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之碧玉菡温》冷香蝶

2、碧幽昙

　　数日赶路，刚落脚下来，却是连连血案。眼前又是两具尸首自府中抬出，这已是二日来第三桩灭门案。
　　死者全身青紫，面色如土，瞳孔泛白，透着完全的死灰，犹如被人生生吸尽全身所有血液一般。
　　尸首由白布遮掩抬出运往郊外掩埋，本是繁闹的市集也因连日来的案件，变得萧条不堪。府前亦有好事者驻足细探，目光投向那具具白布裹尸，惊恐之色溢于言表。

　　“少主是否相信真有吸血鬼一说？”
　　“鬼邪之说，不过只是人们臆想。莫非你也信以为真了？”
　　青衣男子眉宇清朗明睿，摇头轻笑身后发问者，伸手抚过身旁马匹即跃身上马，身手轻盈矫健。身后侍从精壮魁伟，佩刀上马，紧随其后。
　　“既然并非鬼怪，那……”
　　“是蛊毒。”
　　“蛊毒？！”侍从惊喝，“难道是冲着我们来的，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
　　“这倒未必，城中有鬼邪传言已久，想来发生类似事件也非第一次。不过此处已属北境，是他们的属地了，还是万事小心。”

　　“鬼啊————”
　　徒然一阵喝喊，在巷道上响起。
　　青衣二人回头时，只见众路人已作鸟兽四散，留下角落里白衣长发的一个女子蜷缩一团正瑟瑟发抖。女子捂面而泣，衣衫不整，长发凌乱，情状很是凄寒。
　　“少主！”
　　侍从未及阻止，眼前青衣少主已然回身下马。轻步叠影，瞬移至女子所在处。
　　“我是这易府中的小姐……不是鬼……我不是鬼……”
　　女子声音低弥，带着泣音。双手依然紧紧捂住面颊，她不断重复的话语里早已没有要他人再相信的勇气，只有无尽的绝望。
　　“易姑娘。”青衣在她面前站住。
　　女子未料来人竟会相信她所言，仓促间愣愣抬头看他，指间无意识的微微松了开来。
　　而刚一松开，四目相视的瞬间。青衣男子亦是一怔。女子当即回神，将面颊更是捂得紧了。
　　“毁容！”一旁赶上的随从一时惊愕出言。
　　“我不是鬼！！我不是鬼……”女子慌乱起来，不知要与谁争辩般，更急切地重复起方才的话来。
　　“没事的，我们知道你不是鬼。”随从当即安慰起她来。
　　青衣少主眉宇微蹙，转身轻拍随从，令道，“无阑，先扶姑娘回府里。我去临近药铺找些药材，她的脸已经溃烂如果再不医治恐怕会危及性命！”
　　“是。”随从应道。

　　“易姑娘放心，我们少主曾同名家学过医术，定会帮姑娘复原容貌！”
　　无阑带她入大堂，扶她坐定。女子神智仍不甚清楚，口中念念不断。
　　回视四周，原本奢华的大堂里如今空空荡荡，显得极为清冷。
　　“易姑娘可知究竟是谁一夜之间夺了你全府性命？”
　　女子突然一怔。一时没有她的叨念整个大堂似乎更添了一份异样的静谧。
　　良久，女子目光呆滞，思绪中忆起一些以往的片断，开口缓缓道，“圣主寿辰，他们要夺我祖传灵花为圣主祝寿，父亲不允……”
　　“幻冥教，果然是他们！”
　　一听他道出前三字来，女子当即就是冷冷一个激灵，身子更是颤得厉害。

