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终有时》一介人

1、京都盛景

　　我爱上土方大人了。
　　花朝小跑回家，怯生生地告诉自己的娃娃。那娃娃穿得葱绿织锦，头上嵌着一把漂亮的梳子，是花朝母亲送给她的。花朝把娃娃不当娃娃，当成自己唯一的好朋友，有什么心里话，都告诉她。今天也不例外。

　　恋情是美丽又酸涩的，这复杂又深沉的女儿心思，不能告诉絮絮叨叨的母亲，不能告诉严肃中正的父亲，那些爱嚼舌根的侍女们也不行，除了总是聆听自己心事的娃娃。

　　“娃娃，娃娃，我告诉你。我爱上土方大人了，那真是位美男子。他一袭飘逸的长发，在太阳下泛着光辉，像繁盛的紫藤萝一般，漂亮极了。他的脸型更是完美，像南瓜籽，下巴特别尖，戳在我心上了。

　　他的眼睛又细又长，眼尾上挑，总像在勾引人似的，鼻梁又高又挺。”

　　“啊，我要被土方大人美死了。”

　　越是告诉娃娃，自己的土方大人有多么完美，花朝一颗少女心跳得越是快，简直要冒到嗓子眼，跳出喉咙寻土方去了。

　　花朝忍不住裹着被子打起滚儿来，等泛滥的心潮逐渐平静下来，总结道：“世间竟有如此完美之人，我爱死他了！”

　　说罢，想起了什么，幽幽叹一口气道：“可我却不能向他提亲，连叫他一声土方大人的资格都没有。”

　　娃娃一声不吭，只管一如既往地瞪大双眼，无辜地看着自己的主人。花朝拿过供奉在神瓮里的娃娃，把它埋在怀里。

　　“你问我为什么”

　　因为命啊! 都是命运的阻隔，让这段恋情还未展开就得夭折。

　　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他，想他想他想他，今天的御中试览，他剑术如此高明，身姿如此帅气！直接揍了对手一个青光眼！

　　啊，我要被土方大人帅死了!

　　虽然，天然理心流什么的，从来没听说过。”

　　少女怀春总是诗。既如此，就让花朝本人来替我们说明一下，自己和土方岁三的恋情为何不为世人所容。

　　“咳咳。我叫一桥花朝，是水户藩主一桥庆喜的妹妹，你说不知道一桥庆喜是谁，恩，情有可原，毕竟庆喜哥哥改名德川庆喜，就任幕府15代将军是五六年之后的事情了。

　　目前，庆喜哥哥担任将军辅佐，替身体不好的家茂哥哥处理公务，将大半身家从水户搬到京都，作为贴心小棉袄的我，自然一并被带来了。

　　但是从日美友好条约，那并不友好却不得不签的通商条约开始，西国诸藩就对我堂哥屁股下的位子虎视眈眈，明面上在朝廷招兵买马，暗地里在京城里搞暗杀，弄得京都民怨沸腾，还美其名曰“尊王攘夷”。气的我哥我堂哥我表哥等，一堆哥哥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其实“尊王攘夷”最早是我们水户藩提出的，目的是缓解朝廷和幕府的紧张关系，他们却打着这个旗号，妄图颠覆统治，实在可恨！

　　又说远了，抱歉抱歉。

　　京都的气氛不太好，大桥底下葬枯骨，樱花树下埋死人。

　　为了对付到处杀人放火，随意谋杀朝廷命官的尊攘派，庆喜哥哥从东北召唤了另一位堂哥，会津的藩主松平容保，让他来协调藩国之间的关系，维持京都治安。

　　而土方大人他们，就是在这国将不国、人心不古的局面下，响应幕府号召，希望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赶走可恶的美国人，还幕府一片清新天地。

　　咳咳，人家才不是因为私情，才说土方大人的好话。土方大人是真的强!

