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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天裕王朝,嘉历三年,淮南王黎北潇率亲兵五千攻打上京,城内守兵措手不及,力量悬殊。两个时辰后,上京城破,汹涌如潮的兵士们在大将刘长瑾的带领下,手持长矛弓箭,冲入皇宫内,杀死数百名负隅顽抗的近卫军,瞬间包围了整座皇城的主殿——承乾宫。顿时,方圆百里的皇城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哭号声,喊杀声连成一片。
      而与殿外的嘈杂混乱不能相提并论的,是承乾宫内那不该有的平静——

      “离,我们真的没有退路了么?”
      年轻而俊美的少年睁着惶恐的眼睛,坐在龙椅之上,不安的问着,修长白皙的手指紧紧的扣住了雕着龙身的扶手,因为太过用力,连指尖都泛出了苍白的颜色来。
      宫离跪在地上,微微仰首,看着坐在红毯覆盖的台阶上方,身着黄缎锦袍的黎南瑜,心中暗暗的叹了口气。这样年龄的孩子,要搁在平民百姓的家中,应当是被父母精心呵护,简单而又无忧的生活着,可如今,却要和这皇城内所有的人一起面临着生死存亡的恐惧。
      “是啊!皇上。”她几不可见的微点螓首,站起身来,从烛架上拿起一根木签,引燃之后,一边将殿内两旁成排的红烛一只一只的点燃,一边平静的道:“方才坤宁宫那边传来消息,说太后已经薨了,臣认为,此刻,我们应该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少年闻言愣了一下,接着,嘴唇开始轻轻的颤抖起来:“母后她真的已经不在了么?”
      宫离持木签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垂首片刻,又转头望向南瑜,轻声道:“太后她听闻破城的消息后,气急攻心,才会先去一步的。”
      “先去一步……离,我们只是比母后晚走一些么?”南瑜双目盈满泪光,颓然靠向龙椅的后背,一脸凄然的望着面前美丽而又睿智过人的女子。如果再多给他一些时间的话,他一定会让宫离成为天裕的皇后……这是他在很小的时候,便允诺过宫离的。即使那时,宫离只是淡然的笑了一下,没有给他任何的回应。可是,多年以来,他从未忘记过这个誓言,就算是这生离死别的时刻,他仍旧将之牢牢的记在心里。
      不过这个誓言如今恐怕真的要成为谎言了,他们的生命就要结束在今夜了吧?连宫离都说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了,那就真的是没有了……
      南瑜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一步步的走下台阶,来到了宫离的身边,抬起双臂,轻轻的搂住了她削薄的双肩,将那柔弱无骨的身体环进怀中,下巴靠上圆润的肩头,半闭的狭长双目无声的流着眼泪。
      “离,那个时候,如果我和母后能够听从你的建议,杀死黎北潇的话,恐怕今日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是朕害了你……”
      宫离轻勾唇角,摇了摇头,从南瑜的怀中撤了出来,抬眼静静的看了他一会,而后又执起手中的木签,转过身来继续的点着架子上绯红的蜡烛:“皇上又何必心怀愧疚呢?一切天理循环,自有定数。臣当初想除掉淮南王,却没有成功,如今让他来亲手结束臣的性命,也算是因果报应了。”
      “可那个人,不该是你,要报应,也不该是你……”南瑜站在她的身后,悔恨不已的握紧了双拳。
      宫离将一只蜡烛从架子拿了下来,将之点燃,递给了南瑜:“此等事又何必想太多,皇上可知淮南王兵变的起因是为了什么?”
      “太后专政,先皇的遗诏是假的,我这天子也是假的……”南瑜恨恨的说着,接过了蜡烛端在手中。
      “皇上,你还漏说了一样——佞臣当道,妖言媚主。那个佞臣,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宫离……”宫离笑了一下,将手中即将燃尽的木签扔在了地上,又从架子上,取下一只来。
      “那是他硬扣给你的罪名,我知道你不是,从来都不是……”南瑜握紧了手中的红烛。
      “不管是什么,发兵叛乱总要有个明堂因由,否则名不正,言不顺。黎北潇视臣为肉中芒刺,急于将臣除之而后快……”宫离看了一眼南瑜手中已经变形的蜡烛,叹了一口气道:“所以,覆巢之下无完卵,皇上又何必执着于谁生谁死呢?”
      “叛兵已入了皇城了,皇上,你可不可以帮臣将这殿里的蜡烛都点燃?臣早年从野史杂书上读到,烛火可亮黄泉之路,臣今日倒想验证一番,看看那野史杂书上的东西到底有没有可信的。”
      南瑜泫然欲泣,然而在看到映照在昏黄烛火之下的宫离那平静而又淡然的容颜后,才忍住了泪水,无言的点了下头。
      待到整个宫殿都笼罩在金色的,柔和的光芒之中的时候,宫离的脸似是突然的被照亮了,散发出一种奇异而诱人的辉光。她将最后一根蜡烛插到烛架的铁针上,然后,走到了南瑜的面前,伸出双手,用纱袖将他脸上未干的泪痕轻轻抹去,把有些许褶皱的衣衫拉平,又帮他扶正了顶戴的珠冠。
      而后她缓缓展开双臂,一身流苏镶金的绯红纱质朝服罩在修剪合度的白色衷衣之上,雍容华贵,大方得体。
      “皇上,臣今日的衣着还算入眼吧?”
