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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血脉凋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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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灯火恢宏的诚王府很快地安静下来,窗外雨声哗哗渐有停歇之势。雨滴敲打在翠微蕉叶上噼啪作着声响,单调而干脆的生硬在这个安静的屋子里听的分外的清明。门窗虽紧闭,空气中弥漫的安息甜香中还是沾染了些许清冷的潮气。
睡在外间临窗玄床上的诚王爷,一手枕在头下,另一手屈于胸前,平身躺着,眼睛微微闭起。雁翅雨檐的滴水声,声声入耳,催人入睡眠。四周算是平静了,内室里,王妃浅浅的呼吸声平稳地传了出来。焦心劳累了这么久,想是累坏了吧。诚王心里想着。心思转动间,感觉手心的烫处又在隐隐作痛了。诚王轻轻握了握拳头,痛意加深蔓延开来,浓浓的就向他心底久久化不开的疑惑。瞬间的高温,眸底深处氤氲的腾腾火苗,赤红妖冶的颜色让他心头一凛。如此怪异之事让他的心如坠迷渊。他的小闺女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诡异之事!难不成……诚王晃晃头,不敢在这个问题上深想下去,他轻叹暗暗宽慰自己,只要她还好好的活着就够了,至于其他,那都不重要了。只是这一次是谁下的手呢?连他的女儿都不放过!这些年他明里不闻不问,暗地里却陆续的把一些不对劲的人或遣或杀或严密监视起来。他原本以为他可以安心了,看来还远远不够啊。这漏网之鱼还真真是条毒鱼!诚王翻了个身,眉头紧紧皱起,心中郁郁难平。虽然他叫了苏喜去查了,只怕也是徒劳无功。
居然还有影响神志的药?他的府上竟然还有这样的能人存在了!
京城内,一间坐落在地下的暗室,房间不大,四壁空空,只在正对着门的那侧放了一张桌案,一把圆圈木椅。一盏昏暗的小灯至于空空的桌案之上,昏黄的烛火只晕染了很小的一处光圈。昏暗中一个人影坐于桌案后边,手指轻敲打着桌面。他的对面一个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黑衣人默默静立躬身低头地等着他说话。
“这次是谁下的手?”
“是我们安排的暗人。”平板的声音没有一丝高低起伏。
“哦?”人影声音微扬似有不满。“一个小丫头都没弄死,这种废物还留着何用!”
黑衣人深低下头,“似是药物出了点问题。”
“嗯?”
“那个药物是新研制的,应该是能控制人的神志,让人断了生念的,从而自寻死路。只是这个药物还未曾在人身上实验,这次交于暗人也只是让他试试。看来……这药是没起作用。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只是单单染了风寒。”
“嗯,这次就算了吧,告诉暗人那个小丫头没什么打紧的,先把那两个庶子弄死了。”
“这……”
“嗯?有问题?”
“没、没有。”
“让暗人亲自下手!若是还不成功,他那条命也就别要了。我不需要废物。”
“是!”
诚王早朝后,照例又去了西山大营巡视,中午也没能回府。诚王妃推了所有的事,一心守着孩子,按时的煎药喂药,偌大的主屋里只留下心腹的几个人伺候。小郡主这一觉一直在睡,到了下午还是没有任何要醒转的迹象。诚王妃的心又开始焦躁了。时不时的探探鼻息,摸摸额头,小孩儿安稳的睡着,呼吸平缓绵长,额头沁凉没有一丝不适的迹象。诚王妃想着昨夜诚王爷的意思抚着胸口生生按压下这焦急的心思。
一直待到了申时末,太阳西斜暖暖的西晒日头照进碧纱橱窗,天色渐晚,太阳都快要下山了,诚王才一身戎装手握宝剑返回王府。
诚王爷穿了一身铠甲直接进入内院,这是很少有的,一行一路惹来众人纷纷侧目,有机灵的小丫鬟急忙进主院禀告王妃,诚王妃一听面露诧异,那边王爷已经进了院子,院外一众仆婢此起彼伏的问安声起,王妃连忙起身迎了出来,夕阳余晖下,银甲闪闪反射着阳光形成一个奇怪的光圈,英挺的诚王,单手扶剑正缓步走来。诚王妃的心突突地跳动几下。她呆呆地看着,直到诚王走近她的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王、王爷,你这是做什么,怎么把甲胄穿进了内院?”
