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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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就在亚当斯已经跟实验基地里的一切挥手作别之际，命运兜了一个圈，把基地工作人员的日记送到了他的手上。
K在日记中的措辞让亚当斯有一种熟悉感。S——现在可以肯定，他就是西贝柳斯博士。S说，初代亚当的人格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K。从游戏设定的角度来说，这足以解释亚当斯心底那股熟悉感的来源了。然而亚当斯对这种设定十分排斥，他无比确信，自己和这个由0和1组成的世界之间不存在半点关系。
屋外的风声已经停了，桌子上的灯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亚当斯一目十行地向后翻阅,他看到西贝柳斯把K介绍给初代的亚当，看到K隔着玻璃和人造人互相问候，看到随着了解逐渐加深，K对这个住在玻璃屋里和他有着同样的性格的人造人的处境产生了思考和同情。
匆匆翻过几页之后，亚当斯的停了下来。
“20X4年11月20日
“……
“‘你自我带入的太深了。’当我试图跟S探讨亚当这种拥有自我认知能力和一定智慧的人造人是否应该被当做人来看待时，S说道。
“一直以来，S都认为我对待实验品的态度太过人性化。这一点我不否认，因为不论从哪个方面看，亚当就是一个人。
“‘我必须重申，亚当是实验室人造子`宫里的产物，科技发展的结晶。’S把咖啡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它是人工培育出来的，跟那些人工培育出来的克隆老鼠、兔子，或者山羊没有任何区别。生命只是它存在的一种形式，但这不代表它拥有一个人类所应当拥有的权利。它只是一个载体，一部机械，它真正的作用是延续人类的智慧。亚当的确拥有一些人类才有的心理和性格特点，但是你不要忘了它们的来源。’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我，‘容我提示一句，你之所以这么同情它，只是因为它的性格特征和你很相似——人总是容易对跟自己相似的东西产生好感。说句题外话，我当初正是看中了你身上那种根深蒂固的善良才邀请你参加这个项目。亚当需要一个稳定的性格，因为我创造的不是杀人机器，而是受到青春之神眷顾的智慧容器。迄今为止，亚当的表现都让我十分满意。倒是你提出来的问题，比我在亚当身上发现的问题要多得多。’
“说完他笑了起来，可我笑不出来。他说的没错，我和亚当之间有很多共同点，我们的说话方式、习惯，甚至爱好都如出一辙。而在此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某一天会遇到一个朋友，而他却连人都不算不上。
“‘如果亚当不能具备一个人类应有的权利，那么当你替代他的那一天呢？’
“S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不论任何时候，我都是我。我的记忆、思想，或者你愿意理解为灵魂也行，都可以通过技术手段转移到亚当的身上。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自然拥有一个人类应该有的权利。’
“‘这么说来，亚当是否应该被当做人看待，是以他体内是否拥有你的灵魂来判断的了？’
“他对我怒目而视，‘是的。而我会把它的记忆和心理数据保存下来，用在以后每一代的亚当身上。’
“我站起身。‘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转移到亚当身上的也不过是一段包含了自己性格特征的数据。既然如此，你和他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们不欢而散。”
“20X4年12月5日
“那场不愉快的交谈后的第二周，亚当出现了问题，至于是什么问题，不是我的安全级别可以接触到的。我所知道的只有结果：研究所启动特瑟斯协议，亚当被处死了。
“正如S所说，亚当的记忆和心理数据被保留了下来，但在重新投入使前S对他的数据进行了大量改写。所以以后的亚当们和最初的那一个都不会是同一个人了。
“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亚当也是。所以你看。亚当不会永生，永生的只有S。
“我为亚当的死感到悲伤。
“S也很失落，但那仅仅是因为暂时遗失了赫柏①留在永生神殿里的钥匙。
“这两个月来，我已经在这本日记里泄露了很多不该泄露的东西，过段时间我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把它销毁。所以，已经不需要对我和S的工作再三保密了。