      南瑜看的有些出神,几乎要忘却了殿外那冲天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嘶叫声。
      “离,在朕的眼里,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美丽的……”
      宫离微微的笑开,轻提裙摆,慢慢跪坐在大殿中央的红毯之上,又从袖间抽出一柄香檀木梳来,将颈后垂散下来的一束青丝撩至身前,细细的梳理着。
      “这些年来,臣一心专注于朝政,如今竟然连自己的三尺青丝都不会打理了,想起来,还真的有些惭愧。可惜臣已命所有的宫女和内官各自逃命去了……”
      南瑜悄悄的踱到她的身后,单膝跪地。自她的手中,将那檀木梳接了过来。
      “让朕帮你……”
      “那就谢谢皇上了……”宫离垂首,任由南瑜将她长至腰际的乌丝撩起,握在手中,一下一下的梳着。
      “离,这梳子是父皇当年赐给你的吧?”修长而光洁如玉的后颈呈现在南瑜的面前,曾经无数次在午夜梦回之间出现的姣好身躯正安静的跪坐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而此时此刻,他却悲情的只想永远这么看下去,再也生不出一丝触碰的渴望,唯恐亵渎了那全然信任的背影。
      “是啊!臣那时才才刚刚及鬓而已,先皇将臣从一名宫奴升为侍官,那份恩情直到现在都铭记在心,不敢忘却。”宫离的眼神有些朦胧了起来,她记起了当初因祖父力主废后未果,最终被诛杀。而母亲和年幼的自己则被贬入宫中为奴,那时候,虽然日子过的清苦,却也云淡风轻,无所顾忌。
      “离,你今年应该有二十了吧?”南瑜深深的看着宫离,手中的动作未停:“如果是寻常人家,你早就应当寻了夫家,简简单单的过着平淡的日子。朕一直知道,父皇之所以会在遗诏中任命你为监国其实是为了挟制母后,他从一开始就明白,母后从来都没有满足于仅仅掌管六宫的权力……,所以你过得一直都十分的辛苦。”
      “辛苦么?臣怎样也算是天裕王朝第一个位及一品的女官了,此等殊荣,又有几人能得?”宫离笑了一下,转过头来,看向满面悲伤的南瑜。
      “可是,只有朕看得清楚你的心,这些浮华虚物,从来都不是你真正想要的……”
      宫离摇了摇头道:“皇上果真了解臣么?皇上又怎知臣要的是什么?臣自幼便苦读诗书,为的正是要以女子之身重新洗刷我宫家的耻辱,以不负列祖列宗对宫离的期望。母亲早年曾听一化外高人说,臣乃是紫微星宿下凡,命中注定是要秉国权衡,称量天下的……,可是他只道出了臣的开始,却没有测出臣的结局……如今,连臣自己都不知道真正要的是什么了,皇上又怎能知道呢?”
      一时之间,殿内静寂无声,窗棂上影影绰绰,晃动的是一个个叛兵的身影,承乾宫已经陷入了重重的包围之中。大殿的桦木门被敲的咚咚作响,刀剑相撞击的声音,传入了大殿内。
      南瑜双目充血的瞪视着那摇摇欲坠的殿门,修长的五指,紧紧的握住了宫离的手腕。宫离从地上站了起来,推开了腕间的温热手掌,缓步走到了门口,将大门上的横木拉出,又向后退去……

      刘长瑾率领众兵冲入承乾宫的时候,被眼前意料不到的瑰丽景象所震撼。
      一名身着华丽红衣的女子伫立在大殿的正中央,平静而无畏的看着他。大殿的两旁,上百只红烛在静静的燃烧着,承乾宫内被照的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只是那光是金色的,那悬挂在雕梁玉栋上的层层布幔也是金色的,在众人闯入的时候,一股清风吹起,满殿的布幔便开始摇摆不定起来。一时间承乾大殿内,火影交相辉映,如同日落时的云霞被人狠狠的撕裂开去,又散成一片片,罗布于天地之间。在铺天盖地的焰火之中,映射出的是一张苍白却不失美丽的脸,独特而又坚毅,让人望之弥想。
      刘长瑾呆愣了片刻,他以为自己应该看到的是惶恐而又狼狈哭泣的嘉历皇帝,而不是这坦然开门相迎,如同等待昔日旧友一般的美丽女子。
      接着,他在这女子的身旁,见到了那个年轻而又无能的废帝——黎南瑜。终于他回过神来,挥了挥手,一干亲兵鱼贯而入,将二人围在中间,一时之间刀剑林立,反射着烛光,使得大殿内的火光又明亮了些许。
      刘长瑾走到那沉着而立的女子面前,细细的端详了片刻,沉思道:“你就是宫离,天裕的监国?”
