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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玉璇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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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信步闲闲,语调亦是不急不缓,似话家常一般的轻松拂去了雅间里的尴尬气氛。
陆寒江闻声一愣,握着刀的手不禁松了几分。他没再看瑟缩在地上明眸落珠一幅梨花带雨模样的月绮,反倒是抬眸向雅间外望去。
来人嗓音清脆泠泠如叩玉,尾音却带着六分慵懒四分媚意,媚这个字眼儿本是不适合来形容一个男人的,与其说是褒义,更不如说是贬义。但这点儿媚以却不令人恶心发麻,反倒是似一只小爪子挠着心肝儿一般。
男人的嗓音懒懒的,本是带着一些撒娇意味的调子,却怎么也听不出半丝谄媚,倒是慵懒的透着一股疏离冰冷的气息。仿佛就像是随风摇动的竹子,风再怎么大,竹也是宁折不弯的。
陆寒江心中忽的涌上了一丝后悔,后悔为何当初来中原时没好好学习汉话。此等境况,若是换了陆晴渺来,他定能舌灿莲花将之表达明明白白甚至锦上添花。
脚步声愈发的近了,小厮慌忙的对客人们行了个礼便匆匆靠去了一边儿。
这时,陆寒江只见一只素白纤长的手轻轻握住了半遮半掩的门框。
来人轻巧的将门往右边一带,一袭白色锦衣便映入陆寒江的眼帘:
“真是多有得罪,是在下管教无方,还请诸位客官海涵。”
男子在雅间门口对明教众人躬身行了一礼,待他起身站定时,室内除了陆晴渺之外,几乎所有人都轻轻的惊叹了声。
若说照月美人天姿国色风情万种,那这男子便只能用神人之姿来形容。
男子面上覆了半脸银假面,可另外露出的半张脸却可称眉目如画。
他肤白胜雪,眉宇微扬,目带桃花;眉眼微挑。见他瞳仁转动间自是脉脉含情,端的是眉目生春,一言一行尽态极妍。
这副相貌搁民间只能说是男生女相,一大男人生了这副艳丽的皮相委实不怎么讨喜。可这男子身着一袭白衣,身形又颇为高挑。加之他身形瘦削,脊背挺直,反倒是给人一种青隽如竹的傲气淡然,一种凛然不可侵的气势。
男生女相的人很多,他在此中并非是多么出挑的相貌。与其说是他皮相令人惊艳,更不如说是他在极艳极清的糅合下迸发出凌驾于性别之上的美。
“这…这哪儿跟哪儿啊?”陆晴渺倒是反应迅速,他笑着打了个哈哈,走过去拍了拍陆寒江的肩,笑道:
“玉公子言重了,是我这师弟初来长安不太适应风俗。想必是这留君酒太醉人,他贪了杯才唐突了月绮姑娘。”
“要说赔罪,更当是我这个做东的给玉公子给月绮姑娘赔罪。这碰杯碎盏事小,唐突佳人才事大啊!”
众人听得陆晴渺一席话,再看男子时眼神不禁多了些玩味,但心中却更知此人得罪不得。
这男子并非什么小倌公子,而是照月庭的老板,玉璇玑。
玉璇玑什么时候出现在长安的没人知道。只知道几年前,长安第一楼怜香阁老板玉琳琅忽然病逝,一夕之间,偌大怜香阁分崩离析,不多日便关了门。可又没过多久,怜香阁被人盘下,行大肆装潢之事。待几月后,原来的怜香阁重新鸣锣开张,那怜香阁的牌匾换成了照月庭。开张那日,只见一白衣公子于门前携照月八美迎客。漫天花雨下,路人看之恍以见神妃仙子。
白衣公子玉璇玑之名一夜之间闻名长安,加之容貌俊美,气度青隽,谈吐不凡,一时间受了不少长安权贵的追捧。
爱慕玉璇玑的少女,私下唤他玉郎;欣赏玉璇玑的人,总给个面子叫声玉公子或玉老板;至于瞧不起一男子涉足风尘的,暗地里唾他一声老鸨子。
玉璇玑见陆晴渺亦在为陆寒江打圆场,心中转念一想便知事情原委经过。见陆晴渺跟陆寒江不多追究,一边冷冷的给月绮使了个眼色,一边笑着道:“陆公子是熟客了,想必公子亦是知道在下这照月庭中的规矩。既然月绮愚笨鲁莽,那便请公子亲自去挑个合心意的。”
“至于今日的酒水,就算是在下为弥补扫了诸位兴致的一点歉意罢。过会儿在下再去让人备席一桌,权当是赔罪了。”
陆晴渺闻言,心中亦是有些过意不去。这本是陆寒江唐突了月绮,现下玉璇玑又慷慨免单赠酒席,弄的他们像是一群过来蹭吃蹭喝的地痞无赖似的。
就在陆晴渺想谢绝玉璇玑的好意时,却听得一直一言不发的陆寒江道:
“你是说让我亲自去挑个合心意的?”
