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睫》看朱成碧2008

3、俗世情

　　哎呀，白老鼠！小狐狸扑过去，拎起一只来，鼓着腮吊起桃花眼兴致勃勃地打量。蒸熟了全部填到我这只猫猫肚子里去！她转动着两只灵活清媚的眸子，神气地拍了拍瘪瘪的肚皮。
　　小姝什么时候成猫猫了？爸爸哈哈大笑着问。他正送了一小碟清油过来。
　　猫不像。妈妈斜着眼，边捏饺子边逗她。狐狸倒差不多，长尖脸儿，标准的狐媚子。
　　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太婆就叫你小狐狸的。我笑着从她手里抢下饺子来。再说了，猫是指性感成熟的女人，你还差个十岁！
　　四只手掌落到我背上，爸爸妈妈同声叱骂道，臭小子，叫你胡说！
　　把小姝惹哭了剥你的皮！爸爸加了一句恐吓我。
　　有啥哭的，年轻不来，我还老不了么。小狐狸笑吟吟地拿手在面粉灰上蹭，蹭了半天突然够过身子来，伸手哗啦抹到我脸上。咯咯笑道，这下可真是麒麟了，四不像！咦！怎么脸上背上都长白手印呀？叔叔阿姨，你们养的到底是啥东西呀？
　　麒麟啊。爸爸带笑的声音传来。取名的时候没查字典，原来是四不像！
　　死相！妈妈也笑不可抑。还不快去拿毛巾来给麒麟擦脸……先把油递过来给我擦手……
　　我深呼吸了一口，发觉睫毛上沉甸甸的，哦，那天的油珠迸到我眼睛上了？

　　“学会了么？”妈妈白围裙，灰棉布的身子附下去，笑问道。她不像在询问，倒像在向一个富贵小姐求施舍。
　　“妈！”我走过去，拉起婳婳的手来“她这两天不太舒服，我带到里屋去休息会。”
　　“我在家从不做家务。”婳婳丢开我的手，抿出和她穿戴相符的艳丽笑容来“孟妈妈，你做的饺子真好看，可是我没告诉过你们吗，我不吃面食的。”
　　“麒麟……”妈妈尴尬地看向我，不知道怎么应付我女友的高贵不群，不食人间烟火。
　　“那就吃别的好了。”我忍耐地拍拍婳婳的肩安抚她“反正我爸今天还做了很多菜。”
　　“对啊。”妈妈站起身来，随手把通厨房的门关上“牛肉，烧鸡，烤鸭头天就准备好了。”
　　“哎呀！”婳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捂着胸口说“我心口疼！孟。”她仰头娇弱地喘着气“陪我去医院看看吧。”她转头对我妈解释“阿姨，我这两天拉肚子呢，不能沾荤，下次来吃饭好了。”
　　她向我使了个眼色，带头往外面走——没有几步就可以走出门，我拦也来不及，只好接了妈妈递过来的挎包追出去。

　　婳婳站在门口，单脚踮着换鞋，边喊“孟，还不快过来让我扶着！我要摔了。”
　　我一声不吭地扛着她典雅却沉重的姿势，扛着一屋子顺不过来的气。
　　婳婳紧了紧包带，整理出谢绝的微笑来，却发现三个人都心灰意懒地看着她，没人有兴趣开口。连我妈都边摘围裙边梳起了头；爸爸干脆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们兹拉兹拉继续烧菜，煤气火代替他笑得心花怒放。
　　“走吧。”我无精打采地拖出门，招呼着“不是不舒服吗？我陪你去看毛病啊。”
　　婳婳半张着嘴，悻悻地摔上毫无火力的纱门，圆睁眼睛大声喊“快来搀着我，叫我靠靠！”
　　我斜靠着楼梯护栏，左脚跨出去，挤踏在地上，右手从上衣口袋里抽出烟来，点着，闷头抽了两口才抬起头来,沉声说“作够了没有！你还要闹到什么地步？钟小姐？”我的口气甚至带上点讽刺了。
　　我和钟婳婳的感情从来不是白璧无瑕，然而，到了这个时候，我才舍得叫自己正视这裂缝——谈个女朋友不容易，我不能毁了一桩又一桩。失去小狐狸，我深知不会再有什么天衣无缝，经得起琢磨的爱情。但是全上海的残次品里总还有我一份，我毕竟不能沦落成浮情世界的乞丐吧。
　　谁叫我自己给得出的感情也同样支离破碎，面目全非呢。
　　但是不揭破的底线是父母的尊严。远比我脆弱得多又倔强无比的尊严。

　　钟婳婳低头思考了两秒钟，马上换了讨好的笑容娇声说“我只是不喜欢吃饺子嘛。你爸烧的菜,嘻嘻，上次领教过了。这次还以为定了位子出去吃呢——你叫我早点来—。”
　　“妈叫你来一起包饺子，她说人多热闹。”我也气馁了，较什么真呢？婳婳的骄慢任性普通得都引不起人间火气了，街头巷尾平头整脸的女生都这样，这毕竟是二十一世纪的莽莽俗世。我有幸碰到过一只清新的狐狸，我再也碰不到她。
　　“我们去正大广场里头吃小南国的蒸饺，我吃个小鲍鱼，每人两百块准够！”婳婳兴高采烈地挽住我的胳膊，笑嘻嘻地哄我“不生气哦，孟。你前天不是刚刚发了实习的工资吗？该请我吃大餐呀。”
　　我，一个在大众汽车公司实习的贫寒学子，口袋里揣着两个月的薪水一千块从浦西打车到位于浦东的正大广场吃一顿四百块的饭，车费五十块。

作者有话说

　　一个女孩若怜惜你了，一定也会怜惜你的钱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