　　“如此，想必这定是‘天毒’所为了！”
　　声音自门口传来。
　　“少主！”侍者恭身迎道。
　　“‘天毒’用毒之凌厉，恐怕……一时间难以除尽。”
　　青衣男子走近，伸手替她把脉。刚一触及女子手腕，女子却猛似一振。
　　“……脉象紊乱异常……但……却似无中毒之象……”男子心下怪异。
　　女子似清醒过来一般，倏地将他手甩开，振振道，“你们是谁！擅自闯入易府究竟有何居心！”女子冰冷质问之声响彻整个府堂。
　　“姑娘误会了，我们只是出于一番好意。”无阑道。
　　“好意？如今易府已无，碧幽昙早被他们夺走，这里除了我这个丑妇，什么都没有了，呵……好意？恐怕心底早已将我讥讽了个无数罢，什么好意！天下人皆是一样丑陋！”
　　“在下乃灵瑞山天墨门弟子挲椤，这位是我师弟无阑。”青衣少主自恭敬答她之前问话，对她咄咄相激之言恍若未闻。
　　“……我们只是途径此处。倘若姑娘不便，我们即刻离开。”
　　“天墨……门……”女子细品这个名字，蓦地却是一声叹息。片刻继道，“……我是易府大小姐，易青昙。没想到，我这个将死之人竟还有幸结识东方神域的人……”
　　一时间，三人各有所思，堂内一阵异样的静默。
　　只听挲椤道，“姑娘并未中毒，只要在下协助姑娘调理内息，痊愈也非不可能，姑娘不必太过悲观。”
　　易青昙双手紧捂脸颊只是摇头。
　　“家破人亡……我……即便活下去，又有何意义？”
　　“这些药材我已用内力将其震成粉末，姑娘将它敷于脸上，希望可以防止伤口继续溃烂。”
　　易青昙接过他手中药包，淡淡道了一声，“多谢。”声音里却依旧凄然。
　　挲椤……
　　易青昙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如今两人离得极近，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容貌。俊美中隐着一股王者的华贵，目光明睿带着霸气，长发束起，青衣劲装。当真一位光洁如天人般的人物。
　　易青昙如今虽是容貌已毁，然玉指纤纤，肤若凝脂，可以想见她曾经的华美当是绝不逊于神花碧幽昙的艳丽。
　　不知是否挲椤的错觉，那刹那的相对之间，他竟有一瞬莫明的心动。
　　“谁！”徒然一个身影自门外掠过，无阑当即高声喝起。
　　三人警觉，四下扫过，仍旧寂静如昔。
　　“此处不宜久留，先离开再说。”挲椤示意道。
　　易青昙却是极为镇定，环视四下，只道，“是‘吸血鬼’。他们仍未死心……是我连累了你们，还请尽快离开此镇，否则……恐怕也难逃毒手。”
　　未待三人回神，顿时四下角落暗器飞针四起，速度之快数量之多叫人防不胜防。
　　易青昙不会武功，飞针如雨避之不及，数十支已然扎入体内。挲椤立身将她护住，即向无阑道，“快走！”
　　无阑以内力狂吼一振，瞬时一阵飓风自他们身周卷起——

　　待飓风定下，堂中早已人影全无。

　　在他们离开后，空当的大堂里，冥冥中却有一个声音嘻笑散开：
　　“呵……没想到今日游玩竟猎到了大猎物了，回去告知祭祀大人，定会叫他大吃一惊！……”

　　“少主，易姑娘醒了。”
　　易青昙勉强睁开双眼，一张清俊容颜即时映入眼帘。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易青昙勉强支起身躯，全身酸软。脸上微痛，伸手触及才知伤口也已经包扎完好。
　　“叫我挲椤就好，”挲椤继道，“姑娘现下重伤在身还是不要多动。这里已是城外驿站，想来他们应该不会这么快找到。”
　　挲椤以内息替她逼出体内飞针，整整一夜未曾合眼，现下也已疲惫非常。
　　“姑娘不是说过神花已被夺走了么？为何他们仍要回头杀你？”无阑疑道。
　　易青昙眼中似有犹豫，转又自怀中取出一枚碧玉，拿捏手中。
　　“是为了这个。这是碧幽昙花种，可避天下所有毒蛊，因它我才得以逃得一命。”
　　“今日挲椤公子对青昙有救命之恩，青昙便将它赠与公子。”
　　易青昙将手中碧玉呈于挲椤面前。
　　“姑娘还请收好。这是姑娘传家之物，挲椤受之不起。”挲椤淡淡道。
　　“天下间多少人做梦都要夺此避邪神花，如今它就在你面前，竟还有公子这般推辞的……莫非公子是怀疑青昙诚意？”
　　挲椤淡笑，“当然不是，姑娘还请收起。我救姑娘并非欲图姑娘报答。”
　　“挲椤公子这样的人，青昙倒是第一次遇见……我喜欢公子，不如你我结为……兄妹，好么？”
　　易青昙话语中隐有一瞬犹豫，但由于脸上缠了纱布难以辩其此时表情，然而挲椤原本平静面容却是一怔。
　　挲椤处事向来镇静，难得的怔仲表情。一旁无阑只觉古怪却也未有多言，眼中目光只是停留在易青昙手中碧玉上。于修炼术法之人而言，此种避邪圣物比之万两黄金更加可贵。
　　“公子不答，可是答应了？既如此这碧幽昙便交于大哥收藏了。”
　　易青昙执意呈上，言中也有欣悦之情。
　　挲椤直直望向眼前易青昙，既无答话，也无意收下她手中之物。一时间，一侧无阑倒是替二人尴尬起来，情急之下，即道，“既然姑娘一番好意，无阑就替少主收下了。”
　　未等易青昙出口，无阑即刻取过她手中碧玉，生怕她有反悔之意，当即连声向她谢过。
　　“无阑！且慢！”挲椤即势喝道。
　　未及制止，只听一阵水声似自外面传来，轰然一声，即时破窗而入。
　　“血？！少主！是‘血魂’！”无阑急喝。
　　血魂绝非泛泛术法可相提并论，只要触及其中一滴便可命丧当场，若骨肉溶入血中，最后便是尸骨无存，完全为血魂所吞噬。其中厉害，无阑修炼术法自是清楚非常。

