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初》玄武岩

25、第二十五回波澜动

　　入得辽国城池，云初被“请”进了城中行馆。完全不同于中原的院落，没有精巧的亭台楼阁，没有婉约的盆栽花卉，其内到处可见苍劲雪松傲然立雪，长廊和檐牙都透着一股刚毅的味道。
　　云初一入内庭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一身紫绸衣，白狐披风，头挽高髻，一根银簪斜斜插于髻上，长短不一的几根流苏自簪子垂下，尽头皆镶吊着琥珀色中带有墨绿的圆石——那俨然是很少见的猫眼石。
　　听见脚步声，她慢慢回过身来，看见云初，粹然一笑，当真是人与美玉。周围的辽兵本是见过公主的，但此刻也都惊艳的直了双眼，暗叹公主原来还有此等绝色笑靥，但竟然是为了一个宋人。那人虽然容貌非凡，但看他一身灰色素罗袍——俨然是个穷老百姓，这样的人，如何能叫他们大辽第一美人、尊贵美丽的公主看上眼？
　　周围的士兵在心里暗损云初，同时贪恋的看着他们的公主殿下。这要是在平时，公主一准把他们全都拉出去砍了，但此时她眼中只有那个灰色素衣的身影，竟是没有注意到他们冒犯的眼神。
　　“沐攸，你可来了。”公主向云初笑着走来，眼神始终都没有离开他。
　　“你……”云初苦笑，想问她的真实姓名，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他自己不是也有好几个名字吗，这样，如何还有真假之分？
　　公主见状，猜到云初所虑，便径自道：“前几日你昏睡不醒，我没敢回城。你好转些了，我才回来，不是有意瞒你的，只是……”抬眼看了看云初的神色，公主又道：“我叫‘萧怀玥’。”
　　云初擒着淡笑，“哦”了一声。
　　萧怀玥听着云初这一声不冷不热的“哦”，顿时觉得二人生疏了一般，慌忙解释道：“其实我也没有骗你，‘玥’是传说中的神珠，‘明珠’是我奶娘给我取的乳名，小时候一直是叫这个名字的，所以我觉得比较亲切，所以才……所以才……”
　　云初听了，笑意加深。在名字的这个问题上，萧怀玥倒是与自己有相同之处，都是没有将现在的姓名告知对方，但又没有撒谎，用的是以前用过的、令人怀念令人温暖的名字。
　　看见云初这么笑，萧怀玥顿时放下心来，“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继续叫我‘明珠’。如果，如果……”她顿了一顿，半晌下好了决心，“如果你觉得不好，也可以叫我‘怀玥’，或者‘玥儿’，或者‘小玥’，都可以。”嘴上这么说，其实她心里最希望云初叫她“小玥”，因为她知道此时云初心里有一个女子的名字，叫“小瑶”。
　　“那么我还是叫你‘明珠’吧。”云初想也没想的回答令萧怀玥小小的失望了一下，但也只是片刻，“好。沐攸，你身体不好，我把附近的名医都召来了，正等候在偏厅，让他们给你好好看看。”语罢，萧怀玥不由分说的拉起云初就往偏厅去了，留下一大堆的辽兵，恶狠狠的向云初抛眼刀。
　　来到偏厅，清一色的山羊胡子御医逐个为云初把脉，皆不得法门，被萧怀玥骂了个狗血淋头，悻悻而散。看着她叉腰瞪眼的样子，云初暗叹她生气的样子真的是生气勃勃，阳光一样，让人移不开目光。
　　当晚，云初与萧怀玥同桌用膳。云初在行馆内住下，自然又是被周围的辽兵大大的白眼了一番，云初全当看不见，悠然自得的进了萧怀玥给他安排的房间。
　　天刚亮，萧怀玥便来找云初，拉着他在行馆的园子里赏雪松。二人并肩而立，云初长身玉立，素衣难掩绝世流华。而萧怀玥今日上了些妆，本就貌美无双，如今更添花的娇媚，又有雪的澄澈。十指纤纤，伸出手去，如芝如兰，极为好看。周围的辽兵看在眼里，就算不服气也还是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公主和那个宋国人站在一起的情景很美，美的比画中人还要虚幻，叫人不忍心打搅，就这么远远的看，也是一种享受。可这本来很是柔和的光景不肖半刻就被那两个人自己打破了——这二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竹篾，竟然支杆拉线的玩起了罗麻雀的小孩儿游戏，看的一干辽兵目瞪口呆。二人玩至午间终于作罢，到了午膳时间却不吃御厨做好的美食，溜出了行馆。萧怀玥与云初七拐八拐的走了一阵子，来到城中最大的酒楼。这里本是宋辽边境，饮食也颇受影响，辽国的饭食中可见中原食物的影子。萧怀玥不点那些菜色，一坐下来便点了一连串的辽国特色食物，末了还冲云初狡黠一笑，洋洋自得的样子，奸计得逞的小狐狸一般，“沐攸，好好尝尝我们大辽的食物，很好吃，不过一般的凡夫俗子可能会吃不惯。”
