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之玉》肆鸶鸠

5、第四章

　　自从苏瑾奚买琴回来后，就一直不见凤萧的人影。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也。

　　今天一从碧落那出来我就朝花疏房间赶，连红蝶都来不及放，还是拜托碧青拿回去的。自从三天前我们一大帮子买琴回来，我就再也没见过凤萧那死猴子。这打赌输了就耍赖也忒不道德了！好吧，不管你是被抓去埋在伊拉克当人体炸弹，还是被扛去填南泥湾，我一定要把你挖出来。哼！不过……这儿有伊拉克和南泥湾么？
　　一脚踹开花疏房间的大门，长驱直入。不是我没礼貌，跟花疏混熟了之后再讲究这些就太见外了。重要的是花疏自己也不介意。要说花疏的房间，简直就是华丽的不道德，跟我的一比，就是凤巢跟鸡窝的区别。红褛说花疏性格好又不偷懒，这是他应得的。真是厉害啊。不过奇怪，前堂里没人，内间里传出来的却不是花疏的声音。我好奇地趴在门上偷听。
　　“你帮我跟那小子说一声吧，或者帮我去跟红褛告个假让我出去躲几天。”
　　“我不帮。愿赌服输你躲什么，又不要你的命。要告假自己说去。”花疏嗔责。
　　“得了吧，红褛那家伙正等着看戏呢，我去那不羊奔虎窝里？直接他妈就把我捆了送晚晴那去！再说，这虽然不要我命，可比要我命还严重！”
　　好嘛，这死猴子竟然趁我不在跑这个儿向花疏救助呢。
　　我撸撸袖子，一脚踹开门，撑着门框皮笑肉不笑地说：“猴大爷，要求情也得来找我啊，怎么了你就找花疏去了？”
　　凤萧脸“唰”地就白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跳窗逃了。恼得我直跺脚，早知道就不耍帅先抓了他再说。有了这次教训他小子可有防备了，下次就没那么容易了。失策啊失策。
　　我坐下来望了望花疏，说：“其实我也没想把他怎么着，如果你替他说一声，这事就算了。”本来嘛，这种游戏我在学校就经常玩。而且花疏待我不错，他跟死猴子又那么磁，卖个面子也是应该的。
　　哪知花疏眼皮抬也没抬，几句话说得我目瞪口呆：“晚晴你不用给我面子，那小子嚣张惯了整整他也好。只要不死，你怎么着都随你。”
　　不过既然最在意的主儿也没意见，我们干脆就合伙了。得先把那死猴子引出来，不然什么都白整。

　　晚上正当我苦思冥想整死猴子的办法时，红褛一身红衣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搅得我头昏眼花的。
　　“我说你晃够了没有，我还有事要想呢！”我嚷道。
　　“不就是整凤萧么？有什么难的。不过这事你先放一放，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白了他一眼，示意他开口。
　　“你休息也有些日子了，虽然还不能真正的工作，但也可以稍微做些事。”

　　“什么事？”说实话我觉得这小楼还真是怪，到底是干什么的谁也不告诉我。
　　“你急什么。”红褛将刚泡好的茶拿起来。我发现红褛是个爱茶的人，走到哪都能见他在喝茶。不过虽然他天天喝茶，牙齿也很白，没有色素沉淀。话说这里应该是没有牙医的，他也不可能像我一样去医院洗牙啊。
　　红褛慢条斯理喝着茶，当我等得快要爆发的时候他终于放下杯子，说：“晚晴，你对小楼的工作了解多少？”
　　“一丁点儿都没有。”我想了想“不，我看他们晚上都挺忙的。这算不算？”
　　“嗯。以前我不告诉你，是怕你知道后跑了身上又有伤，出去也就只有死。现在你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我就告诉你。要不要留在这你自己决定。”红褛淡淡看了我一眼“这小楼，做的是身体的交易。凤萧、花疏、雪竹、夏菏、秋叶、冬雪都是做这行的。这样就可以解释你们上街时路人的眼光了。小楼在馥玭城这行里是数一数二的，上头也有官员往这放银子，基本上见过些世面的人都认得楼里的人。”
　　“也就是说……”这里是妓院？我怔得思维完全混乱了。也就是说我周围帮助我的人全是做着每晚这，这种事的人。怎么看也不像啊。别说花疏了，凤萧那猴崽子怎么可能呢！还有雪竹，明明就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模样啊。