“S所在的项目组隶属于ALT国际下的生物实验公司，由于他的研究涉及国家安全，且有军用的可能，所以实验室的一举一动都属于国家监控范围。实验室内部也存在军方势力。但我所在的部门并不触及实验室的核心工作，只负责实验基地的整体安全。
“西贝柳斯博士（S）曾半开玩笑地说我的个性和工作之间存在着巨大的矛盾，他的意思是我过于多愁善感了。这句话一度让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但亚当死后我总是在想，如果对另一个具有人类一切感情的生物的尊重是多愁善感的话，那么我就做个多愁善感的人又何妨？
“毕竟身负军职，并不代表我就是一个能够对另一个无辜的人的死无动于衷的冷血动物。
“亚当死后的这两年，我和西贝柳斯之间疏远了很多，我知道他的新‘容器’更新换代了好几次，也失败了好几次。也许是我的多愁善感给他带来了负担，他没有再试图让我参与到亚当的实验中去。
“我对此毫无异议。这样对我、对西贝柳斯、对他的亚当们都有好处。
“我以为时间会治愈一切，然而即便是现在，每当路过实验室外的走廊，我仍然会忍不住想，那里曾经住过一个和我一样的人。
“去年冬天我向上级交了一封调离申请，两个月前获得了批准，新年后我就要离开这里，去新的岗位报道了。
“收到通知后的第二周，西贝柳斯来向我道别。尴尬的沉默之后，他祝我在新的岗位上工作愉快，然后说特瑟斯协议的启动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他对ALT的评议团做出的决策也无能为力。
“如果一个人有罪的话，人们会经过法庭的审判来确定他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而要处死一个实验品，只要证明它不合格就足够了。
“我礼貌地道了再见。
“他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出去。”
时间已接近午夜，蓝波在亚当斯脚边睡着了，屋里很温暖。他关上灯躺了下来，感觉自己像是刚刚看了一个小说的番外，而里面某个跟他重名的配角，让整个故事看上去有种古怪的不真实感。他翻了个身，桌子上的笔记本在黑夜里呈现出一个边缘不甚明晰的轮廓，他望着它，仿佛依然能看见K在泛黄的纸页上写下的瘦长字迹。
疑问像潮水一样，从脑海深处涌上来，又被不停出现的下一个问题所取代。K离开基地后去了哪儿？为什么本来要销毁的日记被藏在了这里？他离开生物研发基地后又发生了什么？
……
白天的疲乏裹挟着睡意席卷上来，笔记本的轮廓在黑夜中变得模糊，过了一会儿，他进入了无梦的梦乡。
※※※
亚当斯是被蓝波叫醒的，天还没亮。他从床`上爬起来，换上衣服，悄悄下楼，带着自己的朋友出了门。
地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了，蓝波领着他向东走了一段，恰好路过了两天前刚到小镇时经过的那条路。他们停了下来，蓝波翘`起后腿在这里做了个标记。
空气很冷，足以将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任何一个人冻醒。亚当斯拉紧衣领，望着从他脚下延伸开来的道路。行人道上的积雪融化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凹凸不平地黏在深色的地面上，看上去脏兮兮的，像病人身上的瘢痕。而车道上的雪已经全部化开了，灰色的路面在远处拐了个弯，转向通往镇外的主干道。今天是他和蓝波离开的日子，如无意外，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就要踏上前往下一个城镇的路。路况不错的话，他们还可以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落脚之处。
他就要在这里永远的生活下去了。
他真的要在这里永远的生活下去吗？
天气并不晴朗，经过无风的一夜，云层重又在他头顶上方堆积起来，东方的天空在朝阳下显现出惨淡的青白色，像天仓四上的那片永无止境的戈壁滩。
按照经验来看，回到亚当斯自己的世界的契机必然隐藏在游戏主要场景中，也就是实验基地的那栋大楼里。以K对实验室的熟悉程度，肯定能为他回到实验室提供不少帮助，前提是能够联系上他，然而那本日记出现的时机太巧了，散发着阴谋的味道。似乎这个由数据构建的世界中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暗中窥视着他，等待着抓`住他的疏漏，让他以死亡的形式永远留在这里。
科尔比——天仓四上被寄生虫附身的那位船员似乎又站在了他的面前，蠕虫一般的绿色生物透过她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
回去的时候，维姬正在厨房里忙活。
