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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王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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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王储
无穷尽的大雪,严重侵扰了幽都人的日常生活,达官显宦也好,贩夫走卒也罢,无不对之怨声载道,盼星星盼月亮,就盼这风雪趁早歇菜。
兴许是大家伙众志成城,心愿终究上达天听,掌天候的仙神当真大发慈悲,在前儿个北风呼啸的大半夜驾云施术,等到第二天一早,幽都便不单雪停,还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百姓拍手叫好,贵胄撸须而笑,全城范围的积雪清扫随即如火如荼地展开。官民携手历经一昼夜的努力,主要街市功能已恢复大半,那个热闹繁华的燕京幽都,说回来就回来了。
幽都商贸亨通,巨贾遍地,但这并不代表,城内毫无贫富之差。城南一隅几条老掉牙的巷子里,就住着数量可观的清苦平民。这一场大雪,压塌好些座年久失修的老房子,百十号人顿失居所。
这不,大燕国心系民生的十三皇子慕容瀛,昨儿晚上已带齐人手和物需,披星戴月地奔赴现场,慰问住户的同时,也对被毁的房屋进行抢修,舔砖累瓦亲力亲为,救灾救得不可开交。
天麻麻亮,民众此起彼伏的感恩怀德声中,慕容瀛和十四十七俩皇弟碰了面。
慕容熠和慕容均从西山返回幽都时,都有骨折之伤。好在他俩身强力壮,脏腑也没遭受内力波及,养上几日后,已能下地行动。
这会儿,俩人一个吊着胳膊、一个拄着拐,青年才俊的形象,多少受了点影响。
对十三十四十七三位皇子殿下来说,今天可是个大日子,几个时辰后,专为他哥仨而设的行冠大典,就会在太庙举行。
近年来,慕容衍渐将朝中些许事宜交付几个儿子,慕容瀛慕容熠慕容均的冠礼仪式,便是由端王慕容钦和诚王慕容枫两人筹办。
而幽都暴雪的这段时日,慕容瀛更是积极为父皇分忧,一方面着手治理雪情,一方面坚决“彻查”他们十一皇兄“枉死”一案。
十四十七向来紧密围绕在慕容瀛周围,有十三哥这样一个好榜样,自然也得重伤不下火线。慕容熠派人通知燕境各州县,进行重犯晏凝的缉拿要务。慕容均则主动请缨携手羽林军,负责幽都各城门的安保盘查。
这两位爷来到此地,主要目的便是请慕容瀛前去更换礼服,顺带着也向他汇报一下近期工作。
慕容瀛听他二人叨叨半晌,却只教两个皇弟先行离开,并说他自会把握时间前往太庙,不需俩人操心。
十三殿下的作法,不光十四十七不明白,就是他身边的近侍,也没一人能理解。
慕容瀛打发了俩皇弟,转头回去,又对百姓们嘘寒问暖,和最后一个满身污垢和冻疮的老汉握过手,才带领手下众人撤走。
远离贫民居住区域后,心腹下属一边为慕容瀛送上干净的巾帕,一边问他刚才是何意思。
慕容瀛仔细擦拭每一根手指,嫌恶地丢掉脏帕子,而后胜券在握似一笑:“行冠大典,我其实是故意要迟到。届时父皇问起我缘由,我便回答,因为一心为灾民赶修危房,我竟连自己冠礼这等大事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你说,如此一来,父皇是否会更加对我青眼相待?”
幽都是个四方城,东南西北各有城门一座。慕容十七在冠礼大典开始前,又带领人手,“尽职尽责”地去入城关卡晃上了一圈。
就近去完城南城东,一瞅时辰不早,十七殿下便先行前往太庙,把城北城西的巡检工作,交付给了他最得力的手下,窦智窦公公。
窦公公假模假式从北城门抵达西城门时,守城兵士正截住一驾想入城的马车。
那么多车马行人出入城门,偏偏只有这驾马车不得放行,定然是由于,它确有不同之处——车身前后左右,都覆盖有厚重的黑色毛毯,严丝合缝,密不透风,不见天日的轿厢内,不知拉的是人是货。
近来有谋害皇族的重犯在逃,今天又是皇子行冠礼的大日子,这要再有不法分子混入城内,那还了得。护卫皇城的羽林军严阵以待,也是无可厚非。
赶车的是个黑乎乎的小胖子,仅从长相判断,憨厚质朴,布衣百姓。但若瞧他此时行为,又胆大包天,刁民是也。
两个兵士准备掀起毛毯入内查看,这胖子却死活不让,一张脸好似写着“有种你先砍了我”。
“哟,几位大哥,这是怎么啦?”窦公公适时上前,不摆官架子,反而显局气。
他是慕容均的亲信,名头响当当,军士当然敬上几分。几人还在跟他客套行礼,就被小胖子抢了话头。
“好心的大人,我家少爷身子弱,受不得寒,还怕见光,车上毯子就是挡风加避光的,求您放一百个心,让我们过去吧,我们就是幽都本地人!”这胖子脸一抹擦,立马语带哭腔,“家中生变,我们本就被大雪耽搁了行程,再不回去,怕是就要误大事儿啦!”