      宫离轻点了下头,复又抬首看向他,轻启朱唇道:“如果宫离没有猜错的话,阁下,应该是淮南王的亲将刘长瑾大人吧!”
      “果真是个聪明的女子……只是没想到,你竟然比传言更要美上些许……”刘长瑾若有所思的抚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盯着宫离嫩若凝脂的鹅蛋脸,那双美目,似墨色琉璃宝石一般,深沉而不可见底,其中隐藏的万般心思,叫人琢磨不透。一个女子,竟然会有这样的一双眼睛。难怪淮南王爷黎北潇会将之视为生死劲敌。今日一见信矣,此女必杀之,绝不可留,绝不可留啊!
      “皮相不过是虚无之物罢了。”宫离微微颔首,平声道:“即使宫离有倾国之色,也不能保全天裕王朝的安定祥和……”说完,便敛去了双目的光华,轻轻的闭上。
      “是啊,再美再聪明的人,也挡不住这当胸的一剑……”
      刘长瑾一声长啸,将手中的玄灵宝剑当空举起,对准了宫离的胸口刺去。
      “不——!”黎南瑜惊声大叫着冲到宫离的身前,以手握住了三尺剑刃,立刻,绛红色的液体自他紧握的掌心中流出,一滴一滴的坠落于红毯之上:“刘长瑾,朕不准你动她半分——”
      只可惜话音未落,他便被身后齐涌而上的士兵扭住了双臂,向后拉去。他挣扎着,怒骂着,两眼狠狠的瞪着面前的男人。
      “不准?”刘长瑾收回长剑,仰面大笑起来:“你一个没用的废帝,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了,还有资格说不准么?我先杀了你的监国大人,然后再砍了你这废帝的脑袋!”
      “刘长瑾,你这个逆贼……”黎南瑜嘶喉着,如受伤的野兽一般。
      “皇上请不必为宫离担心。”宫离看着近乎疯狂的南瑜,不由得眉心微锁,转头对刘长瑾道:“刘大人,淮南王想除掉的不过是宫离这个佞臣罢了,皇上继承大统乃是先帝遗诏所定,不管遗诏是真是假,擅自处决废帝怎样都不是一件值得称道的事情,我想以淮南王这样慎密的心思,是不会作出如此蠢事的……”
      “我做怎样的决定,还轮不到你来教——”
      浑厚的男声从承乾宫门外传来,顿时,殿内所有的声音都停了下来。一名头戴金盔,身披玄铁铠甲的高大男子跨入殿中,手中的宽刃剑上,沾满了斑斑的血迹,当他在众人前站定之时,仍有血珠兀自从剑尖滴落。
      “王爷,您来的可真是快!”刘长瑾剑入鞘中,对着男人屈身抱拳,恭敬之意自然流露。
      黎北潇伸出一掌在他的肩头拍了拍,微勾唇角道:“可长瑾你还是比本王早到一步!”
      “哪里,若不是王爷的妙计,长瑾又怎能如此之快的攻入皇城。如今,整座皇宫都已在王爷的控制之下,这大好的江山,已经是王爷的囊中之物了。”刘长瑾谦虚的笑了一下,将身子向后退了开去。
      于是,黎北潇便看到了满含仇恨瞪向自己的黎南瑜,以及被众兵围住的宫离。
      一身红妆若嫁衣,云鬓高耸点娥眉。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女监国——宫离么?
      “我们终于见面了……宫离。”
      黎北潇右手提剑一步一步的朝宫离走着,直到离她不足半尺的位置,方站住了脚步。坚毅的面庞透着些许清冷,没有人会想到,戎马半生的淮南王竟是如此清俊的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形散发出的阴鹜气息直逼宫离瘦弱的身躯,宫离挺直了脊背,未向后退出半步。
      或许在此之前,宫离的心中一直都在惧怕和提防着他,可是,到了此时,大势已定,她对此人,倒是无所畏惧了。
      “早闻淮南王文武兼备,韬略满腹。今日一役,足以让宫离输的口服心服。”宫离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平淡的说道。
      黎北潇的脸上刻满了世故和沧桑,是黎南瑜那稚嫩少年永远无法相比的成熟与稳重,这是坎坷的过往所留下的痕迹。宫离从来都没有见过黎北潇,对他的认知不过是些传闻。当年一个有皇族血统,而又出类拔萃的少年,因当朝皇后的排挤,而被贬到淮南做一名小吏。自此他弃文从武投身军旅,履建奇功,终于在十年的时间里,被升任为淮南王。这其中的曲折与艰辛,恐怕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但是宫离能够理解,她能够理解空有抱负,却抑郁不得志的那种感觉,就和她十四岁之前被迫在坤宁宫为奴时一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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