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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正是江南好风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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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步苏堤,百里桃花;千步白堤,百重杨柳。柳絮飞天,桃花翩跹。漫步在这似梦境般完美的西子湖畔,回想当年母亲也许也走过这里,也看着这柳絮和桃花在空中缠绵。只是逝者已矣,唯独留下的是回忆。接住落下的桃花,它曾在树上骄傲的看着树下匆匆走过的人,却没人驻足看它一眼,也许有人停过,但是在这茫茫的花海之中,它是那么的不起眼。如今在洛回答地的瞬间,发现了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非卿一步一步地走在湖畔,感受着风从湖中带来的丝丝凉意,抚摸着那一棵棵古老的树,暗想母亲也曾像自己那样的抚摸着它们。
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湖中亭,亭子里依然是游人如织。奇怪的是却有人把守,许多游人想进去却不得。不由得暗笑了一番:不知又是哪家公子哥霸住了湖中亭,毕竟就风景来说,湖中亭可是独一无二的。
于是低头欲走,但有又不得,因为有人叫住了她:“上官姑娘,真的是你!”
抬眸一看,是一张陌生的脸,不觉皱了皱眉:“你是谁?”
“姑娘不记得我了,那日七夕,是我家公子送您找到了家人的……”那人解释到,“小的家公子姓杨……”
这下非卿记起来了,是他。
“姑娘,我家公子请您移步亭中。”那书童恭敬地说道,“公子说与姑娘有断桥之约。”
“哦,原来你家公子还记得。”淡淡的笑了笑,“难道那里就是西泠印社么?”
书童抿嘴一笑:“西泠印社是众家公子共同成立的,平日里闲来无事,公子们就会切磋诗词。印社是一个名字而不是一个地方,它是不固定的。”
在谈话中已经不知不觉地到了亭中,只见众人在讨论那日非卿在断桥所作的《忆江南》。
“我看其中‘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可是全诗点睛之笔啊!”其中一名着墨蓝衣饰的男子意犹未尽,“江南好,风景旧曾谙。道出了可是整个江南的精髓。”
“我真不敢相信此诗出自女子之手。”另外一名手执书稿的公子接口道,“杨兄,这不会是你自己写的吧?”
“哪里哪里,思霏确是写不出如此佳句。”杨思霏笑了笑,“确实是我在断桥遇到的一位姑娘写的。韶阳姑娘,你来了……”
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众人不由得齐刷刷的看了过去。只见走来的女子长发飘忽似夜,眼眸淡漠如画,多情如斯,笑则倾城,悲则倾国,美的不似人间凡尘,胜似玄女九天。
无视众多目光,缓缓地走了进去,耳边忽然响起刺耳的讥讽:“这不是慕容世子的爱姬吗?怎会独自一人在这里?”
眉头不由得皱了一下,瞟了洛兰馨一眼:“洛姑娘何出此言?人生来就是自由的,燕姬虽然是慕容府上的舞姬,但是燕姬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没人可以拦住的。”
“哼,谁让你来这里的?这里不欢迎你!”洛兰馨恨恨道,“这里都是江南才子,你一个小小的舞姬有什么能耐?!”
“哦,那燕姬叨扰了……”说罢行了个礼,欲告退。
“韶阳!”杨思霏欲挽留,“不要介意。馨儿她不是故意的。”
“上官姑娘,你又何苦?”人群中传来一声慵懒的声音,“来自北燕无双城,我相信姑娘并非池中物,何不向大家表现一下呢?”
非卿暗笑洛晟华这招固然老到,不仅帮了自己妹妹,还借机羞辱无双城。果然洛家人都不是简单的主。于是迎上洛兰馨挑衅的目光,若无其事的笑了笑:“请出题。”
“山万青山楼外楼,就已西湖为题,如何?”洛兰馨直视非卿,目光炯炯。历代写西湖的诗词较多,但是出众的却寥寥无几。“曹子建七步成诗,我想上官姑娘应该不用,那就五步好了。”
亭中的一概才子纷纷倒吸一口气,要在区区十步之内成句,难比登天。即使曹植在世,也难以五步成诗。洛王姬摆明了是想刁难这位姑娘,于是都投去同情的目光。
轻蔑的一笑,脱口而出:“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四下一片寂静声,没有一丝言语。
“难道是燕姬的诗难以见人?”