　　红褛见苏瑾奚半天没说话，笑了：“怕了？还是瞧不起。苏瑾奚，这个世道不是你喜欢不喜欢，愿意不愿意就可以不做你不想做的事情的。因为要活着，所以那些冠冕堂皇的东西就都成了废物。这里的人，不是万不得以，怎么会愿意做这种肮脏的事情。可这就是世道，没办法。不是么？倘若不做这些事，又靠什么来活？你若要走，我也不拦你，只是你要清楚，即使你不在这儿做这种事，出去也一样不好活。现在世道如此混乱，漂亮脸蛋是个最大的祸害，若在外头被人瞧见，手无寸铁的你，谁知道下一刻又闹出个什么事来。在外面过日子，还不若这儿好些。
　　瑾奚一点一点地抬起头，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不是瞧不起你们。我也不知道我心里堵着什么。但我并不讨厌你们。实话告诉你，我家人都死光了。我本来也想死的，但被你救了，无论如何都是欠了你的。你们对我也不薄，这段时间下来我都快忘了他们的死。而且……就像你说的，我出去也不定活得比在这好。不管做什么事，也是得为着活下去而做。如果我死了就死了，可我没死就得活下去。所以……我，我……”

　　我“我”了半天，就是说不下去了。红褛看着我，也不说话。弄得我更是不知所措。我虽然知道小楼是妓院，但也就是这了。其实具体要是做什么怎么做做了以后会多屈辱我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从小我被我家里老爸老妈教育得特纯良，至今连初吻都留着。到时候我可能要不哭个死去活来要不就直接撞墙上自杀，绝对不可能当成被狗咬了一口。但现在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我能怎么办？在这别说有认识的人，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我都不知道，我能怎么办！就算我离开了这儿自己一个人过，我又靠什么活？反正是什么我都认了，我就不信咬咬牙撑不过去。
　　调整好心态，我正视红褛。红褛也看着我。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我眼睛都快酸了。红褛破冰一笑，说：“行了，你要愿意留下来就随你。不过就你这样还接客？再过段日子吧。从明天开始，晚上你就在幕后面弹琴好了。只卖艺不卖身，这好吧？”
　　我点点头。这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晚上我根本就睡不着，第二天一大早就爬起来。梳头穿衣，本来想找花疏，扯天拉地都好免得我心里就是慌得不得了。可天知道花疏今天不在，说是找凤萧去了。X你的凤萧，就只会堵我道碍我事！我就这么站在花疏房门口，从死猴子开始往上骂。当我骂到他猴祖宗的时候，一手突然搭我肩上。
　　我吓得差点没把舌头咬了。回头看见雪竹笑得一脸特愧疚。
　　“抱歉，我没想把你吓着的。”
　　“没什么。”我抹把冷汗，可能这就叫做贼心虚吧。
　　雪竹见我不计较就笑开了，问：“你在这干什么？”
　　“找花疏啊，可他不在。我想找他说说话，心里慌得紧。”我如实地告诉他。
　　他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你来我这吧。”
　　“好啊！”
　　雪竹的房子就没花疏的大了，不过也比我那儿有规模。说来奇怪，我为什么总那么在乎别人的房间呢？难道是我有做房屋设计的潜力？
　　雪竹倒了水给我，坐在我对面。
　　我说：“你脸别整那么严肃，怪吓人的。”
　　他看了我半晌，自嘲道：“你也太…………我来的时候，红褛怕我自杀，把我关在一空屋子里，屋子外都守满了人。他说我当时的眼神就跟一不能轮回二又不能还阳的冤魂似的。哼，我能不冤么？”
