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耳牙

6、第六章

　　敲门声起，坐在桌子后的人抬起头，沉声道：“请进。”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张起灵一贯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反手将门带上：“邰局。”
　　邰伟见是他来，将手中的文件放下，并将烟碾灭在手旁的烟灰缸里，缓缓地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打开，让室内稍显憋闷的空气流动了起来。
　　“听说，前几天你带着吴邪去了趟X市？”邰伟沉默了许久，转身看向张起灵，目光咄咄逼人，张起灵不自觉地挺起了身子：“是。”邰伟摇了摇头：“我又听说，广州市又有一些流浪汉还有两个大学生离奇失踪，你为的是那两个大学生吧？我看了看文件，挺好的两个孩子，是叫……是叫方木和慕容……慕容离？”见张起灵又点了点头，邰伟苦笑起来。
　　“你知不知道，这年轻人离奇失踪的案子从三年前已经开始，立案了这么久，如果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以你的聪明，肯定不会相信的，可起灵，你知不知道这案子早就已经不是单纯的人口失踪案件了？其中牵涉的太多，单是缉毒署的介入，你就应该明白这其中的复杂已经超出了你一个小小警司的能力。起灵，你是我这么多年最看好的学生，换几个案子，以你的心思缜密，很快，你就可以坐上我的位子，为什么偏偏要盯住这些让那么多人都无能为力的案件不放呢？”邰伟不知何时又转过了身，看着窗外，明明是惜才爱才的一番话，却说的平和无常。
　　张起灵波澜不惊的眸子此刻却晕染上了一丝难言的情绪，只是他看着邰伟的背影，即便知道这番话承载了自家恩师多少的期望，可最终他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邰伟转身，见张起灵已然又是那副泰山崩于前的模样，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学生了，知道自己刚刚那番话兴许又是付诸东流，只得摇了摇头，心中只能暗叹罢了：“行了，我知道，你这态度就明白地反应了你的心思，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放不下吗？起灵，你觉得你的弟弟还有可能活着吗？十年了，那时的你才多大啊，能有多少印象？更别说后来你家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你那时也不过是个孩子，起灵，你还走不出来吗？”
　　“邰局！”张起灵终于说出了自进这个房间的第一句话，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的老师，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激动，邰伟知道那是自己触碰到他心底深处的逆鳞了。
　　“邰局！这件案子我已经跟进了，不论你支持或是不支持，我张起灵一定会破了这件案子，不论他有多难！如果因为这点困难就退缩，我当初又何必进警校，当这个警察！邰局，若没有事，我先离开了，告辞！”说着，转身打开门准备离开。
　　“起灵，你对吴邪那么好，是不是因为他身上有弟弟的影子？”邰伟的问话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张起灵的耳朵，拉开门的手顿住，出乎意料的，张起灵却仍没有回头，随后脚步不停地离开，只扔下一句：“吴邪不一样。”
　　门重新给合上，屋内再次剩下邰伟一个人，他无奈于自家得意门生的固执和倔强，心中烦闷，再次点燃一支烟，许久，才听闻他的一声叹息。
　　***
　　“方木，你看，对面那家店里的东西真好看，我想去看看。”
　　“陈希，慢点，信号灯还没有变，这样过马路太危险了。”
　　“恩，方木你说的对，那我们再等等，正好，我还可以再仔细看看，方木，你也可以帮我参谋参谋啊。”
　　“我一个男生，哪里懂这些，行了，我们可以过去了。”