　　他一定能实现理想，成为佐墓之星！我就且忍忍，等到那个时候，再提亲吧。”

　　由于说到提亲，花朝脑补过多，兴奋得晕了过去，无法继续。于是此处由蠢作者来继续。

　　总之，花朝殿下年奉50万石，麾下有专属武士2500名。

　　但土方岁三呢，不但没有封地，甚至连武士也算不上，只是一名出身乡野的浪人，据说来京都之前，谋生的手段是卖假药。

　　一个是高贵的公主，一个是低贱的浪人，身份之别，犹如天堑。但花朝一颗放心，沦陷得彻底，再无拔出之日。唉！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所以，让我们来简单回顾一下，那不可思议的一见钟情，是怎么发生的。

　　浪士组上京，是在倒春寒正厉害的时候。人们裹着厚厚的袄子，不得不踏进雪里，感受寒冷的空气。

　　这种天气里，谁都没工夫理会街边的乞丐，卖身葬父又怎么样？

　　我倒是想买，手里没银子啊!

　　土方就是在这时出现的，他头戴斗笠，提着宝刀堀川国广，一步一步地，踩在了花朝心上。

　　其实土方心情并不好。自己是被骗到京都来了。牵头人打着将军上洛的旗号招兵买马，最终目的，却是攘夷。

　　尽管提前识破了骗局，幕府却不打算再雇佣江户来的乡下武士。自己空有一腔报国之心，却无处可诉。

　　时代变了，鲸鱼一样大的船开进了日本，幕府这课参天大树开始胡摇乱摆，大家都有机会出仕，除了农民。

　　他们被固定在土地上，永远当不了荣耀的武士。

　　正痛骂这不公的世道，土方却听见一阵哭声，呜咽呜咽，跟小猫叫唤似的。

　　他扭过头一看，是个“卖身葬父”的小乞丐。往常，他不屑理会这种骗局，今天，思及自身，却发了善心，想救救这乞丐，让她有本钱安身立命，从此摆脱行乞生涯。

　　土方想得简单，自己破例接济乞丐，没准能感动上天，让幕府的大人物破例接纳自己，给个小官做。

　　光明正大巡视京都、风风光光赢娶贵女，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他心里想得天花乱坠，脸上却冷如风霜。扔下一吊钱便要走。

　　那小乞丐不怕死地拉住了他。土方抬腿要踢，看看对方身个子又小，身板儿又单薄，那脚就踹不下去了。不由苦笑：我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呢？

　　于是，冷心冷肺的土方岁三，好人做到底，在物价奇高的京都下馆子——叫了两碗热腾腾的番茄肥牛拉面，两份肥牛。

　　小乞丐没“见过世面”，对着豪华牛肉面无从下口。土方拿过他的筷子，把面拌好，然后端起自己那碗大口吃起来。

　　土方吃得香，那乞丐也不再矫情了，拿起筷子，一根一根地品尝。

　　土方冷笑：难怪上头的人瞧不起自己，看看，连京城的乞丐都比自己有派头。

　　吃完面，土方要了碗温水，摆了摆帕子，给小乞丐擦脸擦手。不擦不知道，一擦吓一跳。小乞丐的脸，生得一等一得好。

　　土方想了想，手里沾了点泥巴，又把那张莹白玉润的俏脸涂脏了。

　　“京里乱得很，你这张脸容易被人欺负。有些贵族老爷，就喜欢你这样的小孩子。把你们捉了去，脱了衣裳，洗洗干净再吃掉。”

　　“我不怕，我有大英雄来救我。”

　　土方笑：“谁来救你？小乞丐一个，个子不大，口气倒不小。”

　　“就是你啊，我的大——英——雄。”

　　“那你可弄错了，如果要抓你的是大人物，我只会助纣为虐。"土方吸溜吸溜吃碗面，汤底也没剩下，他把碗往桌上一扣，道，“所以凡事留个心眼儿，别没等长大，就不明不白地死了。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又道：“快吃，面坨住了。”

　　乞丐把肉拨到土方碗里，说：“我吃不惯这些。你多吃点。”