窦公公摸摸光滑白净的下巴颏,对守城兵士道:“兄弟们秉公执法,毫无差错,只是听这小哥说,他家公子身有疾患,咱们也确实不宜硬来。我看那头既不亮堂又没风,不如这样,就由我带他们到那边检查,若然没问题,就赶紧让他们进城吧。”
“多谢大人,多谢为民着想的青天大老爷!”小胖子赶着马车,呲溜钻到城墙根,并且瞬间无缝切换了表情——奸计得逞,真是好生了得。
城墙根有方死角,军士从这头望过去,啥也看不见。
窦公公再回来时,已神奇地和小黑胖子并排坐在了车头,讲起缘由来,也不容置喙:经由他亲自查验,这车马里外都没问题,几位殿下的行冠大典眼瞧着就要开始了,碰巧这家人所去方向和他没差太多,顺道,他就能搭个便车。
窦智作为十七皇子身前的红人,话都到了这份上,守城军士自是只有乖乖相送。
却不见,那疾驰向前的马车上,黑胖子和窦公公俩人,除了身材形成鲜明对比,两张臭脸,也堪是老死不相往来。
作为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大城,雪一停,幽都的十里长街即刻川流不息。刚刚引得围观的车马扬长而去后,广大人民群众的眼球很快就又被他物吸引。
城门旁张贴布告处,原有张大理寺直发的缉捕令,奈何遭了大雪侵袭,重犯画像早就面目不辨。兵士才将新文书糊上墙,人们走过路过莫错过,纷纷蜚语便不胫流转。
娘嘞,当朝丞相晏闻道晏大人家的千金晏凝,怎么变成了朝廷悬赏通缉的杀人犯?这这这……岂是一句“不可思议”能形容的?!
再瞧那白纸墨线的少女头脸,和本尊约略七八成像,已然世所罕见的沉鱼落雁色,就是这神髓嘛,未见真人之万一。
冬雪初晴,寒风依旧料峭,随着时辰推移,聚在布告下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唯有唏嘘嗟叹此消彼长。
逃了小的捉了老的,旁人眼中的晏府,算是摊上了天大的事儿。
自打晏闻道关到大理寺以后,燕帝慕容衍便派人严密看守起晏宅,时至今日,里外仍旧飞不过一只苍蝇。
相国大人克己复礼,大燕勤俭头一号,晏府上下二十来年,仆从都只寥寥。这几日突遭了变故,又加之那场大风雪,府内连带着周边地界,更显得格外萧条。
院墙拐角,如意金芳蕊不再,皑皑积雪覆裹枝干,伸至墙外的长枝被压得摇摇欲坠,仿佛用不了多久,这花树就要有大半边身子,于寒风中与世长辞。
小黑胖子赶着怪马车,嘚驾嘚驾昂起头,一路上,跟旁边坐着的窦公公,没对上哪怕一个正眼。
途径晏府门前时,怪马车速度似乎略有放慢,马老弟再奔上一阵,车便到了大燕皇庭的宫墙下。车中公子家住何处,目前仍是未解之谜,但窦公公的目的地,就在穿过禁庭的另一头。
这时候,车头的一胖一瘦两位仁兄,天可怜见互通起有无。俩人先是互拿鼻孔睨一眼对方,一丝不苟交接了马车,各自眼含期许之热泪、慎重之肃杀。
再之后,小黑胖子便地出溜般跳下车去,眨眼功夫人间蒸发;驾驭车马的重任,则转由窦公公一肩抗。窦公公缄口不语一抖缰绳,也连人带车不见影踪。
圣上的三个皇子即将行冠礼,此等大事,幽都城里上至七旬老叟下至三岁小儿,没有一个不知道。然而,曾经的当朝丞相、如今的阶下之囚,晏闻道晏大人,却注定与这事儿无缘。
晏闻道虽说身处天牢、无法亲自主持大典,慕容衍这个老伙计,也还是没忘了他。侍候慕容衍的近身大太监,此刻就站在晏大人面前,展开了两卷草拟的圣旨。
这两道旨意,一说封王,一说立储,封十四皇子慕容熠为恭王、十七皇子慕容均为俭王,立深受百姓爱戴的十三皇子慕容灜,为大燕国的第七任太子。
“晏大人,陛下说,您是我朝才识第一人,所以国之大事,定然要让您过目。还请您瞧仔细喽,这上头若有任何不妥,咱家就马上回禀陛下。”这位公公仍当眼前人是一国之相,言语客气恭敬。
可惜,晏相国并不领情,接过来瞥上两瞥,继而手一歪,就把圣上的旨意送进了一边用来取暖的小火炉。
得亏这圣旨只是初本,尚没加盖慕容衍的玉玺,否则,晏闻道此举,已足够掉上九九八十一次脑袋。
“晏相国,您,这、这……”公公惊得一愣一愣。
“还不明白?他问我意见,这就是我的意见,”晏闻道横吹胡子干摇头,“处处不妥,无一处妥!”
“……得嘞……”公公擦着冷汗拔腿就撤。
大太监走后不多时,晏闻道又迎来送饭的狱卒。
他连眼皮儿都没抬,就落寞团巴回角落,瘪着嘴往窗外忘:“闺女,这雪都停了,你咋还不来救我……”
“爹,谁说我没来。”微小而坚定的声音,忽从狱卒口中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