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点鸳鸯之玲珑棋》秋千乱云

7、第 7 章

　　直到他们二人行至叶家院子里头的水井前的时候，叶知棋才明白了宋泽口中的“老宅”，到底有何深意。
　　想当初他仍在世的时候，叶家府邸虽不能说是富丽堂皇，但也好歹窗明几净，有点大户人家的样子，可如今，门口的牌匾早已不知所踪，宅子里头四处蛛网密结，破败不堪。
　　叶知棋看着长满青苔的水井，和井前稀稀拉拉的几个面黄肌瘦的乡民，突然想起了当初他带着小丫鬟立在后院的拱门口，百无聊赖的听着乡民家长里短的日子。
　　“老人家。”
　　叶知棋走到水井旁，同排在队伍末尾的一位老叟攀谈起来。
　　“你可知这叶员外一家人都去了何处？”
　　那老人原本耷拉着厚重的眼皮，猛然一惊，浑浊的眼睛朝着跟自己搭话的年轻后生看去。
　　“小公子看着打扮清爽啊，该是从别国来的吧。”
　　叶知棋笑笑，不置可否。
　　老人叹了口气。
　　“五年前叶员外家的独子暴毙，全家伤心欲绝，办完丧事后便举家搬迁到齐国去了。”
　　他前头有个黑瘦的年轻人，忍不住插嘴道。
　　“老好人做不下去了，就卖国逃了呗。”
　　“不可胡说。”老人斥道，又接着说。
　　“只可惜老天不长眼，叶小公子那样的大善人，死状却是凄惨的很。”
　　说完，他抬头看了叶知棋一眼。
　　“看小公子的相貌和那叶小公子倒是有些相似。”
　　叶知棋默然。
　　凭叶府的家当，想必无论搬去何处皆能丰衣足食，况且据闻齐国的惠阳君一脉与叶家是世交，定会对自家照拂不少，又以爹爹的经商之才，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只是这楚国百姓……
　　“国君开罪了神仙，劈死他一人便是，又何必来连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
　　黑瘦莽汉小声嘟囔着，又被老人一记眼色给瞪得住了嘴。
　　毕竟是边陲小镇，天高皇帝远，对国君自然没有几分敬畏。
　　叶知棋偷偷觑了一眼宋泽，但见他面色如常，方才松了一口气，接下那年轻人的话头。
　　“神仙仁慈，想必只是略施小惩……”
　　“够了。”
　　宋泽突然出声，猛地抓住叶知棋的手腕。
　　“天色已晚，叶公子可要在寒舍暂住一晚？”
　　叶知棋忽地想起了这旱灾的来历，听说十几年前得罪了神仙被一道滚雷劈死的，便是宋泽的亲生父亲，自那以后，宋泽唯一的叔叔继位，以先皇一脉祸累百姓，罪大恶极为由，将当时年仅七八岁的宋泽贬到了穷乡僻壤。
　　思至此处，叶知棋莫名其妙的有些愧疚。
　　青龙神君正安安稳稳的呆在乾坤袋里，天界的同僚们也大抵因为他正被神君差遣着做苦差事，难得的安稳时光。
　　“那便叨扰了。”
　　乡野人家休息的早，日落以后，便只剩几星灯火。
　　宋泽吩咐童子收拾出了一间不常用的竹庐做客房，虽说简陋，却也干净。
　　叶知棋自从脱了凡胎，便再也未曾阖眼睡过觉，只平躺在铺了草席的土炕上，双臂夹着泛白露絮的破棉被，呆呆的望着黑暗之中的某个角落出神。
　　寂静之中，周遭的动静清晰可辨，叶知棋听见自己借住的竹庐门口，有两人在低声私语。
　　“公子，叶小公子看样子是已经睡下了。您安心休息吧。”
　　这是宋泽的童子，叶知棋对他白日里投注在自己身上埋怨的眼神记忆犹新。
　　“不过是一个乡野人家的小儿子，您这般看重，日日站在寒露里盼着他过来，还冻坏了自个儿的身子，您图的什么呀。”
　　“苗生，君子慎独，不可对叶公子无理。”
　　宋泽压低了嗓音呵斥道。
　　那位名叫苗生的童子不满的嘟囔的几句，又不敢违背自家主子的话语，只得压下心里头的不满，另起话头道。
　　“今日绥宁王又命人送来了一封信，送信的人不过是个狗奴才，眼神淫邪的很，不仅对我动手动脚，甚至还说您……’
　　苗生似是察觉到自个儿这话逾矩，猛然住了口，听的叶知棋提心吊胆了起来。
　　沉默了半晌，只听得宋泽一声轻叹。
　　“我本便是断袖，你管他说什么。”
　　苗生被宋泽这番自暴自弃的话给逼急了。
　　“好歹也是我家公子，您难道真的打算听从那劳什子绥宁王的胁迫，入他府中做低贱的男宠不成？”
　　偷听到这里，叶知棋如同遭遇了五雷轰顶一般，耳边嗡声不断，思绪被扯成了一团乱麻。
　　原来宋泽是断袖……
　　原来宋泽对自己这般看重……
　　原来宋泽竟是被权贵逼迫到了这般田地……
　　叶小公子做人的时间短，又被众人千般万般的护着，从未经历过什么大起大落，此番遇见宋泽这样风华绝代的人物，自是满心满眼的扑在了那人身上，不自觉的被吸引了过去。
　　又在此时听到了这般撼动人心的消息，本该是伯牙子期的高山流水，被硬生生误导成了龙阳之好的分桃断袖，被掩埋在心底，酝酿发酵。
　　知己之情与比翼之思，哪个更牢靠？
　　寒暄畅谈的旧友与耳鬓厮磨的情人，哪个能甘献肺腑，以身殉火？
　　不得不说，宋泽这一步棋走的竟是精妙非常，也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万般谋划。
　　叶知棋误认了自己心里头对宋泽的仰慕之情，便再也按捺不住，翻身爬起，推开了破旧的木门。
　　“随之。”被门外的寒气一冻，他一阵激灵，双手不自觉的往衣袖里钻，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宋泽挥手示意童子离去，解开自己身上的大氅，动作温和的给叶知棋披了上去。
　　“天寒露重，小心身子。”
　　这话说的万般温存，更兼宋泽容貌俊逸，一派风流，双眸在夜色中沉沉如水，似是有千卷情丝缠绵。看的叶知棋一阵脸红心跳，又想起方才偷听到的传言，眼眶一热。
　　“随之，我方才听到了你与那童子的对话。”
　　宋泽微讶，回忆起先前自己说过的话，眼中竟是闪过一丝窘迫。
　　“我这凡尘俗世，你别放在心上，若是觉得我恶心，以后大可与我少接触便是。”
　　叶知棋摇了摇头。
　　“我不是那意思。”
　　他低头，紧了紧自己身上带着宋泽味道的大氅，似是在组织语言，良久，方才开口道。
　　“你被王孙贵胄们这般欺侮，可曾想过那楚国皇位原本便是你的？”
　　宋泽本凝神倾听着，听到那后一句，一直平静如水的神色裂开了一丝丝缝隙。
　　“你的意思是……”
　　“我身为神仙，自是有凡人难以想象的能耐，你若是有这份野心，夺回皇位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