玉璇玑回眸看向陆寒江,淡淡笑道:“是,公子初来照月庭,想来也跟姑娘们不熟,不如让在下引荐——”
“我要你。”
玉璇玑话还未说完,便被陆寒江直接出言打断。
玉璇玑闻言面色一僵,饶是他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话。陆晴渺刚想着玉璇玑出面缓和了气氛,没想到陆寒江语不惊人死不休,花魁他不要,他偏要老鸨子!
而且这老鸨子还是个男的!
陆晴渺思至此处才回过神来,心道怪不得陆寒江美人在怀还面不改色无动于衷,感情他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而是人家根本就不好这一口!
就在陆晴渺正欲开口解围时,玉璇玑却笑道:
“璇玑多谢公子错爱了。不过璇玑只是这照月庭的老板,恕不能以色侍君,这坊间有不少馆儿的老板都与璇玑相识,公子若是不嫌弃,那璇玑便为公子推荐几位不错的小倌儿如何?”
陆寒江定定的看着玉璇玑,又一字一顿道:
“你开价,一夜多少?”
陆晴渺心中叫苦不迭,心说这师弟多年不见怎地学了钻牛角尖了?这是在大漠呆久了吃沙子吃多了堵了脑子么?
“玉公子,你别介意啊。我这师弟素来性情耿直,想来是惊艳于公子相貌口不择言,还请公子海涵啊。”
陆晴渺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去拽陆寒江,却不想陆寒江的速度更快。只见他箭步一跨,不过瞬刹便停在了玉璇玑跟前握住了玉璇玑的手腕。
陆晴渺彻底懵了。
陆寒江看着玉璇玑,喉头滚动了几下,却不知想说些什么。
——太像了,玉璇玑跟他梦中的人太像了。
他从未看清过梦中人的相貌。在梦中,他只记得那人站在竹梢上背对着他,他想努力看清他的脸,那人却似远在天边一般。自己离他太远,只能瞥见他似笑非笑的唇角。
陆寒江想着他是否真的遇见过这么一个人,可他完全不记得。
直到玉璇玑出现,他们之间那种透骨的清隽凛然一下子在陆寒江眼前重合。或许是留君酒真的醉了他罢,在看见玉璇玑的一瞬间,有种不知名的声音在陆寒江脑子里呼喊:
“占有他!”
玉璇玑的手腕被陆寒江牢牢握住,陆寒江的速度太快 ,快的令他猝不及防。玉璇玑的心中本能的腾起了一股危机感,他试着挣动了一下,发觉陆寒江的手劲大的可怕,细微的挣动根本无济于事。
陆寒江看见玉璇玑的笑骤然消失了,刚刚那个温润慵懒的富贵公子瞬间变了。他只觉玉璇玑倏的变了个人一般,像是从那具慵懒妩媚的壳子里苏醒了一个冰冷的鬼一般。
玉璇玑比他略略矮了些,此时他正抬眸直视着陆寒江,眸中寒意凛冽:
“客人,放手,在下只是开青楼的,不是出来卖的!”
