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耳牙

9、第九章

　　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昏暗的光线下，方木总有一种自己下一秒就会失足跌落下去的错觉。远处不断的有一种滴水声传过来，充满着一种诡异的规律和节奏，一声一声滴落在方木的心头，无端地让他心惊肉跳。
　　两个小时前被秦明拖上车，一路跑到了这个位于不知名的山脚下水井旁的地下通道，方木觉得自己就像是秦明被拖下了一个深渊，看不清前路在哪里。
　　台阶下是一条笔直而狭窄的通道，他跌跌撞撞地跟在秦明的身后，走廊两旁的石壁上间隔几步会有一盏昏黄的小灯，秦明的背影在这灯光的映照下越发不真切，方木只好加快步子。
　　还好，真正的目的地并不算太远，就在方木以为这条通道永远没有尽头的时候，秦明停下了脚步，他的身旁也不再是千篇一律的石壁，而是一扇玻璃窗户，方木皱起了眉头，他迟疑地往前走，一边暗暗地防备起来。
　　等到他走到了秦明的身旁，眼睛朝着玻璃窗望去，里面的景象惊骇地的他不自觉地退步，直到后背撞上了冰冷的石壁，不出意外的，他同时听到了秦明发出的意味不明的嗤笑声。
　　方木撞上石壁的动静似乎惊动了玻璃窗那头的人，那个被反绑在小隔间内椅子上的人，满头满脸都是鲜血，让人分辨不出他原本的模样，身上的衣服也是破旧不堪，方木只看了一眼就没再敢看下去，他不知道在那衣服的包裹下，那人受的伤远比他看上去的要多。
　　那些都是顾海的杰作。
　　“他是谁？”方木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涩的发痛，他的发问回荡在这阴暗逼仄的走廊，远远的，竟有回声传来，变了调的声音钻进了方木的耳朵，他恍惚间觉得这里站着两个自己，一个正冷漠地在自己的上空盯着那个血肉模糊的男人，另一个则是现在无助地靠着石壁。
　　秦明的眸子在这昏暗之处依然亮的惊人，就像是猎豹潜伏在暗处，随时会冲着他已经盯上的猎物发出致命的袭击，然后，毫不犹豫地咬断对方的喉咙。
　　秦明伸出手将靠在石壁上的方木拽过来，方木下意识地拽紧秦明的手，但可惜，他和秦明的力气相差太多，还是脚步趔趄地被拽向前，脸撞在了玻璃上。秦明松开了他的衣领，下一刻他从背后掏出手枪，上了膛，塞进了方木的手里。
　　摸着那个最近越发熟悉的冰冷物件，方木的心中充斥着难言的恐惧，他不可置信地抬眼看着秦明，秦明却伸手掰过他的下巴让他面对玻璃窗那边的人，将方木的身子拉正，下巴靠在方木的肩膀上，最冰冷且恶毒的低语在方木耳边绽放：“杀了他。”
　　那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方木没有犹豫，没有迟疑，短短一瞬，他的手枪已经反转抵在了秦明的脑袋上，“啪”的一声，秦明毫发无损。
　　劈手夺过方木手中的枪，熟练的擒拿术此刻成为他制服方木最好的手段，他紧紧地钳制着方木，拽住他的头发，逼迫他看着玻璃窗那边的人，语气中是方木无法忽略的愤怒：“方木，这么久了，你到现在还没学过怎么判断手枪里是有子弹还是没子弹吗？啊？哈哈，很好，我说过，等有一天你能杀了我，我就放你走！可现在，你没的选择！不敢杀？不忍心杀？你知道那里面坐着的是谁吗？他叫大奎！你知道多少个像你这样甚至比你还小的少女被他从国境上贩卖，成为那些红登区里最下贱的ji女吗，啊？而且，他不仅经营那些皮肉生意，他帮金三角的毒枭经手毒品不计其数，手下培养了无数打手，里面包括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孩！他用毒品控制他们，方木，你真该看看那些人，当你看到那些人之后，你就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不！我不会！”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方木开始落下了泪，但他依旧倔强地咬紧牙关，好像刚才那个开口反驳秦明的不是他。
　　“即便他十恶不赦，他也是个人！就算他是罪人，也不应该由我们去决定他的命运，决定他命运的，是法律！是那些受害者心中的道义！而你们，你们披着正义的外衣，可你们跟他们一样，在这块罪恶的土地上，干着同样的勾当！秦明，我不是傻子，你们和他们一样，都是这块土地上的魔鬼！”
　　感受着怀中人的挣扎和愤怒，秦明眼中浸着怒意，脸上却是笑的，他抬眼看着玻璃窗那头不断轻微动作的人，右手抬起，“砰”的一声，玻璃窗上多了一个圆形的洞，周围分布着辐射状的裂纹，而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已经不会再动了，滴滴答答的血流声窜入方木的耳朵里，方木崩溃地大叫，死命地挣扎，秦明松开了他。
　　陈希死亡的画面在这时闪现在方木的面前，和刚才那个死在他面前的人重叠，方木攥紧自己的头发，无声地哭着，绝望地靠着石壁缓缓跌坐在地，将自己整个包起来，他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了。
　　秦明讳莫如深地站在原地看他，手枪枪口还有着子弹摩擦过的余温，许久，秦明将手枪扔掉，蹲在方木的面前，伸出手精准地握住方木的下巴，迫使方木抬眼看他。
　　秦明看着方木布满泪水的脸庞，和因为眼泪而不断眨巴的眼睛，一贯坚硬的脸部弧线有了些许的柔和：“方木，这就是我们的世界，不论你信不信，我们和刚刚那个人是不一样的。但你和我们是一样的人，方木，我等着你心甘情愿地加入我们，现在，收起你的眼泪和怜悯，否则我发誓，下一次，你的下场会和你的目标一样。”
　　“不，我和你们不一样。”