“我这身铠甲是当年爹留下来的,是经过战场撕杀染了无数鲜血的,我听说羽儿还是不醒,我来给她压压惊。”诚王牵了王妃的手一起步入屋内。王妃微低了头,手里的娟帕无意识地擦了擦光洁的额头,掩饰着她短暂的失态。
“这、能行么?不会再吓到孩子了?”王妃轻声低问。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这一身煞气,看看还有哪些邪物敢靠近我们羽儿。”诚王也压低了声音,“今天苏喜上报给我,他查了一圈,说是羽儿当时就像是中了邪一样,自己跳进湖里的。而且,入了水后既不挣扎也不呼救,就那么直直地向湖底坠。若不是湖边有暗卫在,只怕什么都来不及了。如今查了一圈,接近过羽儿的人都排查了个遍,竟然一丝疑点也没找到。这个孩子就像是凭空自己就不想活了似的。”
诚王妃脚步一顿,心思微动。自打孩子落水她就一直忙着近身照顾,寸步不离羽儿,一时没分出心思来彻查,倒不知道这里边还藏着这样匪夷所思的内情。
羽儿这一伤让她彻底的凌乱了。诚王妃沉吟片刻,大概想明白应是羽儿体内的那药物作祟,只是这死而复活可是天大的事,一个不好就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只怕王爷此举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会这样做也就意味着,这幕后之人也是断了,只能就此遮过。
无奈地点点头,王妃亲自打起水晶珠帘迎了诚王爷进入内室。
帘儿微动,噼啪作响,诚王爷一身铠甲银片卡卡声音清脆,信步走到了床边,先摘下腰中悬着的宝剑递于王妃收起,有婢女搬来了锦凳请王爷落座。一起一坐间铠甲咔咔的声音让睡在床上的小人儿皱起了眉头。诚王一直盯着小孩儿的小脸在看,一看她一脸的不高兴,眉头蹙蹙,小嘴微嘟的小样子,心思一动,站起身子故意动了动,甲胄声音咔咔响个不停,王妃惊奇,也凑过来看。之间那个小人儿竟然翻了个身子,一直小腿踢蹬出被子,小腿一偏骑在了被上,细嫩的小脚丫还不自觉的抖了抖。一只带着爱人窝窝的小胖手还不满地捂在了自己的小耳朵上。
“羽儿……”诚王爷试着低声轻唤。
“爹,我困……”无意识的低喃溢出小娃娃的小嘴巴,满满的奶味十足的撒娇口气。
诚王爷挑挑眉,诚王妃也凑了过来,弯腰搂着小娃娃。
“羽儿,娘让人给你做了粟米糕,你要不要吃?”
“嗯哼,”小孩儿扭动着,眼皮掀动了几下又闭上了。
“这……”诚王妃看向王爷。
“那就让她再睡一会儿,等下咱们再过来。我看她是快要清醒了。”
“也好。”诚王妃点点头,“王爷你要在哪个院子里用饭?”
“就在这吧,省的来回折腾,先帮我把甲胄脱了吧。”
“要不……”诚王妃略一沉吟说:“把这铠甲先放在这屋?”
“也好。”接着就是稀稀落落铿咔的脱铠甲声。身边的人把铠甲拿衣服撑子撑着,放在屋子的侧边,诚王妃和诚王爷出了内室,去外室的饭堂用饭。屋内只留了王妃的陪嫁嬷嬷陆嬷嬷和贴身婢女春蕊。
羽儿小郡主面朝里侧躺着,陆嬷嬷和春蕊见小孩儿还睡着就抱了针线笸箩坐在一旁做起针线。
又过了半晌,羽儿眼皮微睁,瞳眸内一抹艳红一闪即逝。她转动着眼珠稍稍打量了下她的周围。她躺在一张黄花梨木的雕花大床上,床柱幕顶雕刻的繁复而贵重的花纹,床上帘幔飘飞,用的都是上好的精丝织造,金花玉蕊点缀其上,整个床幔典雅又大方。
她收回视线试着轻轻动了动翅膀,居然是人的手!触手可及的也是细滑的人类皮肤而不是她那细软蓬松的羽毛!她化人形了?不对!她才三百多岁,在人类里她连幼儿都算不上,想要化形得修炼到一定程度才可以。金雀族里修炼的最好的天才也是在八百多岁时才化成人形的。一般的族人都要到一千多岁才成功。
既然不是化形,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她闭上眼睛继续装睡,脑中开始回忆。她被那个老和尚追杀,情急之下动用了雀族秘法,化光逃遁,她缩成了个小球,在最后力竭时掉了下来,掉到了一个人的身上,然后呢她似乎跟着那个人进了一间屋子,她又摔了下去。好在下边软软的一点不痛。她很累的,迷迷糊糊的快睡着了,就听人家说什么不好了什么的,后来一滴又苦又咸的水落在她的身上,被她一个不小心给喝了。再然后,似乎被谁拽了一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难不成她进了这个人的体内,她感受了一下这个身体,貌似还是个小孩子。她闭着眼想探出灵识探查一下周围,结果试了半天竟然什么也没有!她的法术似乎不灵了!