　　分明是已经变成绿色信号灯的马路，分明这条十字路口没有那么多车，方木率先踏出了步子向前走，走了几步回头却见陈希顽皮地还在马路对面对他做鬼脸，他无奈地一笑，对着陈希招手。
　　下一刻却全变了，依旧该是红灯的反向道上打斜里冲出了一辆大货车，直直地冲向方木，方木的笑凝在脸上，回头却是货车庞大的影子越发逼近，陈希在尖叫：“方木！”可他已经不知道怎么行动了，所有的理论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人的心理并没有那么强大。
　　可他还是躲过了，就最后那么一刻，他被一股力量推了出去，跌落在地的刹那是陈希含泪的眸子，随后，货车将陈希娇小的身躯狠狠地撞飞。
　　方木艰难地爬了起来，心痛到无法呼吸，世上所有的声音只剩下了自己如擂鼓的心跳，他双眼模糊，直直地盯着远处一动不动的白色身影，那身子下面缓缓流动的是刺目的红，他崩溃地跪倒在地，朝着那处，吼出意识清醒前的最后一句话：“陈希！！”

　　“陈希！”
　　心跳的速度太快，方木清醒后，抬手抚住胸口，这动作牵连到手臂的肌肉，酸痛非常，可他顾不上那明显因为运动过量导致乳酸堆积引发的肌肉疼痛，冷汗正贴着额头的皮肤向下流，但幸好，这次，他没有再流泪。
　　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这梦魇再次找上了他。
　　“醒了？真吵。”方木机警地回头，见秦明已经坐在了他的身边，手上是方木熟悉的那把匕首，反射着从门外漏进来的阳光，被这光刺的，方木后知后觉地记起昨天秦明也给了他一把，只是，他忘了他把匕首放在了哪里。
　　秦明猜出了他的心思，反身从身后的角落抽出一把匕首，方木的匕首。
　　方木抿紧了嘴巴，沉默不语。秦明却是嗤笑，定定地看着方木：“知不知道，如果刚刚在你旁边的是你的敌人，或是你的目标，现在的你，已经死了。”
　　“我知道。”方木懒懒地回话，此刻的他没功夫应付秦明的话里有话。
　　秦明抬眼看他：“怎么？做噩梦？陈希？女朋友？可惜，到了这里，你是再也见不到她了。”方木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却不置可否，他不想和眼前这个冷血杀手去谈论陈希，应该说，他不想再和任何人谈起陈希。
　　“练了这么多天，体能还是这么差，警觉性还是这么低，方木，这样的你，有人死在你眼前，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听着秦明仿佛调侃般的语气，方木“嚯”地抬起头，警惕地瞪着秦明：“你说什么？”秦明见他这模样，满意地笑了：“对，就是这个眼神！方木，感受你内心的愤怒和黑暗，你不是学犯罪心理的么，是不是习惯了分析别人，却从来不分析自己？方木，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和我秦明，是同一类人，身上都背负着人命！”
　　说完，不管方木作何反应，秦明收起了匕首，起身准备下楼：“走吧，今天老规矩。”
　　方木见秦明的身影不在，半晌才抬手捂住眼睛：“呵，同类人，背负人命，方木啊方木，这才是你。”
　　下了树屋的秦明，掏出口袋里从刚才起就不断震动的手机。
　　“喂，什么事？”
　　“吴三省？不好办，他这个人基本没什么弱点，不过他的手下有个叫大奎的，可以从他入手。”
　　“呵，他的兴趣爱好么？白洛因，看看你和顾海不就明白了？”
　　“不可能，白洛因，我只负责替你杀人，至于我的人，他不是被我救来干这个的，况且他那副样子，塞给大奎都没用吧，无趣得很，问执明吧，没事我挂了。”
　　将手机挂断，秦明将手机拿在手里把玩，抬头看去，方木还没出现，他笑了笑，他救回来的人，他怎么可能不查明底细，只是方木的资料……秦明摸了摸下巴，刚才方木听到他的话，那模样，是吓到了吧？只是想到当他想要追查方木的父母死因的时候，却怎么也查不到。
　　秦明微眯起眼睛：“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
　　King Size的床，从枕头到床单清一色的纯黑。
　　突然，恼人的震动声传来，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精准地握住了在床旁桌上欢快明灭震动的手机，手的主人顺便骂了句：“KAO!”