　　***
　　当吴邪推开413女生寝室门的时候，还能听到一个女生用兴奋的口气大声喊着：“天哪！张艺兴太帅了！他和孙红雷在一起简直要萌翻人，好希望他们能够一直这样下去，我不管，我不管，少年和大叔简直不能更有爱了，啊……”当然，最后一声尖叫是对着吴邪发出的，同时，三个原本围着一台电脑的女生齐刷刷地看向他，吴邪心想如果眼神是刀子的话，他现在一定死无全尸了。
　　空气中只剩下电脑里传来的某综艺节目的声音，三个女生或呆滞或恶狠狠地和吴邪对视，唯独一个坐在自己课桌上的女生刚把耳机摘下，狐疑地看向他。就在吴邪纠结是举手打个招呼呢还是举手打个招呼的时候，解围的人出现了。
　　要说对这种尴尬场面游刃有余、应负自如的人是谁，真是谁也比不过张起灵。张起灵握着从门房拿到的许可证慢了一步追上吴邪，绕过吴邪的身躯进入寝室后，只是环视了一下呆滞状态的五个人，随后拿出自己的证件沉声道：“我们是警察，哪位是佟倩？”那个不同于其他人的手上还捏着耳机的女生默默开了口：“我是。”
　　“恩，麻烦你出来一下，我们有些事情需要咨询你。”那女生默默地点了头，放下耳机起了身。吴邪发誓，当佟倩跟着他们离开寝室的最后一刻，他听到了里面刚刚在大喊的女生的一句尖叫：“好帅啊！”吴邪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心里补了句：那是。
　　等佟倩跟着他们出了宿舍楼，张起灵这才开了口：“不好意思，我们是警察，针对你们学校最近的学生失踪案，我有几个问题咨询你。”
　　佟倩勾了勾耳边的头发：“哦？我听说过，方木和慕容离吗？不好意思，我和他们不是很熟。”张起灵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不是，我们来问你这个，我们要问的是你的男朋友，不对，或许是前男友——吴涵。”
　　这一次，佟倩的表情更加不自然了，她尴尬地苦笑了一下，但在张起灵和吴邪的逼视下，叹了口气还是开口了：“吴涵他，确实曾是我的男朋友……”

