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ossroad/十字路口》Die

1、第 1 章

　　一
　　无任何预兆的一天，凌律甚至想不起为什么他会在那个时间经过那个地点，又为什么能在嘈杂的街道上听见巷子里飘来的细微打斗声。
　　他当时只迟疑了一下脚步，若无其事继续前行的决定便已做出。他不好奇，也不想插手。
　　“求求你们！帮帮他！！”急切的女声破空而来，却不是对着他说的。被衣冠不整的少女截住的是凌律后面的两位路人，可似乎并没有谁打算过去瞧一眼。
　　“有什么事你报警，我们帮不上什么忙的！”躲瘟疫似地挥开少女的手，那两人一边相互嘀咕着什么一边匆匆往前冲。
　　“警察已经往这边赶啦！”女孩又急又气，一时间说不出其它话来。她只是想找人马上去帮帮那个人，可街上的人只是纷纷绕道走，用各种眼光偷偷打量她。
　　“带路。”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悦耳而带有莫名的威慑感。无力地蹲下的女孩被一双有力的手拉了起来，她看见一张漠然却坚毅的脸。

　　巷子很深，而且时近黄昏。心急如焚的少女拿不准具体的位置。更糟糕的是，她受伤的脚踝已疼得她无法走路。
　　“你在这等警察来。”凌律没等她回答便径自循声跑远。他已辨明了大概的方向，只是到时警察不一定能立刻找过来——但这样才合他心意。
　　赶到的时候，凌律一眼便望见了那个人。
　　天色黯淡，空气冰澈。那双冷峻而清亮的眼睛浅浅地眯着，杀气腾腾，寒意逼人，跳动着妖异的冷色。
　　他在笑。被五六个人围攻，他在笑。只是冷酷地微扬唇角，带着凛冽的表情，和近乎残忍的讥讽。
　　“你们想找死吗。”沉亮的声音包含威胁，却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愉悦。
　　凌律停住脚步。他静静看着众人将那人围逼起来，然后又是一场近身混战。击打声，喊叫声，货真价实。
　　对手是一帮十六七岁的不良学生，被围攻的那人轮廓中依然带着少年的暧昧，却是一脸的老成神色——外加一抹符合年龄的轻狂。他略显瘦弱，但在身高上并不吃亏，而且反应灵活，出手又狠又准，动作虽没有固定章法，可并不缺乏实战经验。
　　凌律挪到了边上一个不易受波及的好位置，懒散地靠在墙上。唔——他在想着，今天确实很冷，难怪都在活动筋骨暖和身体。
　　突然一个人被打倒在了凌律脚边，骂了几句后准备爬起来继续上。凌律对着他肚子踩了一脚，想了想，又踩一脚，想了想，再踩一脚。对方呻吟着再也爬不起来，嘴里却脏话连篇骂得难听。这回凌律想也没想，拣了个气穴最后踏了一脚，对方痛得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世界干净了许多。凌律自顾自地解释了一句：“脚有点冷。”
　　此时，正打得热火朝天的那人忙里偷闲地往这边眉目一瞥，正好与凌律对上了视线。一瞬之后分开，两人却仿佛已对彼此的想法了然于胸。隐约中，凌律发现对方还游刃有余地闪过一个轻笑。
　　实际上，那人的嘴角一直噙着一丝淡笑，不曾完全褪去。劲道十足的右勾拳，顺势而动的肘击，锐利漂亮的回旋踢……仿佛这并不是在打架，而是在精心创作令人赏心悦目的艺术品——他在享受这样的过程。
　　凌律忽然不易觉察地微微一笑。直起身，拍拍校服肩头的细灰，准备离开。
　　那人果然是越挫越勇、越打越起劲的角色。开始还专挑人的弱穴攻击，后来完全控制了局面，便又玩耍般地跟人耗起来。
　　“五分钟内警察会过来，我不奉陪了。”远远听到脚步声的凌律悠然说了一句，转身便走。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那人干脆地三两下恢复了街巷的平静，盯着凌律的背影懒懒喊道：“喂～你等等。”眼眸中流露出散漫，甚至平添了几分狡黠的笑意。
　　凌律置若罔闻地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回身立住。
　　那人轻松走近，脸上竟浮起嬉笑之色，不复得见刚才的狠绝。他没头没尾地问道：“这戏不错吧？”轻忽的言语中竟带着几分年少的炫耀，沉稳尽失。
　　凌律静静地看着他，老实地缓缓吐出一个字：“烂。”
　　那人一愣，表情却又暖暖地光灿起来，绽开一个玩味的笑容。
　　下一秒，突至的拳风险险扫过凌律的鼻尖。后闪了一步，凌律只得接连避开对方毫不留情的一连串攻击。
　　并不算偷袭。在两人对视的最后一瞬，已有人在友好而无辜的眼神中发出挑战的信号。
　　凌律一路后退。偏头，侧身，借力打力。
　　他并不想惹麻烦。警察已近，到时又免不了一番询问。可眼前的人似乎玩兴正浓，恐怕不会肯善罢甘休。
　　早知道，刚才就不该停下来。不，早知道，一开始就不该淌这趟浑水。
　　转眼便临到丁字巷口，身后无路的凌律猛然发力。对方显然料到凌律会在此刻出手，却没想到凌律的攻击目标如此明确——不是力侧，不是空门，而是他亦攻亦守的左手。
　　惊异的神情闪过，左手已被凌律牢牢攫住，握拳的右手则在凌律脸边停下。视线再次碰撞，火光四溅。
　　眼睛在瞬间被冷酷所占据，却又在刹那之后由衷地笑了起来。他笑吟吟地放下右手，并不急于挣脱。
　　“你是怎么发现的？”首先挑起事端的那人平视着同高的凌律，毫无落败的愧色。
　　凌律放开对方的手腕，淡淡答道：“不需要发现。”
　　在打斗中护着左手，这再明显不过。即便有虚招，却从没用这只手真正使力。
　　凌律平静无波地扫过对方皓然温亮的眼睛，收敛了最后一点奉陪的雅兴，转入一旁的巷子里，闲步走远。
　　“你叫什么名字～？”一声问句穿过入夜的寒气，传进凌律的耳中。
　　“你没必要知道。”清晰的回答飘荡在上海冬夜平常的小巷里，凌律消失在下一个巷口。
　　目送着对方走远，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轻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真酷哪……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我的名字啊……啧，打得这么辛苦居然一个留名字的机会都不给我……”
　　这样嘀咕着，他却在女孩和警察赶到的前一刻重新背起他一早丢远的画板，呲着牙揉着脸上的伤离开了现场。——他同样嫌警察的询问太麻烦，虽然他觉得错过了一个很可能用以身相许来报答他的女孩有点可惜。
　　但他有预感，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不过，是跟那个人。

