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师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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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师叔
“慕、容、殊……”晏凝一阵恍惚。
天上月光、地上雪光、甚乎屋内烛光，都仿佛和她的目光并成了一束，要从那如墨清影中，摘出逐浪飞花一点红。
不堪回首也好、刻骨铭心也罢，名为慕容殊之人，总归给晏凝留下了诸多记忆，深刻、惊奇，比别人过上八辈子还难得。
每默念出此人名中一字，心上弦就好似被某根调皮捣蛋的手指拨弄上一回，连绵颤、窸窣抖，在静谧深处，发起扑朔迷离的共鸣。
这感觉，使晏凝突发仓皇。
梦里那个只一面之缘的小豆丁，当真就是眼前这号身长八尺的大活人？
“小师侄你怎么啦？睡醒了就发呆？”慕容殊稍事昂头，浅扬笑意，像是料定晏凝会于此时出屋，一早就在外边守候。
这家伙音若泉淙，一开口，照旧“分外妖娆”。就是这说出来的话，也仍然不怎么招人待见。
另外，他今儿个状态貌似也不赖，虽不至于生龙活虎，但几乎看不太到久病之人的衰败。
晏凝脸一黑，快步跨入院子：“慕容殊，你在这儿做什么？我娘和刘嬷嬷呢？”
她起身急促，没想着加件厚罩衫，更别提梳理妆发，眼下衣履单薄踏上这满地积雪，不禁打了个激灵，一头如瀑长发随之迎风逸动，粉面桃腮也被雪色映衬得晶莹剔透似璞玉，反倒不经意地在这由天地构筑的万丈银卷中，又添点睛一笔。
慕容殊个睁眼瞎，不到脸贴脸的距离，看什么都是虾米菜。晏凝的仙姿佚貌，这家伙必然无幸得见。
他大概也觉心有不甘，袍袖飘摆冲晏凝招招手，示意她再靠近些，同时不忘作答：“放心，老太太和你娘亲不过是太疲累，得歇歇。”
此人的言论，素来都跟闹着玩似的，这句话回得，就更是玄虚。
晏凝想弄清状况，不得不又向前几步，这才瞧见这位爷的另一只手，握着的不再是那根道边捡的树杈棍子，而是赵太后专请良匠为他打造的玉竹杖。
这柄手杖白中隐翠，微漾光华，轻易地便与天地白茫相融合，是以晏凝方才初看慕容殊时，并没太注意。
这一下，晏凝终于明白慕容殊在干嘛了。
人老先生在作画——以足下雪地为底、玉竹手杖为笔，作一幅一言难尽的肖像画。
之所以说“一言难尽”，正是因为，此人描摹入画的对象，好巧不巧恰是她晏凝，还是小时候那个脑袋上顶俩羊犄角、笑得没心没肺的她。
慕容殊一双眼睛形同虚设，还能大模大样地画画，已经很令人咋舌。更离奇的是，撇开技艺先不谈，他划拉出的这几笔，起码传神度极高。
由白雪刻画的小晏凝，就好似正撒欢奔跑，小辫子一颠一颠，腕间坠着如意金香囊的红绳手链被夸张放大两三倍，醒目得不行。
就是看到了那遗失已久的如意金手链，晏凝才确信，这位爷勾勒的人像，的确是她没错。
加之那场身临其境的梦，她进而更加笃定，师叔他老人家，和她十几年前就见过。
晏凝失神的功夫，慕容殊已把大笔一收：“刚刚某人还在屋里，我就听到她喊她师叔我的名讳。怎么，莫非是做梦梦到了我？话说回来小师侄，你走过来可得小心点，别踩坏了我的旷世杰作。”
“大言不惭！”晏凝只觉脑袋里在烧开水，耳根子滚烫，“那个……慕容殊，我记得我小时候见过个小男孩，同你……很相似。当年跟我到我家、想摘如意金的人，是你不是？”
慕容殊佯装无奈摇摇头：“小师侄，忒无礼，连声师叔都不叫。”
晏凝沸水开锅：“你少废话，快说是不是！”
“呵，如假包换。”慕容殊一声叹、一记笑，如和煦暖阳消融冰雪。
晏凝五味杂产，脑瓜顶上四处飞窜的火苗，很快便没了声势。何处安放自个儿的视线，成了她的大难题，瞧着画像不对，瞧着慕容殊也不对。
她的那位小师叔，却怡然自得大咧咧：“终于想起咱俩那点事儿了，太不容易喽。”
“真的是你……”晏凝只剩节节败退的份。
雪地难行，她又思绪万缕，一没留神，脚下就是一滑，眼瞅后脑勺着地。
然而，想像中的悲剧并没有发生。
孑然屹立的古柏下，一竖一横两道影子，自然而然地定格——晏凝即将栽倒那一刹，慕容殊用一只冰凉却有力的手，风驰电掣揽在了她腰际。
冷月皎，烟影摇，北风乍起雪萧萧。
其实，这并非又下雪，只是忽有风刮过，使得古柏枝上的积雪轻灵飞舞。
晏凝身子斜倾，发尾已触地。慕容殊的脸，则离她不到半寸。
这两号人物，一个霞姿月韵、一个国色天香，相贴置身这皑皑白芒，一时间岿然不动，踏雪如驭云，就好似共赴琼宴的仙侣，采天地之灵气、汲日月之精华，亘古存世。