再次引动灵识,突然一阵刺痛从脑部泥丸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画面在她的脑中播放。那个小孩儿在那一刻是死去了,临死前灵魂飘散之际竟然直接拉了她进了她的体内!虽然只是个五岁的小孩儿,脑海里竟然存了很多东西。小雀儿看的直想翻白眼。她还想要回灵界,回去找她爸妈呢,让她留在这个小娃娃的体内承继她的记忆算是怎么回事的!她想哭!
想着想着竟然就真的哭了,一想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这具肉身回到灵界的家她就眼泪直掉。轻轻的抽泣声惊动了旁边的陆嬷嬷,她忙起身看过来,一看小孩儿正用肉肉的小手揉着眼睛,眼泪哗哗的直流,陆嬷嬷的心一下子就抽痛了。春蕊起身去请王爷和王妃,一听羽儿醒了在那哭,王妃的心都碎了,筷子一扔就往内室跑,诚王爷也跟着往里跑。陆嬷嬷正拍抚着羽儿的小身子,心肝儿啊肉啊的哄着。
“羽儿!娘来了!”诚王妃飞奔过去,直接扑上了床要去揽那个小娃娃。诚王爷紧跟其后也上了床榻。
诚王妃扳过那个小小的身子,看着那个肉嘟嘟的小娃娃,张着大嘴哭的哇哇的,小手抹来抹去也抹不干眼泪,诚王妃的心都碎了,跟着也哭了起来,“羽儿啊!娘的宝贝儿啊,娘让你受委屈了!”小小的身子揽在怀里,娇弱的让人不敢使力。这一声一声的呼唤小雀儿想起了灵界的亲娘,她缓缓睁开眼,瞳眸璀璨纯净的让人心神一静,第一眼看到的诚王妃,这个本该风华绝代的女人为了她而憔悴了心神,疲惫了面容。如雏鸟般,第一眼映入眼眸的就是母亲,小金雀一下子就对她生了孺慕之情。心放松了,小手张张着扑进了诚王妃的怀里紧紧地搂住。诚王爷和一众丫鬟嬷嬷们也为之动容,暗暗地擦了擦眼泪。
诚王爷上前搂着了她们娘俩个,轻抚着劝慰道:“好了好了,不哭了,羽儿这不是好了么!”
“好了?”诚王妃怒道:“我的羽儿差一点就没命了!你看看这孩子昏睡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醒,这是受了多大的惊吓!好了!哪是那么容易的!你赶紧把李太医找来,让他来给我的羽儿看看!
“是是是,”诚王爷摸摸鼻子,赶紧吩咐人拿了帖子去请李太医过府。
“羽儿昏睡了这么久,想是该饿了,你看看是不是该让人服侍着起来先把饭吃了。”
“哦,对啊,羽儿,你可还觉得哪里不适么?”诚王妃搂着孩子不撒手,小心地给她擦着脸。
小雀儿摸了摸肚子,“娘,饿。”
诚王妃忙让人传饭,但恐小娃儿饿的久了伤了脾胃,也没敢给她多食只是先来了半碗碧翠玉华粥,亲自喂了孩子吃下。小雀儿眼巴巴地看着空碗舔舔嘴唇,可怜兮兮地看着诚王妃,“娘,还要。”
“羽儿乖,你刚醒,不能多吃,娘怕你伤了胃口。”诚王妃将碗递了下去。
小雀儿眼见着饭碗被拿走了,忍不住瘪瘪嘴,眼珠一转,看到了床边锦凳上坐着的诚王爷。记忆中的诚王爷虽然总是爱板着个脸,但是在没啥人的时候又总喜欢亲亲她抱抱她。小雀儿轻嗤了一小鼻子,这应该就是雀族的景钰哥哥说的闷骚吧,不对,也可能是装像?不管了。小雀儿掉转了头,甜甜一笑,“爹,我饿,我还要吃。”
诚王爷正认真观察着这个小孩儿,那瞬间的发烫在他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烙印,手心上现在还留着痕迹。小孩儿突然甜甜的一声爹,他的脑子一下子就不转了,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闺女,啥也不想了,屁颠的奔向前,“羽儿,咋了,没吃饱啊。”
小雀儿用力地点点头,“饿。”
“赶紧的再拿饭来!”