“欲把西湖比西子,上官姑娘只一句,就说出了西湖乃绝代佳人,堪比美女西施啊!”说话的还是那个墨兰衣着的公子。“上官姑娘以前读过书?”
“只是偶尔翻翻而已。”
知道不是翻翻那么简单,看待非卿的目光也敬佩起来。
“哼!”洛兰馨还是不服气。
洛晟华看着非卿一脸探究。
注意到他的目光,非卿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灿烂异常。
洛晟华看了非卿的笑脸,也是一脸兴味。
回想起西苑宴会那晚,她也是那么从容自若。父王说过,一般女子哪会有如此见地,她不仅仅是一个王府舞姬。而今看来,她还有什么是人不知道的呢?父王也说过,她长得又点像月姑姑。当年月姑姑一曲《破阵子》扬名天下,那气度不是女子所拥有的。恐怕连男子也无法比拟。纯元末年的宫变,小公主不见,而不是像天下人所说的焚宫而死。而今斯人已逝,突然冒出的上官燕又是何人?她们太像了。
“韶阳还是一鸣惊人。”杨思霏温和的看着非卿,“每次见你都有惊喜。”
“不过是一首诗而已,有什么了不起。”洛兰馨怒道,“我要你以《出塞》为题,作七言绝句。”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娓娓道出来,睥睨了洛兰馨一眼,“如何?”
“这龙城飞将定是慕容世子了。世子得卿如此,夫复何求?”洛晟华看了一眼杨思霏,“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啊!”
杨思霏沉默不语。
“上官姑娘祖籍哪里?”洛晟华又问道。
“当然是北燕人氏。”非卿言笑晏晏,“太子殿下。”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上官姑娘是地道的江南女子,这柔弱的气韵连我们家馨儿也比不上呢!”洛晟华盯着非卿的眼睛笑言。
“大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洛兰馨气急,“表哥不帮我,连你也奚落我!哼!”说完不顾杨思霏的阻拦,哭着跑走了。
“馨儿……”洛晟华在后追逐,“杨兄,我先行一步了。”
杨思霏看到这种情况也是无可奈何。
“杨公子不介绍一下么?”旁边已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开始询问起来。
“哦,这正是那首《忆江南》的作者。”顿了顿说到,“……韶……”
“我叫上官燕。”打断杨思霏的介绍,慕容非卿淡淡地说,“见过各位公子。”
被打断的杨思霏沉默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自我介绍上官燕,而不是韶阳,难道只有她亲近的人才能这么称呼她么?心莫名的被揪紧。
故意无视杨思霏的异状,非卿走到亭中挂着的画前,是惠崇的《春江晚景》。惊讶道:“这是《春江晚景》?不是已经失传了好久了么?”
“不错不错。苏东坡有诗为证: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有人介绍道,“这是贺兰公子从一户没落的前朝遗族后代手里买来的。”
被提到的贺兰一脸得色:“相传这是前朝烨帝最喜爱的画。千金难求啊!”
“那烨帝可是当年天启第一才子。”有人赞道。“可惜早逝……”
“什么才子?还不是被当今圣上灭国灭族?如此昏君,死不足惜。”也有人不屑。
杨思霏不悦道:“莫谈国事。”
众人一下子噤声。
非卿心中痛极,父皇一心一意收集的宝贝,如今流落在外。当年睥睨天下的君主如今被人随意哂笑。这是一种耻辱,不光是自己的,也是骄傲如昔的淳于家的耻辱。昔日破国至今压抑在心头,没有人能体会到家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的痛苦,痛彻心肺。萧家的人凭什么么能站在权力的顶峰,将淳于氏狠狠的碾在脚底,甚至连生命也要剥夺?!眼中溢满泪水,难以自抑。看到非卿的脸色很差,杨思霏关切道:“你怎么了?”
