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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梦醒时分 ...

  •   回到家时,她仍是混沌的。家中无人,妈妈留言说有事要回临水一趟。
      蓝昊不知从哪里找来一瓶云南白药,她才想起自己多灾多难的右腿。膝盖在军训时撞伤,今天又扭了脚踝,如果是迷信的宫静,一定要去寺庙烧香转运了。
      蓝昊看她神游天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搬来一把小凳抬高她的脚。喷雾洒到脚踝,凉凉的药物因子像细小的虫子钻进血液,游曳着麻醉疼痛的神经,也一点一点拉回她的神智。
      蓝昊忽然伸手,她直觉地一缩,避开了他的碰触。
      “我扶你去休息。”他的声音低低的,神情是难得一见的温柔。
      她一咬下唇站起:“我可以自己来。”抬眼看他的瞬间,已是恢复了平静。
      他墨黑的眼睛盯着她,从前的感觉渐渐恢复,却又渐渐改变,她眼神里有些东西散去,却又有些熟悉的感觉回归,一时分辨不清。
      他没有多说,慢慢退到门口:“早点休息,有事打我家电话。”
      等他离开,茜茜单脚跳回卧室,打开灯,四面墙壁在星月灯的光芒下柔和宁静,心中的忧郁随之散去。
      “人要是不长大就好了。”
      她一边自语,一边挪向窗边,靠上窗台的同时,隔壁的日光灯亮起,伸头望去,那个房间亮如白昼。
      蓝昊侧对着窗户,桌上放着颜料和画笔,他在一张巨大的白纸前涂抹,她只能看见调色盘里的颜料,蓝色和白色,一如她房间的色彩。她快速关起窗帘,扑向大床,抓起棉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只要睡着,就不会再痛了。

      小时候,茜茜最喜欢去临水的外公家。
      隔壁的阿姨会把今年腌好的第一批酸菜送给外公,说是让邻居尝尝鲜;隔壁的姐姐会给她编美丽的辫子,还帮她在头发上绑小花;隔壁的哥哥整天带着她表哥玩,惹了事却一个劲为表哥开脱,挨了打还拍着表哥的肩膀说:“远亲不如近邻嘛,我们可是兄弟。”
      茜茜家的隔壁一直空着,她只有回外公家才有邻居相伴,回家就是孤单一人。她羡慕表哥,她渴望有邻居。
      后来她真的有了邻居。
      她穿着纯白的公主裙站在门口,怯怯地看着隔壁的空房一点点填满,爸爸微笑着抚摸她的卷发:“以后我们就有邻居了,茜茜要好好和邻居相处啊。”
      邻居漂亮的阿姨牵过一个男孩,对着茜茜微笑:“这是邻居家的妹妹,昊昊要好好和妹妹相处啊。”
      他对茜茜一笑,茜茜也对着他笑,心里想着:他叫“好”哥哥,肯定会对她很好。
      他真的对她很好。
      去亲戚家尝到好吃的点心,他偷偷藏在口袋里跑到她家。她跌跌撞撞地迎过来,扑倒了他,点心压得粉碎,他失望得要哭,她却笑着分他口袋里的碎屑,只觉得无以伦比的香甜。
      她过生日,楼下男孩约他踢球,他却说:“我答应茜茜陪她。”然后耐着性子陪她玩了一天的过家家,却因此被院里男孩叫“娘娘腔”,她和他们吵架,轻声细语地,怎么也吵不过,气得直哭,他反而安慰她。
      舅舅出差给她买了一只抱着胡萝卜的绒毛兔,她天天抱着爱不释手。一次妈妈洗完以后没夹好,一阵风吹跑了兔子,等发现它不见时却找不到了。一天她看见院里的小雨抱着一只一样的兔子,鼓起勇气去讨要,小雨不还,她大哭。他一语不发跑出去,半小时后,他被小雨的哥哥打得鼻血直流,滴下的血染红了兔子的胡萝卜,他却笑着向她“献宝”。
      从此,那只兔子是她的宝贝,从此,他是她最好的昊哥哥。
      突然有一天,他淋着大雨回家,书包里有雨伞,他却连裤脚都在滴水。她拿出毛巾要帮他擦水,他却推开她,在她面前猛得关上了门。
      她敲门,他不开。她叫他,他不应。她天天蹲在家门口拦截,他从她面前走过却从不看她。
      后来,他消失了,漂亮的蓝妈妈告诉她,他去了亲戚家,没有给她留一句话。
      一天,一周,一月,一年,当她等得心灰意冷时,听说他会在圣诞节去教堂。她兴冲冲地跑去唱诗班,想给他一个惊喜,他却沉默以对。直到她羞愤交加,转身跑出教堂,他还是不和她说一句话。
      从此,她的梦醒了。