　　二
　　这件小事很快便被凌律淡忘，以至于在半年后那个曾令他印象颇深的人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凌律还在心里疑惑了一下：这个熟稔地跟自己打招呼的家伙到底是谁？
　　“我叫姜海晨。”依旧笑得一脸灿烂，仿佛再见凌律让他很是高兴，“你呢？你叫什么名字？这次你总不能说我没必要知道了吧？哈，会长大人！”
　　凌律瞟了他一眼，发现那天傍晚对他的狠冽印象与明显比较话多的现在这位似乎套用不上。
　　“凌律。”知道对方是想要自己亲口说出来，凌律也十分配合地满足对方的愿望。
　　姜海晨眯着眼睛笑起来，凌律这才在他一直带笑的眼里看出一丝愉悦。那是一种，占得上风、获得胜利后的小小得意。
　　早就对眼前这人的争强好胜有所认识，凌律继续说道：“那姜社长，我们可以走了吗？”
　　闻言，姜海晨十分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你跟我讲话怎么这么客气？你叫我‘姜社长’，难道是想让我叫你‘凌会长’？”
　　“……”
　　“律你叫我‘海晨’就可以了，如果你还想喊得再亲密点，可以就叫我……”
　　“……我们可以走了吧？”凌律觉得直接省去称呼再好不过。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姜海晨确实是个难缠的角色，即便他日后确有无数次机会肯定这一认识。