闭上眼睛,压住胸口传来的痛苦,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沉静。
“没事。只是在感叹苏轼这么一个有才华的人,君王却未重用,于人于己都是一种遗憾。”
“是啊,几千年的时光,有多少人才被埋没了。这是作帝王的损失。”杨思霏德眼睛里露出可惜的感情。“也许正是因为如此,许多有才华的人才会远离庙堂……”
“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寒沙始到金。”非卿上前直视他的眼睛,“我相信伯乐常在。”
看到慕容非卿的眼睛,眼底一片坚定。她的眼睛很美,变化多端。那天在人群之中她的眼睛就像女王般高傲,不容亵渎;今天的眼睛柔情似水,包含的是信任,是鼓励。她就是一个谜,永远猜不透。可惜罗敷自有夫。
与杨思霏结伴而行,还是走到了西陵小小墓。
“你知道吗?”杨思霏突然转向非卿,看着她的眼睛,“你那天站在这里,一首诗,仿若就是那个绝代佳人苏小小。乘风而来,御风而去。”
“不过是随兴而作,难登大雅之堂。”非卿羞赧。
“很少有女子值得我赞赏,你,是第一个。”杨思霏继续说道,“你也是第一个我看不懂的女子,我很想弄懂你,为什么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每个人都会有他心中的伤痛,或明朗,或隐藏。我也许就是那个隐藏的不好的那个吧!”非卿伤感道。“人人都会有过去。”
“过去的已经是过去,我希望你以后看起来不那么悲伤。”杨思霏一字一句说道。“人是为自己,为将来而活着的。”
平静的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月儿弯弯当空照,风儿吹吹惹人乱。白天里萧禹然的一席话,令非卿坚定了十几年的心,第一次动摇了。人一旦发现自己坚持了许久的信仰,被人说不值,那会觉得自己的生活没有了目标。人生就那么虚度。一直以来,自己的天空里无非只有那么几个人,外面的世界只有从书上得知。那未免会目光狭隘,不会注意到除了郡王府以外的地方。仇恨占据了太多的时间、空间。不!没有人能动摇我慕容非卿的决心。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亡国之辱亦难自抑!
“郡姬,这么晚了还不休息?”轻红在耳边轻轻地问道。
“轻红,你说,我这么做是不是错了?”忽然抓住轻红的手,急切地问道。
轻红显然被吓着了,不过很快就镇静了下来,理智的问道:“那郡姬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有没有感到愧疚呢?”
“没有!那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我只不过是回来拿回他们欠我的东西的。”非卿瞬间又轻轻地回答。“我很矛盾……”
“郡姬,身为北燕子民,当然一心一意为国家着想。”轻红安慰道,“在奴婢眼里,郡姬永远是无双城的骄傲。是王姬乃至帝姬都比不上你。”
还记得那年秋天,七郡王外出领兵,无双城里只留老弱病残。而鲜卑族的士兵在城里闹事,城中百姓告知王府,郡姬以十岁之龄,使计将闹事者伏法。在监斩的那一刻,浅碧翔用手帮郡姬挡住血腥的一刻,但是就这么被拒绝了。连训练多时的自己也忍受不了的刑场,郡姬却目无惧色,坚强的坚持到底。回来的时候,哭着拉着自己说她不是故意的,只是他们太残忍。只有在觉得自己残忍的时候,平日里坚强的郡姬才会表现得像一般孩子一样会找她们哭诉。
回忆里那个坚强的女孩,在别的王姬小姐们玩得时候,只有她在一旁安静的看着。温温柔柔的站在那里像一株木槿花。纯洁,不惹尘埃。战场上的她,挥斥方遒,眼眸中满是必胜的决心,宛入涅磐的凤凰。韶阳郡姬永远是那么与众不同。她可以残冷,诛杀每一个叛国者;她可以仁慈,饶恕每一个下人;她是无情的,无喜无悲;她又是多情的,伤春悲秋……在浅碧和自己的眼里,她就是至高无上的帝君。
还是浣花居的书房内。不变的地方,不变的人。
沉默还是沉默。
死一般寂静的书房内只剩左明踱来踱去的声音以及慕容飞擦拭剑锋的声音。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慕容飞一上一下的擦着手中的轼神剑,“子谦,难道你不知道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吗?”