　　执明凌乱着头发，睁着迷蒙的眼从被子里钻出来，艰难地滑动手机屏幕，开了免提：“喂，谁啊！一大早不睡觉，找死啊！”
　　“我！顾海！太阳晒屁股了，你大爷我都醒了，给我起来！有事！”
　　执明在心里又问候了对方祖宗八代一遍，还是认命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等到执明挂了电话，穿着袍子表情古怪地下了楼，莫澜早就已经候在了楼梯下方，恭敬地俯身：“少爷。”
　　“恩。”执明敷衍地摆摆手，将手机随意地掷过去，莫澜精准地接住了。
　　“人呢？”执明一边懒洋洋地走下楼梯，一边问。
　　莫澜心领神会：“在偏厅呢，少爷您仔细听，没听见什么吗？”这时，大脑才有些清明的执明才觉得似乎隐隐有什么音乐声在从远处传来，他皱着眉搜肠刮肚地回想：“我买过钢琴？”莫澜心中无奈，但面上微笑这点了点头：“那次少爷您看上了一个从越南来的，讨好人家买的，可惜没两天……”
　　执明恍然大悟：“哦~那女的啊，有点印象，说是学艺术的，那模样叫一个清纯啊，切，谁知道后来发现是整的，恶心死我的！你不提还好，你一提我早饭都没胃口吃了，走，去看看，整什么幺蛾子呢。”
　　执明手一挥，莫澜只得顺从地跟着他向着偏厅而去。
　　这几日，慕容离见执明总是早出晚归，每次回来身上都带着烟尘的味道，他从莫澜嘴里知道执明是一个炸弹专家，也是上次看见的那两个房子里的人之一的手下，他被带来的地方是这个世界上最混乱的地方，这里充斥着世上最肮脏、阴暗和罪恶的一切，慕容离不难推测出执明和那些人究竟是做什么的，好在，执明这几天对他没什么兴趣，他除了出不了屋子，还算自由。
　　之前就注意到偏厅的钢琴了，今天早上醒来想到不知道方木被那个人带走怎么样了，心里有些难过，便坐在了钢琴边，一边回想自己学过的钢琴曲谱一边弹奏。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慕容离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他人眼中的风景，执明带着莫澜走到偏厅，本来是想好好教育这个“俘虏”应该要认清身份，却没想到见到的是这样的景象：白衣少年坐在钢琴边，骨节分明的手跳跃在琴键上，清晨的阳光穿透玻璃制的外墙，映衬着少年单薄苍白的侧脸，竟有一丝别样的美，更别说慕容离脸上那股说不上来的透着抑郁的气质，执明觉得天人少年也不外如是了吧。
　　玩味地摸着自己的下巴，发出“啧啧”的赞叹声，他偏头对莫澜说：“怪不得顾海他们看上了我这个小囚犯，那天就瞥了一眼，现在看看还真好看，这样的姿色去□□别人应该能成。”
　　一旁的莫澜不赞同地皱了眉头：“少爷，不好吧，要是被秦明知道……”
　　执明面色不喜：“我说，你是我的管家，还是他秦明的管家啊！他把人给我，人就是我的了，哼，爷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说完，夸张地清了两下嗓子，朝着慕容离走去。
　　钢琴曲戛然而止，不知道为什么，没了那音乐，执明觉得有些不爽，他眉头一蹙，脚步不停地靠近慕容离，待走近了，他手撑在钢琴架上：“喂，那个，你叫什么来着？哦，阿离？”只见慕容离转头，那一刻，执明看着他的眼睛，心好像被撞了一下，他不自然地转开眼，想要忽略那种感觉，一边腹诽：这小子的眼睛怎么那么好看，而且，干嘛那么悲伤地看着我！我又没怎样！
　　再转过眼，慕容离已经恢复了最开始的清冷模样，执明这才感觉好些，他再次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恶声恶气地说：“我也不记得你姓什么了，就叫你阿离了，秦明把你给我了，你就是我的了。那什么，听莫澜说你这几天挺乖，恩，这样就很好，对了，接下来我有个任务，得要你帮帮忙，如果成功了，你手上那颗定时炸弹我可以帮你取掉，让你自由点。不过，我提醒你，这里你是走不出去的，拿走了，你也别动什么歪脑筋。”
　　慕容离听着执明显得有些乱七八糟还有些逻辑不通的话，眉头皱了皱，但是大体理解了执明的意思，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上显示着绿色数字的手表，还有想到现在生死不明的方木，把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执明：“我答应。”
　　执明痞气地一笑：“很好，你继续弹吧，弹得还挺好听，不错不错。莫澜，本少爷饿了，早饭呢，对了，给阿离他也准备一份，吃饱饭才好干活啊。”
　　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走着，对着莫澜下着自己的命令。
　　等走出偏厅，莫澜也去准备早饭不在了，执明才背靠着墙壁，继续努力压制刚刚自己在看到慕容离眼神时想拔腿就跑的情绪，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低喃道：“真是见鬼了，我明明喜欢的是大咪咪加大屁股的辣妹好吧，这什么鬼感觉，一定是因为顾海，对，看来不能老跟不靠谱的老板在一起呆太久，疯了，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