　　等把佟倩送走后，吴邪看着自己的笔记，唉声叹气：“唉，怎么感觉没什么内容呢？闷油瓶，你说我们不是来过学校了么？吴涵的资料你都很清楚，这女生说的也没什么更特别的，你做这些无用功有什么用？”
　　张起灵目视前方地走着，一边回答吴邪：“这不是无用功，目前方木和慕容离是这整件案子最新的两个失踪人员，他们身上有很大的突破口，而跟他们目前关联最深的就是这个吴涵。吴涵的画像已经传给了全国各处的公安，不过他很狡猾，躲过了所有监控和需要登记的正规场所，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暴露前，最好的还是由我们找出他的下落才是万无一失的办法，只可惜，他这个人的社会关系很单薄，却又不是方木他们那种单薄，就像是他刻意营造出来的。这说明，吴涵这个人本身心思细腻，更说明，这次他参与出卖他的同学不是他的临时起意，他跟那边的人肯定事先有了很久的接触，否则，他不会第一时间消失的这么彻底。”
　　吴邪抓了抓脑袋，艰难地消化着张起灵的话：“那这么说，我们是不是很有可能抓不到他了？”张起灵不易察觉地笑了笑：“不会，他拿了那么多的钱，不会甘心永远躲在角落里，他的落网是迟早的事情，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做好完全的准备，这样就能够第一时间攻破他的心防，这是我们警校学的最重要的东西，你都忘了？刑讯课的老师估计得被你气死。”
　　吴邪尴尬地笑了笑：“不是，不是最近忙昏了头么。闷油瓶，难道我们就不能直接和缉毒警取得联系，然后直接杀去金三角找人？”
　　张起灵有些无语吴邪的天真，但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无力：“如果真这么容易，又为什么要拖上三年？回去好好查查资料，金三角那块地方，即便是泰国、缅甸和老挝的任何一方政府都不敢随意地插手，他们每年和世界各地的毒枭巨头的贸易往来和他特殊的地理位置，光是交易线就不知多少，你知道他们贩卖人口走的是哪条线，经手的是哪个人？你这么贸贸然地冲过去或是提案，你的下场就是死在金三角并且没人知道！而你鲁莽的行动更会拖累那些在那里卧底的我们的同僚，别再说这种蠢话，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力搜集证人和证据，唯有充足的证据，我们才有底气！”
　　吴邪被张起灵的一番话说的面红耳赤，许久还是点了点头：“哦，我明白了。”张起灵看他低落的模样，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行了，走吧。”
　　看着张起灵潇洒笔挺的背影，吴邪烦躁地顺了顺自己的头发：“喂，弄发型很麻烦的！闷油瓶，你走慢一点！”

　　***
　　美国，旧金山。
　　位于高层的办公室，采光极好的楼盘，大片落地窗将视野开的极阔，夕阳遮掩在远方的山腰上，橙红色的光芒撒进这间办公室，一张旋转靠背椅面对着窗外，上面坐着一个人，袅袅的烟自那人头上升起，却始终没有转过椅子。
　　吴三省恭敬地站在他的身后，面上是苦大仇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三天了，我知道你的情况了，回去吧。”
　　吴三省急了：“这，您没有什么办法？要是再任由那顾海和白洛因在金三角的势力，我们的计划和我们的事业可就全都落空了！”
　　不同于吴三省的急切，那人却是低沉地笑了，两旁纹丝不动的保镖冷冷地透过墨镜看向吴三省，让吴三省心头一凛。
　　“就凭他们俩？我还不放在眼里，等我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东西，他们算什么！不过……”
　　听到最后一句转折，吴三省的脸上露出喜悦的表情。
　　“吴三省，你先回去替我盯着他们，根据我得到的最新消息，我要的人已经落到了他们两个的手里，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当年那个孩子既然到了金三角这个地方，那他的死活就由不得他自己了！哼，在那里捏死一个人真是比捏死一个蚂蚁都简单，你先回去替我打点，我把美国这里的事情弄好，就去金三角，这一次，我必须得到那个孩子，和那个孩子手里的东西！”
　　吴三省喜不自禁，连连鞠躬：“是是是是！您要能回去坐镇，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以您的势力，那两个臭小子自然是不用担心了，就是您要的什么孩子……”
　　“这件事情你不用管，你只管回去盯着他们就行，那个孩子是我的，哼，至少他会比他爸妈好对付得多，滚吧，别在美国浪费时间了。”
　　“是是是！”吴三省再次躬身，转身退了出去，自始至终，那个人都没有转过椅子。
　　将办公室门关上的吴三省再次直起身子，脸上不再是刚刚唯唯诺诺的表情，他眼神阴鸷地盯着眼前的门，发出轻蔑的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