终于停留脚步的左明皱了皱眉:“我还是觉得太危险了。韶阳不会武功,浅碧轻红又不能跟着去。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非卿悠悠的喝了口茶,“在我眼里武功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我想多说已是无益。韶阳万事要小心。”左明无可奈何的答应了。
“那我们一切依计行事。”慕容飞一锤定音。
即日起临安城里议论最多的是北燕七郡王世子、小侯爷慕容飞流连温柔乡,怀红倚翠。前日听说不顾旧爱上官燕的阻挠,意欲迎接江南第一名姬露华浓进无双城。世人皆知上官燕虽是舞姬出身,但是洁身自好,似一朵莲花出淤泥而不染,非露华浓之流可比的。由此可见慕容飞是一个喜新厌旧之徒。临安才子们都为上官燕惋惜,更有甚者写诗骂曰: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注:摘自杜甫《佳人》)
临安王宫内还是一片平寂。
“父王,你对这件事怎么看?”洛晟华轻轻蹙眉到。
“表面上看起来慕容飞这小子是个花花公子,但非中看不中用。”洛申梓笑道。“他可比他老子燕王有用多了。身边又有冼月公子左明相助。他岂是池中物?”
“他沉醉于温柔乡对我们倒不是一件坏事。”洛晟华笑着撇了撇嘴。
“你派人去说服左明怎么样了?”洛申梓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这家伙软硬不吃。”一向以收买人心的洛晟华无可奈何,“他说知遇之恩此生难报,怎能还忘恩负义。”
“我可是听说他是七郡王独女慕容非卿的师兄。”洛王捋了捋髭须,“慕容非卿可是神秘,只闻其人,不见其人。”
“说是也怪。,谁也没有见过七郡王府的郡姬。只说自幼身体多病,不大见客。”洛晟华附和道,“只是慕容贺很宠她。”
“慕容贺当年与我们洛家有婚约的,是你月姑姑。”洛王一脸沧桑,回忆倾闸而出,“当年……”
还记得当初年少时,你爱谈天我爱笑。洛申梓、萧墨弋、慕容疏和慕容贺是莫逆之交,是当时的天启四公子。洛希月与慕容贺自小便有往来,一个是东崇王姬,一个是北燕王子。若不是当年烨帝横插一脚,也许就不是今天的结局。
杨思霏一直盯着画像中的人看了许久,半响,幽幽的问书童:“你说她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书童长徽恭敬的答到:“回殿下,奴才不知。”
“你又怎会知道她的眼睛美丽又忧伤,心事重重的样子?”杨思霏叹了口气。
记忆里那首“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深深震撼了他,一个渴望永结同心的女子被抛弃,还剩下什么?淡淡柳眉愁,幽幽伤感的眸子,无疑是自己心中难以忘怀的一切。她就这样被抛弃了,会不会遇到危险?想到这里,不免急了起来。
“长徽,备车去浣花居。”果断的下了决定。
“可是,殿下……”呐呐的住了嘴,知道说什么都无是与补。
马车骨碌碌的转着,车内七上八下的宛如杨思霏的心。
“公子,那里的下人说,燕姬姑娘刚刚收拾了包袱走了。”
“什么?!”惊惧的难以自信。
“长徽,你先回去,我再去找找。”不顾阻拦,奔下马车。
一路呼唤着上官燕,一路向西湖跑去。心中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她很有可能在那里。
春雨淅沥的下了,绵绵不绝。非卿默默地看着不甚阴霾的天空,站在小小墓的亭中,伸出手,去接那丝丝春雨。站在那里,远远看去就是凌波仙子,亭亭玉立。杨思霏不禁看呆了,就那么默默地看着那名牵动我心的女子静立在那里,遗世而独立,隔绝于尘世之外,不顾雨水。
非卿也看到了他,相顾无言。两人就那么对视着,没有言语。霎那间,天地万物皆已不再,只剩他们,还有那缠绵的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