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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二十七

      他看见四名年轻人哭着又笑着,争相亲吻着什么东西,就道:“孩子们啊,您们手上拿着什么?”
      四名年轻人道:“是我们挚爱之人。”
      他道:“您们深爱着谁呢?”
      四名年轻人退开,然后,他就看见自己,失声道:“天啊,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已被毁灭,从世界上消失了吗?”
      四名年轻人道:“陌生人啊,他确实已被摧毁,您瞧见的是他灵魂的残渣。好事者啊,是一名青年为我们带回。”
      他道:“他为何被摧毁?是谁下的命令?是谁做成的事?”
      四名年轻人道:“是我们下的命令,是那青年做成的事,闯入者啊!他养育我们,然后抛弃我们。他发誓永远爱护我们,却在某一时刻,把脸转向一匹野马。他对我们造成痛苦,优秀者啊,他自己却没有察知。我们对他的马做了一些事情,他就抽走我们的腿骨,弥补损失,然后说:‘我换给您们更灵巧的双腿,从此您们自己生活吧。’陌生人啊!我们失去腿骨,依靠灵魂走路,灵魂却不会感到疲倦,直到双脚无法支撑,倒在地上,才会停止。我们离开他,生活感到痛苦,他却像从前一样,在我们统治的世界中自如行走,仿佛不忌惮我们,仿佛以为可以肆意践踏我们的爱和恨。陌生人啊,他做着令我们不快的事情,直到生命出现灾变,他让灵魂及时进入另一个身体,可靠者啊,好似他不甘于消逝。这时,一名青年来到我们面前,要求得到寿命,我们就说:‘去追踪他吧。’而后,他终于以这种方式,回到我们身边。”
      他叹道:“这是一个可悲的故事。”
      年轻人们又哭又笑,抚摸那具身体道:“我们深爱着他,陌生人啊!没有大海可以填平我们的爱,优秀者啊!没有高山可与我们的深情比肩,聆听者啊!在本质即为摧毁的可怕宇宙中,他是我们唯一依恋的人。但他看不见这一切,只宠爱那头畜生,骑在它背上,一刻都不愿分离,以致身体和它融为一体,变成半人半马的怪兽。我们悲哀地跟在后面,许久许久,直到某一时候,趁他熟睡,我们把他从怪兽的身体里拔出。我们只想重新得到他,却没想到因为这种方式,马死去了,而他抽走我们的腿骨,弥补自己的损失。他本来还想取我们的性命,复活那头畜生,是我们的哀告使他罢手。陌生人啊,他冷酷无情,看不见旁人的爱。优秀者啊!但我们不能失去他。无论采取什么手段,一定要使他回到我们身边。”
      他听到这里,不禁哭道:“可是孩子们啊,您们赶尽杀绝,已终于将他抹除。”
      他们的泪水随即模糊他的眼睛,使他啜泣不止,渐渐醒来,悲痛仿佛浸遍全身。
      当他发现自己躺在卧房的地板上,感到晕眩,不免生气道:“这是怎么回事?那该死的蠢人为何不扶我起来?”
      仆人急忙跑过来道:“我的好老爷啊,您终于醒啦!昨夜您一睡下去,长老就过来叫您,您却没有一点反应,惹得他好生气呢!”
      商人道:“您讲的什么蠢话?昨夜我一点儿也没有睡过,今晨还是您送我出的门。您躲懒也就罢了,怎还满口扯谎?”
      仆人道:“老爷,是您记岔了吧?昨日长老回去后,您就坐在椅子上睡住了,我还奇怪您一向没有那么大的困意呢。我把您抬到床上安顿好,怕您突然醒来有什么吩咐,就在床边坐了一夜啊!今早又有好大的风,关好的窗户被两次吹开,我仿佛看见一个身影飞进来又飞出去。”
      商人还在仔细思量仆人的话,长老就拄着拐杖进来,脸色不虞道:“卑鄙小人,如今您还有什么可讲?请您说说我们如何对待了您,值得这样报复的结局?您把所有人的希望揽下,却躲在这里安心地睡觉。当我们看见,仿佛每一个人的脖子上都套了无形的绳索。卑鄙小人啊!您从前也算是温顺的孩子,为何在外面待过,回来就变得那样坏!”