这般玄妙的组合，放眼大燕乃至海内，都绝找不出第二对儿来。
“小师侄你厉害了，激动到要摔跤。”慕容殊噙着浅谈的笑，浓密的长睫如同平展的小台面，稳当当接住了零星飘落的冰晶。
不知是晶雪折光，还是他眸色莹辉，总之，晏凝竟从这位爷眼中的云翳里，瞧出了星辰溢彩、海涛粼粼，当然，还有那个缩得小小的她。
随即，她便又听到了自个儿的心跳，砰砰、砰砰，愈演愈烈。
“慕容殊，你、你放手！”她真想让他放手吗？也不见得吧……
“口不对心，”慕容殊反而挨得她更近，一肚子坏水儿昭然若揭，“别动，我就是……想看清楚你。”
慕容殊的体温，仍旧冷得像座冰雕。
明明如沐风雪、如临寒渊，晏凝却觉得周身充盈着腾腾热浪，胸口的衣襟都被汗浸湿。
师叔他老人家，当真尽心竭力在看她，脑门对脑门，鼻尖对鼻尖，嘴唇对……怎么能让他嘴唇对嘴唇？！
“慕容殊，你看够了没有！”她眼一圆、腿一蹬，歘地摆脱了掌控。
“不错，中气十足，伤果然是好了。”慕容殊似乎有点扫兴，耷拉着眉毛讪笑。
晏凝平复下心情，咬起嘴唇：“慕容殊，你这画——”
“怎么样，像你吗？”这位爷倒是坦荡，“那年我还瞧得清，在我印象里，你该是这样的。”
“你……你闲得发慌？”
“是呀，发慌。十天没见，就不准我想你想得发慌么？”
“十天？！”晏凝愣怔原地。一行人到这千鹤观，难道不是只过了半日光景？
慕容殊撑起玉竹杖，慢悠悠转个身：“别不信，看看这积雪的厚度。”
晏凝又一次呆住。
这必须是她这辈子从没经历过的、旷日持久的大雪。小院那头，与她睡觉屋子相对的那排矮房，居然已被雪堆淹没，猛一看，赫然一堵无敌敦实的白墙。
雪可以下十天，她也能睡十天？这码事儿，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怎么不说话了？”慕容殊侧耳，然后又自言自语道，“哦，对，是得给你解释下。天气太冷，别冻病了，你先回去多穿两件衣服好不好？”
和此人保持距离后，晏凝确实顿觉寒冷。她甚至能看到，刚才从鬓角滴下的汗珠，已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发稍结成了冰凌。
“好，我看你有什么说辞！”她急匆匆地往回走。
谁知，这边晏凝前脚入室，那边慕容殊立马跟着登门造访。有了集美貌与功能于一身的手杖帮忙，他这几步路，走得也不算艰难。
晏凝见他要跟进来，立马冲回门前。
咣。两扇屋门砸到了一起。
继晏夫人之后，慕容殊又吃她闺女一记闭门羹。
晏凝胳膊一收，火速后悔，生怕这孙子折在自个儿手里，忙偷偷通过门缝往外瞅。
可贵的是，人老先生这回站稳了脚跟，再没像上回离了歪斜。
晏凝略松一口气，安心回屋添衣裳。
门外，慕容殊微做叹息，又呈云淡风轻一张脸，缓慢倚靠上门扉：“小师侄，你家的如意金再开花，至少得到明年夏天了吧。”
“别再叫我小师侄！”屋里的晏凝声音虽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斩钉截铁。
她这话兴许威慑力足够，慕容殊后头再吭声，便不再出现此一称谓。
这位爷把玉竹杖折叠收入袖中，一边兴致勃勃“远瞻”起这满院雪色，一边兀自又道：“母后还在世时，常带我在如意金下乘凉，我想要摘花，也总能摘得到。可惜后来，母后不在了，如意金也萎了……你知道听说如意金在晏大人府上活过来时，我有多高兴吗？那一年，为了能去你家看上一眼如意金，我求了皇奶奶少说大半月。最后，虽然没能揪朵花下来做纪念，但至少还是看到了。往后在魏国那十几年，我再没能闻过如意金的香气。”
晏凝闻言很有些触动，不禁回应道：“好在你现在回了国，离着如意金近得很。明年夏天，不就又能欣赏它盛放、享受它花香了嘛。”
却不知，外边屋檐下，慕容殊悄没声地晃下手，晏凝的红绳香囊，便变戏法似到了他的掌心里。
“何须等到明年。”他将之左右把玩、细细品闻，浅笑低吟无人知。
不一刻，晏凝已穿戴完毕，麻利地开门而出。
慕容殊没挪过地方，只是而今两手空空，既没握竹杖，也没拿香囊。
“你的那支手杖呢？”晏凝插手斜眤这位爷。
慕容殊摇头：“收起来了，不如你给我的大宝贝好用。”
“有病……随便你吧，”无关紧要的事儿，晏凝决意先不理，“我问你，我娘和刘嬷嬷到底在哪儿？我怎么可能一睡十天？你现在可以老实交代了吧！”
慕容殊先作认真思索状，忽而又把脸凑近晏凝：“我说，十天没正经吃饭，你不饿吗？”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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