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天空》清溪淡游

21、彼岸天空

　　好安静，没有一点声音。
　　那样安静，一如他无声的回应，一如他无声的离开。

　　茜茜站在情人坡上，西沉的夕阳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越发显得形单影只，孤寂无依。
　　终究，这条路上还是她一人，无论是从前独自坐车，还是现在独自行走，终是一个人。
　　她抬头，从树枝的罅隙中看见斑驳的天空。
　　天空没有飞过的痕迹，但他已经飞过。
　　他终究还是到了另一片土地，另一片天空下。
　　她没去送他，清晨从家属院开出的浩浩荡荡的车队里没有她的位置，她的位置只是从窗口目送那条长龙离开，目送他飞出她的天空。
　　泰戈尔说：“我们一次又一次的飞走，是为了一次又一次的回来。”
　　他飞走了，可是不知何时回来。

　　他的车刚走，她就出了门。
　　如果生活是一部言情小说，她可能默默跟随，然后男主角舍不得离开，回头看见她后感激涕零，从此王子和公主不再分开；她也可能跑到机场，勇敢地叫一句：“不要离开我。”然后他感动于她的痴心，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惜，生活从不像小说那样完美，十六岁的公主留不住十八岁的王子。

　　她无目的地闲游，逛着逛着就来到了情人坡。从前，这条路在她心中像条铺着玫瑰的大道，直通幸福的彼岸。路上的人都是幸福的，连阳光都格外温暖灿烂，就像那个人栗色的眼眸。
　　阳光王子没有带她来过这里，当她自己踏上想象中的圣地时，才发现所谓温暖的浪漫，真的只存在于想象。
　　树荫密集，遮天蔽日，没有阳光普照；路人稀少，不见情侣，只觉寂寞冷清。
　　也许坡顶学院的情侣们放假回家了，也许像她一样开始孤单。

　　会考将在一个月后进行，大纲发下，她机械地跟着老师疏通了一遍，题目不难，内容却有些庞杂，她背得头晕，便和妈妈说出门走走。
　　其实，她是来遗忘。
　　年幼的时候，做错了事情便矢口否认，以为不承认的错误就不存在，一切就能从头再来。
　　长大以后，明白了世上没有后悔药，欲盖弥彰的行为都是无意义的，便开始学着慎重，学着不言悔。
　　她没有后悔，快乐的、悲伤的，都是自己选择的，该走的、不属于自己的，还是要勇敢放手。
　　她觉得自己很勇敢，四岁就懂得尊重别人的选择，五岁就懂得不依靠他人，连童年最纯真的快乐和依靠都能放弃，还有什么放不下呢？

　　街边小店早已逛熟，她几乎能说出谁家的发夹最好看，谁家有一只别家没有的毛绒兔，谁家有情侣饰品。她曾经想着可以和秦曦夕一起逛，情侣笔、情侣笔记本、情侣手机链……还没等她提起，他就已经离去，连她用来自我安慰的独一无二的紫陶项链，也只剩下她的月亮，他的太阳早已碎成几半。
　　她快速地走，一家店也不想停留，只想走到尽头。
　　尽头是新开的数码影城。
　　曾经，秦曦夕带她在这里看一部国产大片的首映式，知名的演员演着一个剧情简单却拍得混乱的故事，只有画面确实唯美，铺天盖地的黄色银杏，男女主角火红的深衣。她唯一记住的，是片尾女主角失手错杀爱人时歇斯底里地呼喊，她当时不解，为什么不能把话说明白，要用隐晦摧毁感情。
　　如今，她有些懂了，有些话是不能说的，说了不能解决问题，说了不能扭转相左的道路，说了只会更痛。

　　她有些累，便买了张票进去看电影。看的是时下最热门的一部动画片，讲述摩西带领希伯来人回归故土，其中有些内容篡改了圣经，她想到也许她那位信奉基督教的邻居会嗤之以鼻，却也觉得无所谓。没有人介意她的好恶，她又何必一再改变自己迎合他人。
　　离别，无尽的离别。
　　母亲无奈地离开摩西，摩西失落地离开兄长。
　　身旁的小女孩不时发出抽泣声，茜茜只是坐着，无动于衷。
　　电影结束时，小女孩拍拍她，递上纸巾：“姐姐别哭了，他们已经离开埃及了。”她伸手一抹，果然满脸是水，她不知如何解释，说她有东西进眼睛太矫情，说她是为离开而哭太奇怪，她只好接过纸巾道谢，匆匆走出影院。
　　埋头横冲直撞的后果是她没有看清路，在太阳下山而路灯未开的街边一脚踩空。台阶不过一级，但她突然踩下去，右脚踝瞬间钻心的疼。
　　街灯亮起，影院里放起电影的主题曲吸引顾客，两大流行天后唱腔精致，声线完美，她们唱着：

　　There can be miracles 奇迹将会出现
　　When you believe 只要你肯相信
　　Though hope is frail 希望虽然渺茫
　　It's hard to kill 却不可磨灭
　　Who knows what miracles you can achieve 谁知道你会创造怎样的奇迹
　　When you believe 只要你肯相信
　　Somehow you will 你就会
　　You will when you believe 只要你肯相信，你就会创造奇迹

　　她努力了，努力地去相信，奇迹却从不光顾她。
　　已有的感情失去，身旁的人离开，过去成了转瞬即逝的现在，她的过去循环往复。
　　听着听着，她眼睛酸涩，脚踝刺痛，索性坐到台阶上。
　　不想管周围，就这一次，她只想发泄掉内心的胀痛，然后才有力气回归恬静温柔的秦茜茜。

　　上方的灯光突然昏暗，她不想抬头，也许是好心的路人，想安慰伤心的女孩，她不需要安慰，她不想强颜欢笑地做出感谢的表情。那人却久久没有开口，她从臂弯里看见他修长的影子，重叠在她小小的影子上，像给她撑了一个屏障。她使劲吸了吸鼻子，随意地擦了擦脸后抬起头。
　　皱起的眉、阴郁的眼、紧抿的唇，但很好看。他很好看，她从小就承认，而这一刻，他背衬黑夜，一身清冷，宛如从月光中走出。她抬着犹带泪痕的脸，哽咽着发不出声。
　　蓝昊背对她蹲下，没说一句话。她慢慢伸手扶上他的肩，爬上他的背，他托起她的腿，慢慢起身，动作自然熟练，一如早已做过多次一样。
　　他顺着回家的路走，一语不发，她冷静片刻，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解释：“我刚看了电影……”
　　“……”
　　“我很久以前看电影就不哭了。”
　　“……”
　　“今天是意外。”
　　“……”
　　她突然厌恶了无回复的对白，感觉像个自说自话的神经病，便想刺激他：“你知道我看了什么吗？”
　　他停顿了一下，轻轻抬了抬胳膊，防止她掉下。她以为他不会理她，却听到他放柔了声音：“摩西不是离开，而是回家，无论离开得再远，都要回家。”
　　有水滴落下，被他的衣服吸收，变成一个暗色的小点，也只有那一点，孤零零地留在他肩头。
　　他脊背宽阔，她趴着，平稳的脚步带着她有节奏地晃动，安然地像幼时的摇篮，她渐渐眯起眼睛，轻声呢喃：“昊哥哥，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