      商人连忙坐起,但他仍感到摇摇晃晃,心中悲伤使他潸然欲泣,说道:“我不明白您们一个一个的都在讲些什么。我被您指派这个任务,也不敢睡下,钟声响起就走到约定的地方。此后,我经历了难以想象的劫难,以量不完的鲜血和眼泪换取您们仇人的满意。那是何等巨大的恐惧和痛苦,如今讲来好似等闲之事。我实话告诉您们,您们也不必往脖子上套绳索,因诅咒已经解除,我已遭到过分的惩罚。”
      不料长老却生气道:“我从乡亲手中,留下您熟睡时的性命,不是要等您醒来,听您讲这种荒唐的混话。您都做了些什么,我看见得一清二楚:您除了在救人的关头束手就坐,过后又拿梦中的鬼话糊弄我。您错误了我们的救赎,这个镇子已是被毁灭了!如今我对您讲:请您马上从镇上离开。即便末日将同时降临您头上,我们也不愿与您同在一处灭亡。”
      就这样,商人被赶出了自小生长的地方。他带着财产躲到山上,日夜对住画在洞壁的一幅无嘴男人的肖像发呆。他仿佛往远古走了一趟,脑中装了太多自身生命承受不住的事。他开始讲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好似有两个灵魂争夺眼前的世界。
      有日,一位光彩夺目的女郎走入他栖居的山洞,商人连忙拜伏在地,乞求道:“灵魂高贵的女主人啊,我不能再这样活着。慈悲为怀的女郎啊,求您救我一救。法力无边的人啊,请您消除我脑中多余的记。信守誓言者啊,我若曾渴望知晓非分的答案,如今已受到过度的惩罚。富有光辉的美女啊,世上没有谁比您更正直、善良和聪慧,您既然到得这里,总是要为我做点好事而来得吧!”
      女郎说道:“做事不知疲倦的人啊,我无法助您做到这件事。记忆与灵魂捆绑,或是与意识捆绑,只有这种捆绑才组成完整的一个人,若把它们分开,疼痛会将一个普通人杀死,您是一个没有法力的普通人,我不能将您杀死。”
      商人道:“死亡的痛苦,我品尝的次数已算不清楚,我在生死中轮回时,就是我铸下大错的前兆。我因为追求不该追求的东西,落入凄惨的境地。从前术士住在我心中,他的法力使我没有被生死之轮消灭,如今他的记忆停留在脑海,我坚信其内仍有法力。”
      女郎道:“他留在您身内的记忆,就好似一个没有形体的鬼魂,比他受您监禁时更做不成任何事,您不能有所指望。请您知道,不幸的人啊,您在心灵的山脚下遭到杀戮,是您的心灵在涤净自身,因此于生命无碍。发生在灵魂内部的痛苦,与发生在身体内部的痛苦,比不上灵魂与身体连接部分的痛苦,只有灵魂和□□不同时寻求死亡,人就不会死去。剥离记忆是难以承受的剧痛,灵魂与身体的连接部分会因此而寻求死亡,那将是真正的死亡。您所求之事并非此般结局。”
      商人双手合十道:“大福大德的女主人啊,我如何是好?您阳寿无尽,脱俗超凡,在您看来,我自此刻走至坟墓,其距离比一瞬还短暂,但我总见不得继续忍受不公正的折磨,直至升入亡人的国度。宽厚仁爱的女主人啊,您到得我跟前,总是有了解决的办法。”
      女郎笑道:“果真如此!”接着,她拿出两样东西来。
      商人一看,认出那是从前女主人赠送自己的油灯和披风。
      女郎说道:“谨守礼仪的人啊,我虽然不能剥离您的灵魂,但我为您取回了这两件宝贝。您拿上这个油灯,就能照亮一切道路,穿上这件披风,你的身形会从人们眼中消失,您具备它们,世上再没有不能到达的地方,您安心使用,不必有什么牵挂,百年以后,我定来亲自回收。当人面临巨大得艰难,就会原谅过去得一切。您或是走入异国努力谋生,或是登上险境与自然搏斗,寻觅挑战吧,不断地挑战,莫让闲适有机会重新勾起你的愤怒。您向我寻求解脱,这就是我给您得解脱之道。”之后,她朝商人举起右掌。
