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成笔记》幻繇愔

9、明月婵娟

　　是的，他赢了。
　　是的，他回来了。
　　王上拖着慕容离便要出城，身着朝服的二人站在皇宫门口，愣住的守卫说什么也不合适，可开门也不合适。
　　“王上，若不是什么急事，我们择日再去吧。”慕容离看得出守卫的为难，解围道。
　　“给本王开门！在本王的王宫，本王说话呢，听见没？”王上一怒，这守卫便齐刷刷下跪。
　　“王上私自出宫，又未携带随从，臣等也是担心王上的安全。”
　　“本王此前有御令，可以随时出宫查访民情，随从嘛，就你们几个，起来，开门！”
　　“王上，万万不可啊！”
　　僵在门口也不是办法，慕容离看着，出言相劝：“王上，待回去带了出城令和侍从，再出门也不迟。”
　　“阿离，你不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王上，我们明日再去吧。”慕容离实力解围。
　　某人却不开心了，猛一回头，太傅怎带着群臣追到了门口，一大群人小跑着过来，活像要把私奔的小两口捉回去受罚的情形。越这么想，越觉得——走为上计。
　　“阿离，快走，开门开门！”王上是夺过侍卫的钥匙，自己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推开了一个门缝。而慕容离站在原地，并不愿意出去。
　　拽不走，那就……
　　王上是二话不说就弯腰打横抱起慕容离，趁着门缝溜之大吉：“走咯！”
　　只留下门内一阵吵杂。
　　“还不追上你们这些废物！”
　　“王上啊，这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刚刚走上正途的天权，这会儿可能要临难啦！”
　　老头子我腿脚不利索，赶到这已经是无法挽回的颓势了，赶忙安慰我那太傅老弟：“老弟啊，消消火消消火。”
　　……
　　抱着慕容离出城的执明显然成了脱缰的野马，脸上带着傻笑，像是从地主家偷了最好的苞米的小偷，是拼了命地一路狂奔啊，慕容离不愿看他吃力，便搂着他的脖子，沉默不语。
　　直到过了护城河的石桥到了街上，慕容离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才说：“王上，可以放我下来吗？”
　　执明这才松手，小心翼翼放他下地，也顾不上路人奇妙的眼光，拉着他的手腕就说：“我们走吧。”
　　原来王上心心念念要来看的，是天权一年一度的玩偶街。街道两边是密密麻麻的商贩，摆着各色各样的玩偶，街上行走的多是带着孩子出门的父母，一路，欢声笑语，幸福满溢。玩偶街的玩偶来自天下各地的商人，在天权逗留七日，今日正好是最后一日，午时散市前，执明一定要带慕容离来看看。
　　擦肩而过形形色色的人群，身边是那个始终拉着他怕他走丢的人，叽叽喳喳地介绍着这些玩偶。
　　他明知道他不喜欢热闹，却硬是拉他来这种地方，为了什么。他头一次不想深究这个问题，就随着他，一起，就好。
　　一阵推攘，手松开了。
　　人群中慕容离下意识起了防备之心，四处张望，那人却不见了踪影。
　　熙熙攘攘的人群，用奇异的眼光盯着这貌美的少年，他不管不顾，即便挪一步都困难，他也要找。
　　他曾经放开过，把他一个人扔在皇宫，都不敢看他不舍得眼神。此时，他们才刚刚重逢。
　　“阿离！”
　　那一声，在人声鼎沸中，洪亮如凯旋的号角。
　　他回头，入眼的却是一个奇丑无比的狗头面具，脱下面具的人笑面如花，可慕容离却笑不出来。
　　“阿离，好笑吗？”
　　“不好笑。”语气里七分愤怒，三分难过。
　　没等这段僵持结束，皇城禁军便包围了这里，赶走了商贩，午时不到，玩偶街匆匆散场，两人也被带回了宫中。王上先是差人送慕容离回向煦台，自己去和众卿交代“罪行”去了。
　　……
　　王上的计划，远还没结束呢。
　　私自出宫的风头刚过，王上就又邀约慕容离到寝宫高台赏月，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
　　谁都不知道，慕容离也不知道。
　　是夜，满天乌云，月亮很小，挂在城外的烽火台上一般，高台风静，二人对酌。
　　赏月，绝对是借口，判断完毕。
　　“阿离，从你决定离开的那天起，本王就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想得到什么，本王就算是倾尽天下之力，也会助你完成。”小王上执明的忽然开口，认真极了。
　　慕容离抬眼看这人，两年来的沧桑，终归是抹不去。
　　“可是，本王有一个天大的难题，那就是本王绞尽脑汁，头壳都想破洞了，都不知道，阿离究竟想要什么。”执明说着，句尾还带着自嘲式的傻笑“呵呵呵呵”。