亚当斯换上拖鞋，给蓝波擦干净脚掌，走到厨房，接过维姬手里的刀。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似乎随着亚当斯离开的时刻将近，维姬已经把所有的疑问都抛到了脑后。早餐在安静的氛围中做完了，蓝波也得到了自己的一份。他们在桌边坐下来，阳光照在窗外覆盖着残雪的草坪上，反射`到餐厅里，在亚当斯的眼角留下一片刺眼的白色。
窗户外面，那个名叫伊恩的雪人背对着他们，微笑地凝视着寒冷的路面。
饭后他们一起去镇中取回了车。亚当斯需要为旅程添置一些必要的用品，他在维姬的指引下把车开到了超市。他们在方便食品取流连了一会儿，亚当斯拿了两个最便宜的罐头，一袋六连包的方便食品。又在厨房用品区把一把小刀、几盒防潮火柴扔进购物筐。维姬去帮他找附近城镇的地图了。亚当斯一个人路过日杂用品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拿起一只最小号的铁桶。
日记的存在是个威胁，他应该把它们带走销毁。但理性告诉他，如果这么做了，K回来后一定会将他和ALT逃脱的实验品联系在一起。他不想让任何人发现他的行踪，更不愿意让人把他的身份和西贝柳斯的实验品联系到一起——包括K。
“那边有专用的野餐炊具。”维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他吓了一跳，把手里的东西放了回去，“呃，不。我只是看看。”
回来的路上他有点心不在焉，差点闯了镇上的一个红灯，又拐错了路口。维姬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好心地提醒他如果以这个状态上路，很可能开不出两公里就会翻进沟里。
“我会很高兴在明天的社会新闻上看见你的名字。”她说。
“嗯……谢谢。”他打起精神盯着路面。十分钟后，终于安全地把车停在了维姬家的车库外面。
进屋前，草坪上的那个雪人再次进入了亚当斯的视线，他停下脚步。
伊恩。
伊恩·柯顿（Ian·Kirton）。
I·K。
※※※
离开前的准备工作并不需要耗费多少时间。亚当斯的行李少得可怜，他再次确认了通讯器仍然好好的藏在手提箱的暗袋里，电池也稳妥地待在里面，然后毫无必要地把床单拿出来重新叠了一遍，又打开背包数了数罐头的个数。然后一点也不惊讶地发现即便尽量俭省，这堆腥气哄哄的罐头也只够他和蓝波两个吃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他“唰”地一声拉上拉链，起身站到写字台前，那两本日记仍然安静地躺在那里。
不是他不想回到自己的世界，而是这一次他一点把握都没有。上一次困在天仓四时，虽然他会因为玩家操作失误而一次次在游戏中死去，又一次次在游戏开始时醒来，但游戏对他的禁锢同时也是一种保护。那次回到自己的世界之前，他断开了自己和游戏之间的连接，结果却差点真正死去。
他拿起日记，放进手提箱。关上盖子。过了一会儿，又把它拿了出来。
亚当斯提着行李来到楼下的时候，维姬正坐在客厅沙发的扶手上面发呆，手上的烟已经燃了很长一截。
“准备好了？”她把手里的半截香烟扔进烟灰缸，站起身准备送他们出门。
“我在我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些东西，”亚当斯走过去，把日记递到她眼前，“你应该看看。”
“这是什么？”她接了过去。
两分钟后，氤氲的水气爬上了她的眼角，“我哥哥的日记。”她轻轻翻动着泛黄的纸页，仿佛那是易碎的玻璃制品。
维姬没再说话。一滴眼泪落在日记的内页上，缓缓洇开。
气氛诡异地凝滞了。
不祥的预感爬了上来，亚当斯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是蓝波发现的，你借给我的那间卧室的床下有一块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维姬抬起头望着他。
“……你哥哥，他现在怎么样？”
“伊恩？他死了。两年前。一场事故。”
仿佛一颗炸弹在耳旁炸开，亚当斯的头脑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空白。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开着车，带着蓝波远远地离开了小镇。他知道自己的行李在后备箱里安全地放着，也知道那身可能会给他带来危险的连体制服，被他妥善地重新藏在了后备箱里。但这一切只是他的身体在下意识中完成的。
维姬的哥哥死了。伊恩死了。两年前的一场事故——一路上这几句话不停地在他脑海中回响。
他原以为游戏专门准备了一个肥`美的诱饵，只等着他咬勾收线，然而事实却证明他错了。
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他准备另一个选项。
车窗外的世界灰白交错。
时近正午，却毫无暖意。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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