诚王妃气的上前掐了一把诚王爷,本来就没消的火气一下子又腾起来了。
“我还没和你算账呢,你弄进来的那堆女人里不知道哪个害了我的羽儿,现在我的羽儿刚好,你又来招惹。”
诚王咧咧嘴,看看周围的人,轻咳一声,挥手让她们都下去。仆妇们忙低着头退了出去。
诚王凑了过去低声说:“那堆女人又不是我要的,都是被人硬塞的。”
“塞?塞你就要啊!要不是因为府里这么不干净我的晟儿怎么会三岁就被你送走了!如今快十年了我们母子不得相见。还有我的灵儿,又怎么会在五岁那年就失踪了!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有,期间我落的两次胎这里又有谁的手笔?如今我日防夜防还是没能防住,让人又来祸害了我的羽儿!”
诚王爷低垂了头,半晌不吭声。诚王妃发泄过后,涕泪横流。嫁与诚王爷十六年了,孩子一个一个的凋零。长女失踪快十年了,怕也是凶多吉少了。唯一的嫡子在长女失踪后,为保其平安也给送走了。如今身边也只剩了羽儿在陪伴。府里的情况她知道诚王爷也是奈何不了,这么多年她也忍了,只是这一次动到了她的羽儿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诚王爷心里的难过只怕不下于她。她出了口气后也颓然地坐了下来。
小雀儿左右看看,看着俩人都是一脸难过的样子,心下茫然。看来这王府的水也是很深的啊。如果连一个五岁的孩子也要暗害的话,这里的危险可想而知。
“娘,你别怨爹爹了,爹爹都、都快哭了。”小雀儿撅着嘴拽拽王妃的衣袖。王妃心下一软,本也是觉得话头有些过了。遂揽过小雀儿在她的脸上亲了亲,“好,看在我们羽儿的份上娘就原谅他了。只是以后我要是整顿内宅,你可不能插手!”王妃瞪着王爷愤愤地说:“我一直容着她们竟然一个个地都爬到我的头上来了。”
诚王爷拉过小雀儿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以为我故意淡着你们,远着你们,就会让你离了那些人的视线,我以为我可以保护你们,看来还是我太傻了。这么多年来作为异性王,当年陪着太祖打江山的诚王府如今已经是行走在刀刃上了。有战事时,我诚王府就是保家卫国的战神利刃,我木家儿郎为了凌家的江山流了多少的热血,当年那场战役若不是父亲执意留我在京畿掌管西山大营,只怕那一次我木家嫡系一脉就此就绝了。我的兄长竟没能留得一个全尸。父兄尽亡,母亲情急之下也走了,寡嫂带着莲儿独自撑起武威将军的荣名。莲儿出嫁后,嫂嫂搬去了将军府自立门户,这偌大的诚王府就只剩了咱们这一家子了。这些担子压在我的肩上,我顾了外边就顾不得府内。这些年若非有庶叔支撑边境,而我又刻意避让,这诚王府只怕也早就不存在了。那一战我木家军凋零稀落,西齐也伤了元气。短期内是掀不起波澜了。一晃十三年了,如今四海升平,国无战事,诚王府的战神名头又远扬,早就有人看着不顺眼了。我这把利刃已经碍事了。”
诚王爷落寞地别开了头。诚王妃眼圈红红地握住了他的手,语音轻颤地说:“你说的我都懂。就看咱们府里子嗣难存就能看的出来。当年大哥也只是留下了莲儿这一根独苗。这是有人要让我们从根上绝了。晟儿若不是离了这王府,难保不会遭了毒手。只是我一想到他小小年纪就漂流在外,我们连联络都不敢,生怕落了有心人的眼,我这心……”
诚王爷长叹一声。
外间有人来报,李太医请来了。诚王妃忙擦了泪水,在妆台补了些脂粉。诚王爷也收了落寞,摆出一副气势来。小雀儿翻了个白眼,刚刚还那么苦情,转眼间这架子就端上了,她的这个爹妈看来都是好演员啊。
李参背着药箱独自进了内室,一看诚王爷一脸黑沉释放着威压他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诚王妃请他近前给小雀儿看诊。李参把了半晌脉又看了看小雀儿的面相,坦言到,“小郡主已无大碍了,身体稍有些虚弱,进补些药膳即可。”
王妃一颗心这才落下。诚王爷又让李太医开了一剂似是而非的药方才放了他走。煎回来的药也无例外地喂了王妃屋里的几株盆栽。小雀儿窝在王妃屋里好吃好喝地养了半个月整整胖了一圈后才被恩准可以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