      商人双手合十跪拜,恭敬接过礼物,即刻就起身。从此,他不再以本来的身份,出现在世人的传说中。
      诸位,这就是商人冒险的最后故事。

      众人听完,纷纷赞叹故事的奇妙精彩,很为其中的真挚情意打动,对人物或褒或贬,意见不一,讨论得甚为热烈。
      有一位女宾讲道:“诸位,我从未听过如此富有寓意的故事,真是大开眼界。要说最使我着迷的地方,莫过于它敢为女子伸张正义。诸位听啊,那位驾驭飞屋的女主人,是如何理解繁衍生命的代价,猎人转述的那名伪装的男子,又是如何借女性之口,用男人的冷酷自私来困缚世人。不要说只有女子才受害吧,多少男人为了避人口舌,也不得不过上违背意愿的生活。我们人之所以为人,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可以凭藉发展的理性,调和本能的需求,从而摆脱如同动物一样受天性驱策的命运吗?人若要过高尚和幸福的生活,就不要起害人之心,亦切忌轻易屈从所谓‘自然规律’的劝告。”
      一番慷慨陈词,有人听了深以为然,有人则不屑一顾。大家你来我往,又是一番争论。
      乞丐向来难以抵受饭后的困意,打点全副精神听罢故事,已疲倦得恨不能睡去。因此,他靠在垫子上,好似远远地观看论战。花园里散养的孔雀从他身边走过,发出雷鸣般的叫声,飞到没药树的高枝上,它那长长的尾巴,好似七彩的泉水一样流泄下来,拖曳地上。乞丐看向它威严的眼睛,随即透过枝桠之间,瞧见明亮的天空上已高高升起一弯银白新月,好似心上人饰在耳坠上的珠宝,禁不住看向坐在身边的寡妇。
      寡妇正与富翁低声讨论。她那温柔甜美的面容,为一层厚厚的黑纱遮挡,她那璀璨夺目的光辉,如今消隐不见。乞丐起了一种耐人寻味的想法,不知天下间是哪位英雄获此殊荣,能把黑纱盖在这女子头上。
      众人争论至午饭时分,方才罢休。
      第三日,就是婚礼举行的日子。城堡被装饰一新,宴会厅满铺华美的地毯,装饰考究,四壁富丽堂皇,珍宝古玩琳琅满目,好似天堂里的一座宫殿。观礼宾客个个衣饰华贵,人人仪容非凡,没有谁羞于讲出自己的来头,就仿佛是一场天神的集会,真是前所未有。
      期间,在四名法官的见证下,婚礼如仪进行,宾主共欢。之后,豪华的宴席海水一样把众人淹没,珍馐美味络绎不绝,一旁更有歌舞助兴,没有谁身处其中还不能抛却忧愁。
      宴会整整举行了三天三夜,所有人尽情作乐,没有烦恼。到第四日,宾客才陆续离去。富翁几人本与主人亲厚,就承他的情,在加迪斯再逗留几天。
      一日和风送爽,闷热大消,一群好友又乘机外出,来到外海一侧的沙滩上。
      天空与海水永远那样蔚蓝,渔船全都出港了,只有一群渔妇领着小孩在沙子里捡拾贝壳。一艘走迷的货船搁浅了,船主在船上大喊,请人帮忙将船往岸上拖。于是人们牵来几头牛,把船上抛下来的缆绳套住牛轭。龙骨缓慢地在沙子上滑动,海风尽管鼓满了船帆,却丝毫发挥不出昔日的威力。船已经靠得够近了,卸货的梯子伸进沙地,一群工人从码头赶来,帮忙搬运货物。
      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匹白马,行走在浪花上。牵马的人浑身赤裸,不顾青天白日,尽管悠闲自得,阳光在蜜色的肌肤上闪耀,描绘他健美舒展的轮廓。他牵着马,径直从这群服饰华丽的贵人跟前走过。女宾们掩着扇子,兴奋地交头接耳。