　　雪竹在我心里就是一愣头青，傻头傻脑地快乐着。平时见他不是在写字就是在看书，见人就露出牙齿笑得特爽朗。别人常说看着总是快乐的人是因为悲伤藏得太深。雪竹或许就是这种人吧。
　　“你想说什么？想说我很冷静？想说我不怕，我胆大。”我说“怕有什么用？怕也不能让我好模好样活下去啊。这路是我选的，选都选了。再说什么都是废话。”
　　“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雪竹亮着眼睛认真地说。
　　“你说，我听着呢。”我笑道。他既然肯说，就早没什么顾忌了。我想他的故事也不是小楼的秘密了。我像红褛一样轻轻吹开茶叶，慢慢地喝起茶来。我总算知道为什么红褛喜欢喝茶了，他听过太多故事了。多到喝茶的习惯已经改不掉了。
　　雪竹出生在一个小山村，天天不是山体滑坡就是泥石流的，于是雪竹想考科举当个官让那些老实巴交的邻居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从山里出来的雪竹，一路高中，拿着村民动拼西凑的盘缠进京考试。可官场黑暗，又岂是他一个没有后台又无钱财的山野村民能对付的。有个位高的官看中雪竹的脸皮，便想要他，并承诺给他中个进士。雪竹不从，于是落榜。回家又没有盘缠，而且也没那脸面回家。
　　雪竹说得很慢，我觉得我都快睡着了，睡梦里就是他的故事，一幅一幅画面好象是我亲身经历过似的。后来红褛在河边见着他，一笔一划地用自己的血写着字。于是红褛把他带回小楼，问他要不要留下来。
　　故事其实跟我在书上看到的也没什么不同，当时我看的时候还一个劲的嚷嚷政府腐败。可当我面前就坐着个亲身经历了这些不公的人时，我连骂的心都没有了。骂什么呢？人家有钱有势，怎么反抗呢？事实是多么残酷，不是书上看到了就能明白的。
　　日落西边，我起身告辞，说我还得准备一下东西。
　　突然整个人都变得很安静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回到房间，看见红褛一身白衣坐在椅子上。见我回来，笑笑说你不怎么紧张啊。
　　我白他一眼：“不就是弹琴么？还是隔着块布的，我在后面一边弹琴一边杀鸡别人都不知道。”走近发现今天红褛的妆特别淡，很漂亮的眉和眼，忍不住问他你今年多少岁了？
　　“二十五。怎么？”他眨着眼睛特纯真地问。
　　“没什么，随便问问。你别那样子看我，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噗。好了么？我是来接你的。”他轻轻拍了拍放在一旁的红蝶。
　　“我又不是路痴哪用得着你来接。”我看了看红蝶，老实说我还真不怎么想用它来弹。
　　“你在我心里就跟路痴没什么区别。拿上琴，跟我来吧。”

　　“位置是西楼的后厅。二楼坐着的一般都是旧熟，你不用怕他们的。有两个单间专门是为乐师准备的。一间是那些外面找的，一间就是留给楼里人用的。”红褛边带路边说。
　　“其他人真正，真正工作之前也是卖艺么？”我问。
　　“哪有那么好，没把你绑着直接丢房里就不错了。那个房间是以前的老板为了个人特地扩的……好了，不说这个。要是真有人来找你你就别理他，让丫鬟来告诉我。”
　　“咦，丫鬟？碧青也在么？”
　　“废话！”红褛学着以往我的样子甩了个白眼。我不禁笑出声来。
　　再怎么说我也是做男妓的，这词儿真他妈不好听。可谁像我这么悠哉？又是谈心又是说笑又是照顾的。虽然听起来红褛这人的行事风格跟我印象中的老鸨有些区别，但我敢打保票我绝对是这堆人中最受优待的了。那我还自找忧愁什么？来什么挡什么吧。
　　才走到门口，屋里的叫喊声就已听得清楚了。红褛让我从后门进去，说碧青在那等我。他自己得先去找个人。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朝后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