      小孩子最单纯,单纯地喜欢,单纯地想念,单纯地只想他好。
      小孩子最记仇,会赌气,会伤心,会渐渐冷淡。
      当他重新回来,当他不再对她视而不见,却找不回往昔的友谊。他客气地招呼,不知是内疚还是生疏;她淡淡地回应,说不清矜持还是冷漠。
      每次接近,她都默默提醒自己:曾被他无缘无故地冷落,曾被他痛彻心扉的伤害,不要再自作多情。
      于是,他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不进,他不退,中间的距离承载着时间,成了推不倒的隔栏。
      直到今天,她的脆弱唤醒了他的呵护,他的温暖却唤醒了她的记忆,她再也不敢接受。

      好在她还有不得不完成的功课,好在会考的时间表紧凑得让她无法沉溺伤感。
      当外部压力日益紧逼,身体也会逼迫自己发挥最大潜力,把“将压力化为动力”这句话完全贯彻。
      茜茜早上醒来时,脚踝已不再痛,仔细观察,却是红肿全消。也许是伤的不深,也许是年轻的身体复原能力强,总之疼痛过后,即使昨夜泪沾巾,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她努力学习,专心听讲,认真笔记,怎么看都是忙碌备考的样子。
      一天的试题分析结束,所有人都是疲惫不已。宫静准备回家时,茜茜还在奋笔直书,居然已经开始做晚上的作业,宫静无比佩服地感慨:“真不愧是好学生,比打了鸡血还亢奋,我可要回家养老了。”
      茜茜微笑不语,淑谨却有些吃惊:“我都快累死了,你不是出问题了吧?”
      小豚提着扫把跑来插话:“难道是情场失意,考场得意?”
      伪装出的壳坚硬却易碎,茜茜努力地拼凑着无所谓的表情,还是没办法把从左耳进入的不速之客再从右耳清送出去,眼里渐渐失了笑意。
      淑谨似有所察觉,一把拍开小豚:“一边玩去,这里不欢迎口无遮拦的人。”
      小豚也发现气氛不对,乖乖缩回去打扫,却被搭档蓝昊送上一个暴栗,两眼汪汪一副委屈状。
      淑谨迟疑片刻,轻声问:“走了?”
      “嗯。”
      “你以后怎么打算?”
      “考完会考考高考,考完高考上大学。”
      淑谨急了:“你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茜茜叹了口气,转身正视淑谨:“我真的不知道以后怎么办,我只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她坚定的样子反而让淑谨找不到话安慰,她却岔开话题,半开玩笑地说:“现在该回家了。”

      回家,复习,上课,考试,有事可做的时光总是飞逝。当妈妈从临水回来时,茜茜会考已经结束。由于前一段时间的拼命,她相信成绩不错,高考的通行证已经取得,后面的路会更辛苦。
      妈妈带回了一个让她震惊的消息:外婆病了,在体检中查出了癌症。
      茜茜记得外公身体不好,多年前的中风让他半身瘫痪,虽然外公生性坚强,一直坚持锻炼,还是落下了半身不遂的毛病。外婆一直精神矍铄,甚至连感冒都不曾有过,不仅能料理一家事物,还一个人照顾外公,不要妈妈和舅舅操心。
      没想到,妈妈这次回家却是因为这样的大事。
      没想到,这样的大事妈妈却没有告诉她。
      茜茜有些不悦:“你们怎么没有告诉我?”
      “你要会考,告诉你会影响你考试。”
      茜茜忽然难受,考试和外婆相比算得了什么?!可是妈妈的理由说得那么理所当然,让她无法反驳,只能任眼泪无法控制地落下。
      妈妈轻抚着她的头发:“你去也帮不了忙。现在已经开完刀,初步诊断是早期的,只要再做四期化疗就没事了。”
      茜茜马上说:“我要去临水。”
      妈妈却忽然严肃地说:“不行,你开学就高三,这个假期要补课,时间宝贵,不能耽误。”
      她哭喊:“考试和外婆哪个重要?即使考不好也能再考,外婆要是有什么事我一辈子都不原谅自己。”
      妈妈也提高了声音:“要是高考砸了我们也不会原谅你,你忘了外婆的心愿吗?”
      小时候,外婆总是抱着她和表哥说:“你们以后一定要上大学。”她和表哥总是拍着胸脯回答:“外婆放心,我们一定能考上。”
      她努力,为着外婆的愿望,也为全家的期许,可是如今外婆最需要照顾,让她只一心上学,总会让她心里不安。
      但她终究还是说服不了父母,那句“大人的事小孩不要插话”再次一如既往的出现在她周围,重复着她不算大人的事实,她没有办法反驳。
      她希望自己快点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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