陆寒江看着他浓丽明净的瞳中似飞掠过一线若有若无的杀意,仿佛昆仑山上骤然飞过正在掠食的鹰一般。
陆寒江莫名的扯了扯唇角,竟是笑了:
“中原的花魁多才多艺美貌非凡架子端的高,不就是为了抬高自己一夜的身价么?”
“在这风尘之地,玉老板莫非是想说自己出淤泥而不染么?!”
玉璇玑闻言面色更冷,只见他冷然一笑,讥讽道:
“这位客人,你见过哪个铺子除了卖商品之外还卖老板的?这连三岁小儿都知道的常识,客官难不成不知道?”
略略一敛眸,趁着陆寒江分神的一刹,忽的反转手腕,想要挣脱出去。
陆晴渺正想去将二人拉开,却见玉璇玑反手挣扎,他心中暗道糟糕,陆寒江的手劲他是知道的,若是玉璇玑强用力惹怒了陆寒江,轻则手腕脱臼,重着骨折,闹不好这手就就此废了。
陆寒江下意识的想制住玉璇玑,却不想自己指尖忽的觉得一阵刺痛。这痛来的太过剧烈也太过诡异,陆寒江被疼的面色一白,不由得放开了手。所谓十指连心,玉璇玑不知用什么东西刺了他一下,那一瞬间陆寒江只感觉自己指尖像是被千万毒虫噬咬一般,断指之痛在此无异于享受。
好在那痛楚只是一瞬间的,若是持续的,怕是陆寒江当场便要举刀切了这根手指。
陆晴渺也没看清怎么一回事,见陆寒江放了玉璇玑,他心中也暗暗舒了一口气。
玉璇玑甩了甩手,转眼间又挂起了波澜不惊的慵懒笑容。他轻轻的对陆晴渺点了个头,笑道:
“若是无事,那在下便告退了。”
陆晴渺见玉璇玑走后才发觉自个儿背后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看见陆寒江还站在门边不动,心中既是无奈又是敢怒又不敢言。他只得走过去笑着拍了拍陆寒江的肩:
“师弟,今日也晚了,这酒也喝的差不多了。走,师兄送你回去。”
陆寒江这才回过神,回头看向陆晴渺,抱歉道;“不劳烦师兄相送了。今日是我失态扫了大家的兴。这酒后劲有些大,我是有些醉了。”
陆晴渺闻言笑了笑道:“无妨,今日本就是给你接风的。多喝点没什么。”
陆寒江一面跟明教众人赔了个罪道改日他做东请大家喝酒,一面跟着他们出了照月庭的门。年轻人的感情总是来得快,几声解释后大家又是笑嘻嘻的勾肩搭背。
跟陆晴渺告别之后,陆寒江一个人往自己的住所走去。此时时辰已经不早了,路上已经没几个行人。初春微凉的夜风钻进了他的衣服里,刺激的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这一哆嗦倒是把陆寒江的酒意打没了。他捻了捻刚刚被玉璇玑刺过的指尖,不由得想到了那一瞬间玉璇玑的出手——
作为顶尖的杀手,他的观察力惊人。饶是玉璇玑的动作再快,他还是看见了玉璇玑雪白大袖中一闪而过泛着蓝色光晕的镖。
那是蜀中唐门的化血镖。
难道玉璇玑出自蜀中唐门?
陆寒江思至此处,不由得皱了皱眉。他曾去过蜀中却未接触过唐门弟子。唯一一次接触,那便是那年在枫华谷中,明教与唐门丐帮残酷的绞杀。
枫华谷之战的时候他还年少,武艺也不精,在三大门派的高手厮杀中他受伤不轻,只记得他中了一发唐门弟子的追命箭便觉眼前一黑,再醒来时他已经回了明教。
是了,他见过梦中的那个人,枫华谷也有竹林,只是他受伤后神志混乱以为那是在蜀中。
若玉璇玑曾参与过枫华谷之战,那他必然和梦中人有一定的联系。
陆寒江抿了抿唇,忽的转头向照月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