　　翔英中学高中部共有十九个社团，其中大多数规模较小，也没什么影响力。而除去足球、篮球等有老师重点指导的社团外，最重要的莫过于美术社。
　　美术社原本由学校的少数美术生所创办，后来逐年扩大，也吸收了不少普通学生中的美术爱好者。活动丰富的美术社对成员的加入也并不像体育社团一样有所限制，更不具有危险性，所以也一直受到学生的青睐。
　　而这样一个人数不少、成绩斐然的社团，社长大多也是出类拔萃的美术生，尤其在绘画专业方面，必须是真材实料，否则里面那一帮桀骜难驯的未来艺术家又怎么镇得住。
　　至于这一届的美术社社长，则很可能就是刚刚插班高二的新生，眼前这个叫“姜海晨”的人。
　　来历不明，实力不明，却有天大的面子被出了名挑剔的上一任社长直接指名。——这场戏或许能比他的打架要精彩点。
　　“这就是美术室。”凌律推开门，偌大的画室有些凌乱，但光线充足，硬件齐全，就连窗外的风景都是学校数一数二的。
　　“啧啧”了几声表示感叹，姜海晨两手插在裤兜里晃进了画室。“不愧是翔英，条件真不错。”
　　不知是不是错觉，凌律总觉得姜海晨在表扬的时候也带着丝轻讽。
　　但在仔细欣赏墙上的国画时，姜海晨无疑是严肃而认真的。凌律站在一旁，看着他像个国王般巡视领土，将包括未完成的素描在内的大小画作一一审过。然后，姜海晨走近连排的窗边，推开一扇窗，满足地呼吸初秋九月的新鲜空气。窗外是一颗樱柳树，淡粉的花朵飘散出幽香，枝叶随着微风轻曳。
　　半年前还带着少年气息的姜海晨已经逐日模棱出成熟男性的身骨，身形愈发高挑有力，只是仍然略显削瘦。明亮的阳光落满他身上雪白的衬衣，温暖而孤清，几乎让人觉得他是个安静内敛的人。
　　缓缓地转过身，姜海晨冲着凌律微微笑着：“这里不错，我很期待。”
　　凌律看着他，了然一笑。

　　“律，你笑起来真好看！比你板着脸的时候好多了！难道你就是这样坐上学生会长的位置的？”
　　“……”食堂里人声杂乱，将姜海晨的话全当背景噪音，凌律不搭不理地自己吃饭。
　　“嗳，刚才过去那女生挺漂亮，你知道是哪一班的吗？……天哪，为什么这里面会有大蒜！天杀的大蒜！律，我跟你换个菜怎么样……？”
　　“……”
　　“这里我人生地不熟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就只能仰仗你了……”姜海晨低声下气可怜巴巴地望着凌律，手上交换菜碟的动作倒是做得十分利索。
　　凌律瞥了他一眼，继续吃。
　　姜海晨则像在观察动物试验的结果一般，看了好一阵后才恍然大叹：“我还以为你不会吃别人动过的东西！”
　　“……”
　　以为别人不会吃却还要这么做……？凌律发现有些人确实无聊到了一定程度。
　　笑嘻嘻地看着无言的凌律，姜海晨对自己这半天来的成果很是满意。他十分中意凌律无可奈何懒得计较的样子，实在是教人说不出的心情大好。
　　“那个……同学……”一个微弱的女生插了进来，姜海晨扭头，顿时眼睛一亮。在凌律面前只能用不正经来形容的神情刹时不见，换上的是一副公子哥式的温柔笑颜，那有时低沉有时清越的嗓音竟然转出了前所未有的柔声细语：“这位同学有什么事吗？”
　　女孩怯怯地看着对方，羞红了脸，经不住旁边女生的催促打气，她断断续续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我想加入美术社，可以吗？”
　　“呃？”姜海晨难掩诧异，“你知道我是美术社的？”
　　女孩不知为何脸又红了几分，点了点头：“你是新来的美术社社长姜海晨同学吧？”
　　“啊，原来我已经这么有名了！我前天才转过来，美术社的事还没定，不过如果我是社长，肯定十分欢迎你这样的美女来加入我们社，社员的审美水平一定会提高不少！……你是我在这边认识的第一个女生，果然翔英的女生像传闻中一样又美丽又可爱！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可以告诉我你的手机号吗？……嘿，以后我要再在翔英里迷路可能就要麻烦你了，这两天就是因为迷路了所以班上同学一个也没见到……你看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不如你带我四处转转怎么样？……”
　　对着凌律木头大半天只能自娱自乐的姜海晨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等和几个女生热烈地交流得差不多了，他才发现凌大会长早已溜得不见人影。
　　不过，显然姜海晨这一阵子都不会寂寞了。
　　而且……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