　　土方以往很介意和别人共用食物，但今天怪了，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却一点儿也没不高兴。又问：“你父亲的身后事怎么办？我恰好住在壬生寺附近，替你求一求主持，让他为你父亲唱一首往生歌吧。”

　　听了这话，乞丐迟疑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卖父葬身只是个幌子，我是出来骗钱的。”

　　土方大笑，“ 一个乞丐欺骗堂堂武士，不怕我拿你试刀？”

　　“武士······你是哪个藩的武士？你家主公是谁？”

　　一听这话，土方收住笑，额头升起一个大大的井字。他只是一介浪人，当然没有所属的藩国，小孩子无意中一句话，却戳了自己老底，像一道闪电，倏地劈在了他心上。

　　那乞丐真会察言观色，见土方不高兴了，赶紧倒了一杯茶给他。“你别生气呀，我不问了。”

　　土方再次摇头，暗暗责备自己的小肚鸡肠，没本事闯出一片天，就别嫌人家笑话。“放心，我气得是我自己做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有恒心，又爱做不切实际的梦。和你没关系。”

　　“你这个人真奇怪。”乞丐支起手臂，捧着脸看他，“一开口就是自我批评，自我反思，没人说过你太较真了吗？”

　　土方抚上放在一旁的刀，神色冷硬。“我也想稀里糊涂地过日子，但腰上的家伙不允许。它想茁壮成长，我就得杀人。” 看小乞丐似乎有些怕，又柔和了神色安慰道：“不过现在它还没饮过人血，说是名刀，其实就和烂铁片差不多。”

　　“这样啊，我能看看吗？”

　　“随意。不过这是真家伙，挺沉，你小心着手。”

　　乞丐拿过刀，先看了看外观，接着拨开刀鞘，砰砰敲了两下刀刃，“安土桃山的堀川国广？这是真品吗？”

　　土方摇摇头又点点头：“真作假时假亦真。真迹赝品无所谓，既然它跟了我，那就一定是真货！”

　　乞丐被这霸气狂妄的话震住了，一张小脸红扑扑得，老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堀川是胁差，你还缺一把打刀吧。”她打算送一把给他，刚要开口，土方却说：“上京的时候，和人起冲突，拼力气的时候折断了，还在铁匠铺做客呢。毕竟陪了我许久，就那么扔了不舍得。”

　　“哦······”小乞丐的声音倦倦地。

　　“怎么听起来你很失望的样子？还没享够眼福？”土方笑起来，“长刀是3钱银子买来的，真地摊货，你看了只会失望。”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怕小乞丐饿肚子，土方还买了一把金平糖给她吃。

　　天黑了。分手的时候，乞丐问：“你叫什么名字？”她用得是雅言，翻过来就是，“汝之名为何？”

　　土方想笑，但心情好，便爽快答道，“在下土方岁三，现就任于壬生浪士组，小姐有何指教？”

　　小乞丐微微点头，小手附上土方的肩，“为报答你的恩义，我打算以身相许，你意下如何？”

　　土方笑，小鬼一个，知道什么叫以身相许吗？

　　于是他答道：“好啊，白捡个媳妇儿。不过我家里没钱，出不起聘礼，我又长得帅，天生是个招驸马的料。你要是公主，我就娶你。”

　　乞丐得意起来：“那太好办了。我以为要得到你，比跋山涉水还难呢，原来你的条件是这个！”

　　接着，土方岁三看着事情朝一个更奇怪的方向发展。一个满身绫罗绸缎的仕女，在小乞丐击了三下掌后，将她抱走了。
　　“记住你的话，土方岁三。” 那身份成谜的乞丐离开前说。
　　土方摇头。京城果然怪事多。天上掉下个乞丐，背后都有大靠山。

　　“大桥底下葬枯骨，樱花树下埋死人······”打更的人一面唱，一面走远了，土方也不再多想，付了饭前，戴上斗笠，踏上了他必经的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