐绯问。

　　丁小雁绑好安全带，启动车子，冷笑道：“你算是问到点上了。这人是个流氓，难得的是他还有脑子。成天大事儿不犯小事儿不断，擦边球打的倒挺好。捅了那么多篓子也没见有报应，估计是上面有人罩。就去年，我店里有个服务生不知怎么得罪了他，被他堵在路上废了条腿，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月。”

　　徐绯听得眉头紧锁，脑海里仿佛有道微光闪过。

　　只听丁小雁把牙咬的咯噔响：“昨天我赶到医院时，林荆还在抢救室，而他就守在外面。不吃不喝，那模样失魂落魄跟丧家犬似的。我也很好奇，林荆是怎么跟这种人搅合上的，等他醒了，你不妨问问他。”

　　徐绯舒了口气，悠悠道：“不用问了，我大概知道他俩是怎么回事了。”
　　丁小雁被惊到：“你知道？”
　　徐绯胳膊架在车窗上，眼神有些复杂：“师兄他有次喝多了，曾跟我提过那么一嘴。说他有个姓江的发小，从小一起长大，可惜后来走了歪路。如今看来，那人应该就是江晨雨。”

　　徐绯至今仍记得，林荆提到这人时，那既哀伤又无奈的表情。
　　她揉着手指，轻笑一声：“那时，我以为他是个女的，还为此耿耿于怀了好长时间……结果没想到竟是个男的……”

　　丁小雁：“………”

　　林荆在经历了长达30个小时的昏睡后，终于悠悠转醒。
　　他苏醒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看见她了。”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来，正巧停留在床沿上，带着暖洋洋的气息。

　　“你醒了。”
　　林荆艰难的转动脖子，看到江晨雨那张胡子拉碴的脸时，意识清醒的速度顿时比平时快了好几倍。

　　江晨雨随手拖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你醒的不巧，她刚走。”
　　林荆目光微颤：“谁？”

　　“徐绯。你不是看见她了么？”江晨雨说着，从床头桌上的玻璃花瓶里抽出几朵淡粉色郁金香，拿给林荆看。
　　那花瓣鲜嫩水润，一看便知是早晨刚采摘的。林荆反应了几秒，说：“我以为是错觉。”
　　“不是错觉，她真的回来了。”江晨雨把那几朵花扔回桌上，动作粗暴毫不怜惜。
　　林荆看着心疼，伸手把那几朵花扶起来，重新插到花瓶里。
　　“她来的很快，状态也很糟糕。看样子，是真的担心你。”江晨雨半扶着他说。

　　林荆半晌不答话，把花整理好又开口问：“是你把那女人招回来的？”
　　江晨雨：“嗯。”
　　林荆面无表情：“咸吃萝卜淡操心。”
　　江晨雨拍拍大腿，无所谓道：“你就当我是闲的吧。”

　　林荆闭上眼，不再说话。
　　他脑子有些混沌。一直形同虚设的女友回国了，向来行踪不定的发小也出现了，还莫名其妙的想要弄死他。他以为要死了，结果鬼门关前溜达一圈又回来了。
　　朝夕之间，发生的变数太多了。他需要时间来好好理理。

　　据说，人在临死的时候，会想通很多东西。许多求而不得、舍而不能的人或事，要么迎来后悔，要么迎来释怀。
　　林荆开始深度思考这个问题——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在濒临死亡最近的时刻，他的心底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情绪。

　　极具压抑的沉默中，江晨雨没话找话：“你……最近还好吗？”话音刚落，他就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嘴巴子。

　　林荆淡薄的目光扫来，凉凉道：“挺好。没死简直是万幸。”

　　江晨雨不安的点了根烟。没吸上两口，又自己掐灭了。“对不起，我事前不知道是你。你跑过来的时候，黑灯瞎火的我戴着墨镜也没看清……”

　　林荆听明白了：“是有人雇你来的？”

　　江晨雨不敢抬头：“对不起，能不能别问，我不能说。”

　　林荆打量他良久，缓缓的问：“如果我真死了，你打算怎么办。”

　　江晨雨顿时语结。从事发到现在。这个问题曾不止一次在脑海里浮现过，而他却一直没有勇气去面对。
　　如今，这个假设被林荆如此直白的指出来，江晨雨仓皇之下，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一片死寂过后，林荆声音略显疲惫：“不用为难，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拉倒，我不逼你。”他阖上眼睛，懒洋洋的抬了抬手，“……我有点困，帮忙拉下窗帘，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