　　挲椤携易青昙轻身跃开，无阑口中默念，三人身形顿时变得隐约起来。以移影之术，总算勉强避过。
　　刚出驿站，前方便是一片密林，而此血流却似有灵性般，又再次向他们方向袭来，速度惊人。
　　挲椤也未及思虑，仿佛只是出于本能意识自顾将身旁女子抱起，轻足点地，凌空而起。
　　徒然腾空前行，易青昙本是完全意料之外，但也未有多大反应，相反地，竟是将身旁挲椤搂得更紧了些。眼下情状虽是紧急，但易青昙怪异举动中却绝无任何受惊惧怕的意味。
　　易青昙的平静与之前无异，挲椤亦可清楚地察觉，只是他仍旧无意开口问其缘由，也或许其中缘由他早已揣出了一二。
　　“他是当真要杀了我么？不过一个玩笑何必如此生气。”易青昙的声音在挲椤耳际悠然地道起。
　　挲椤无话。
　　只听她继续道，“不过兄长果然也非泛泛之辈！看看那愚笨术士，就快被鬼血吞了。”她的话语已暴露出全然的戏谑，与之前受人怜惜的易府小姐根本判若两人。
　　“呵呵……不过，即便不被鬼血所吞，恐怕也会被他怀里的碧幽昙所食。”她续笑道。
　　“你究竟是谁！！”挲椤冷声出言。
　　怀中女子品味他的问题，却无意去回答。回头，眼见血流汹涌已渐趋逼近不远处无阑身躯，而无阑虽是身形巍悍，此时却也精力耗尽，血光映照中依稀可见他惨白的面容。
　　“难得天墨门到最后还替你选了位好替身，你倒似乎全不在意他的生死么？”易青昙淡淡道。
　　“贪婪者自难逃劫数，若是要我保护他，如此替身还有何用？”
　　挲椤言语中，却听到怀中女子一阵嘻笑。
　　“说得也是。难得大哥自东境远道而来，这便算我的见面礼了！”
　　言毕，易青昙当即一把将他推开。她虽不会武功，然而内力却是惊人得浑厚，挲椤一时拥她不住只得放手任由她自空中坠下。
　　虽然可以预料她的安全，但不知为何他却依旧自心底担心她的安危。
　　女子缓缓坠落，缠满绷带的脸颊，嘴角上微微划出一个笑来，满是嘲讽的笑意。

　　此时，只听一声惨烈的叫喊自血泊中传来，响彻整片密林。
　　是无阑！挲椤不禁回头。

　　易青昙的身影亦随之逐渐隐没在趋近袭来的血魂之中。
　　“没有替身，只怕兄长要亲身承受接下来的所有了。今日初见我只要你一个替身，下次可就轮到阁下，你了！呵……不知兄长是否有如此幸运，留命入我宫中与我重聚呢？”
　　随着她声音的远去，奔涌血流也渐渐化开。
　　无阑只剩下最后的面庞也逐渐沉入那汩殷血中，慢慢融尽，消亡。
　　血流平静，密林绿荫粼粼，血光反射之下，只见鬼血中一支碧绿幽昙正妖娆绽放，明艳多姿，曼妙不可方物。

　　“碧幽昙，之所以可避邪，只因它御邪方可为生，乃是自邪中而生的神花……所以它，不可碰触。”
　　声音空洞飘渺，回荡于整个密林。
　　“谁？！”挲椤喝道。
　　声音不答，却只见不远处一袭赤红身影如血般辉映入夕阳之中。
　　“要入玄花必经幻冥，要寻幻冥必经鬼域，前方百里处便是鬼域所在，若阁下仍执意而往，在下便在无头鬼域恭候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