　　“哦？”云初也笑笑，“那我可要好好感受感受一下到底有多好吃了。”
　　店家见萧怀玥衣着光鲜，上菜很快，不多会儿，菜色陆续上桌。每上一道东西，小二便报上一道菜名。什么“生煎蚂蚁”，“烤黄雀”，“醉虾”，“油焖蚂蚱”，一应俱全，最后还在桌子当中上了整整一大盘的烤全羊。看着散发着刺鼻的烈酒味道、还在不时跳动的虾和一桌子的七七八八，云初终于明白萧怀玥刚才为何是那么自得的表情了。
　　萧怀玥举起手边的杯子敬云初，脸上笑的更加狡黠，“沐攸，请！”
　　云初也举杯，看了看里边白色的浆液，面不改色，一扬手，与萧怀玥一同一饮而尽。腥膻的味道夹杂着辛辣从口腔滑到胃部，云初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这令萧怀玥很是惊讶，马上问正把玩杯子似乎还在品味其中味道的云初：“怎么样？”
　　“好！好！好！”云初放下手中的杯子，这三个好赞的萧怀玥一愣，要知道这马奶酒除了放牧的辽国牧人长年饮用而习惯，即便是普通的辽人都不见得能受的了它的味道。即便是萧怀玥自己已经喝不少次，都还是觉得这个味道不怎么受用，而他竟然头一次喝就夸它好喝？
　　云初学着萧怀玥的样子也是狡黠一笑，“好的可以和毒药媲美！”
　　萧怀玥反映过来，开怀而笑，清澈、没有半分做作的笑。
　　二人相谈笑间，窗外破风之声传来，却不知又是得罪了哪路的鬼怪。云初按兵不动，打算静观其变。萧怀玥在马背上长大，在草原上生活，也练过一些硬家功夫，对杀气敏感异常，警觉到危险，似乎忘记了云初一身的非凡武功，当下一下把云初拽到一旁，自己迎身欺身而上，掀起桌子砸向窗户，同时暴喝一声：“什么人？”底气十足，英气逼人，巾帼不让须眉。想不到一个美丽的女子还会有这样惊人的气魄，云初也是一愣。
　　来人破窗而入，轻轻松松的将萧怀玥砸过来的桌子空手拍断，飞到一边。光天化日，来人也不蒙面，似乎并不怕他们知道自己的相貌。几人身手不俗，转瞬便将云初与萧怀玥团团围住。见那些人是辽人服饰，萧怀玥很是恼火，美目一瞪，“你们是什么人？敢在这里撒野！”
　　“公主不要生气，大王派我们来捉拿此人，怕他跑了，这才破窗而入，惊扰公主之处，请公主待我们擒住此人面见大王后再告罪。”领头对着萧怀玥抱拳。萧怀玥的“你们——”还没说完，几人便合围而上，掌风犀利，腿力十足，硬家功夫看来是厉害的紧。云初边躲闪边思忖其中缘由，想到那日林中的七个黑衣人，还有那双眼睛，那个眼神，再联想到当日初见萧怀玥时的情景，大开的窗户，屋内声音不高却也不低的对话，最重要的是，那个低软的声音……所有的事情穿在一起，云初大惊。原来不知不觉之间，竟是被“七星之首”，“冷面郎君”楚镜颜陷害！大宋王爷的言护卫……王爷护卫是他的幌子，大辽公主和大宋王爷都是他的棋子，云初的心软是他的筹码。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能有本事在宋辽战火连天的时候对云初设下这样的陷阱！最重要的是，那个恨到血淋淋的眼神，不是萧璘还能是谁。为了杀云初报仇，她竟然脱离了“九曜”跟随了“七星”！
　　云初一个走神，竟然不慎，躲闪不及被其中一人的掌风扫到，踉跄几步，直撞倒了身后的椅子。萧怀玥抢上几步，及时挡在云初身前，大喝：“停手！沐攸虽然是宋人，但是曾经救过我，父王怎么可能让你们这么做！”几个辽人一滞，又抱拳行礼，“禀公主，此人并非公主口中的‘沐攸’，他本名‘皇甫云初’，是此次宋军捧日军都指挥使皇甫继明的二公子，随军而至，攻我大辽！趁深冬雪深两军停战之时，接近公主，实为宋军卧底！公主不要再受骗了！”
　　萧怀玥全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云初，唇瓣翕动，却未说一字。云初苦笑，看来自己是着着实实的落进了楚镜颜的圈套。经过昨天一晚的调息，体内寒毒已经暂且压下。本打算今夜就深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辽国，没有想到却……眼见这几天雪势渐小，战势又要继续，回营迫在眉睫。云初无法解释什么，只能走为上策。刚动此念，提气，一股彻骨的寒气却突然蹿出，经过巨阙穴、神阙穴，最终汇集于气海穴！如此一来，所有的内力如同被寒气吸走了一般，半分也提不起来。几个辽人见公主不再言语，“啪啪”几声，拍上云初周身大穴，擒住了云初。直到云初被押走，萧怀玥始终没有说话，没有动，就好像失魂了一样站在原地，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