　　“王上为微臣做的，已经够多了。”
　　“阿离你知道吗？我最不想听到的就是你这样糊弄的话，要什么就说嘛，反正既然不明白，我就琢磨着，把我能想到的所有阿离的心愿都实现，哈哈哈，除了上次去看玩偶街是出于本王的私心，其余的事情，都是为你做的。”他把自己称“我”，眼里心里只有“你”。
　　一切事情。
　　聪明如慕容离，此刻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顺他的意让他离开，他想复国就收回瑶光，他找不到戚将军他帮他去找，他要他勤政爱民他就用心学着做一个好皇上，他要天下大乱他就卖力趟这趟浑水，他甚至帮他埋了那无名的小孩……
　　所有的心愿，当真是所有。
　　“我数了数，好像就差这一件事没做了。”
　　慕容离被他的话拉回现实，问了句：“什么事？”
　　他抓着慕容离的手站起身来，靠近楼台栏杆，指着天边那小小的圆月，说道：“阿离，你看月亮。”
　　“嗯，今日多雨，夜间大风，今日有月，已是难得。”慕容离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王上开心地拍手，接着从袖里掏出一个爆竹，点燃后升空，夜空闪过烟火。
　　慕容离生在瑶光，冶金术发达之地，火药制造也很出色，钧天国先皇寿辰时的一切烟火，都出自瑶光，他自小就看过无数色彩斑斓的烟火表演，绘画组字，比比皆是，执明的这一束，小而简易，黄光直上，一声响便散开消失了。
　　他有些不懂。
　　“阿离，你不是说你想要天上的月亮吗？我这就给你拿来。”
　　什么？月亮？
　　慕容离想了想，才隐约记起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执明从栏杆边解开一条极细的丝线，如收风筝线一般开始收线，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城墙边的月亮，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不一会儿，脚边收了一堆的线，慕容离才看清，那哪是什么圆月，而是一盏点亮的孔明灯，白纸所制，球形灯笼。
　　你当真要把所有都给我……
　　“月亮”最终交到了慕容离手上，那庞大的灯笼上，整整齐齐写着一排字，字体苍劲有力，他认得出，他当然认得出，那是王上的御笔：
　　执子之手，永不分离。
　　执离。
　　自城破国亡，脚下的土地，每一步都是同胞的鲜血，朱衣少年的心中，再没起过一丝波澜。血色长衣，洞箫藏剑，向死而生，踏遍天涯。他甚至不改王姓，任凭过去的回忆日夜如刀剑锥心，他慕容离要一个人走完天下，执棋起落，离火灼天。
　　石头心，本无情。
　　“皎然明月升，入眼是清魂。”
　　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人能够让他再发自心底地笑一次，那便只有那天权王国的小皇帝执明了。在他人眼里宝贵胜过生命的天下王权，在他看来，不过一个意外，不如一盏花灯。世人嘲笑他久居深宫，不知疾苦，朝臣苦谏他用心国事，谨记忧患，他袖手天下，交出王印，只为博美人一笑。
　　不是傻，只是痴。
　　“天心诚可证，奉与眼前人。”
　　他楞了很久，脑海里昔日棋盘崩于眼前，棋子一颗颗落地，清脆入耳。
　　执明等得有些急了，憋了一口气，问：“阿离，你看到了吗？”他还伸手指了指灯上的字，生怕他没有看见没有明白：“这上面有字。”
　　他的阿离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
　　只是，如果这样还留不住他，就只能再放他走了。之前他走，他来不及挽留，什么都没做，如今他做尽一切可行之事，若献出真心，仍无回音，那便……
　　认了。
　　“王上。”
　　“什么？你说。”
　　“我还想要一件东西。”
　　慕容离，还有最后一个心愿。这个心愿，他用了两年问了自己无数遍，也在城墙赴约，面临死亡时，真正明白。
　　他兴许真的是谪仙落入凡尘，踏过鬼界，流浪人间，到如今，才明白，眼前的人，就是他的红尘。
　　“只要阿离开口，我统统给你拿来。”执明的话，一言九鼎。
　　慕容离上前一步凑近执明，手中“月亮”的牵线微微一拽，月亮的光便正正照在二人脸庞。
　　直到，一个熟悉而陌生的温度，一个亲切而青涩的甜度，在执明唇边晕开。
　　月光中，一对人的身影，仿佛就是整个天下。
　　我要你。
　　执明最终明白，一把抱住慕容离的腰，予他回应。
　　慕容离手中的丝线松开，月亮缓缓升空，带着那抹不掉的八个字：
　　执子之手，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