      过了一阵,船上的货卸完,工人也散了,几人正打算往回走,忽然瞧见几名渔夫升起了火,烤食刚捕捞上来的海鲜。这一群猎奇爱趣的朋友,也不顾是否会惊吓渔夫,竟走上前去,请让他们也尝尝鲜。
      渔夫们手足无措地站起来,脱帽的脱帽,行礼的行礼,听见他们的要求,连忙窘迫地擦擦历经风吹日晒、结满盐碱的凳子。
      几人坐下,却只是矜持地吃了一点。
      渔夫们自觉再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待,只好请这帮贵人听听他们平时唱的歌。他们就抱起木琴,举起笛子,吹奏一通,引得附近的人都凑过来了。渐渐地,这群海上居民露出快活的本性,开口唱道:
      浪花之中,
      是鱼儿甜蜜,
      岁月之中,
      是青春甜蜜。
      青春甜如蜜啊,
      却不似鱼儿,捞不来。
      接着,他们唱道:
      海风从帆中穿过,
      推起我的小舟飞驰。
      是谁从背后穿过,
      推动我的岁月飞驰?
      如今的往昔已然逝消,
      将来的往昔也挽留不住。
      睡梦不把日夜隔分,
      路上总有行人动身。
      接着,他们又唱道:
      但求睡神莫扰少年人,
      年华尚好,打拼趁早。
      但求睡神眷顾老年人,
      闲福已到,当享逍遥。
      几个人就着节拍起舞,把沙子踢得到处都是,却引得所有人都开怀大笑。一片热闹之中,富翁却发现乞丐独自紧锁愁眉,仿佛闷闷不乐。
      得到大伙儿都尽兴,太阳已挨在西天。几人同一大群渔民辞别,一边说笑,一边走往居停主人的住处。
      落日的金红在水面上铺出摇荡不定的一条大道,黝黑的滩岸上,还有渔民在涉水捕捞。
      乞丐正低头走着,忽被富翁拉住,落在后面,离大伙儿隔开了一些距离。之后听富翁问道:“朋友啊,您怎么了呢?是什么事情烦扰着您,竟连这种欢乐都不能打动您?那样广阔的大海在眼前,您还有什么忧愁不能消去?”
      乞丐沉默一阵才叹道:“主人啊,您是当笑我多愁善感,我是该落得郁郁寡欢。我的心胸是那样狭窄,竟不能容忍心爱的女主人谈起她的亡夫。方才我们正观看表演,有位渔妇同我的女主人攀谈,说道:‘夫人啊,您年轻漂亮,为何头上蒙着黑纱呢?在何时何地,是哪位老翁使您守寡?’
      “女主人矜持地一笑,道:‘他年纪不大的。’之后没再多讲。
      “主人啊,我喜欢我的女主人笑,她只是弯弯嘴角,我的心就立即充满甜蜜。今天,我不知道那一笑意味着什么,却品尝到刺人的苦涩。我虽站在阳光下,却似落入冰冷的深渊。我痛恨那一声笑,主人啊,我竟不希望我的女主人笑!我总说自己仰望高尚的品德,到头来却仍是个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我为何妒忌女主人往昔的幸福,我为何不希望女主人曾经历过幸福?我的嫉妒无处可投,竟投在一个死人身上。我也曾不止一次想象过,这位幸运儿究竟是怎样的千人之英,万人之杰。”
      富翁似忍着笑,瞧了他一眼,说道:“您有什么好嫉妒的呢?您和她生活在同一个世界,有什么不能争取,却不是比那去了死荫之地的更容易成功?您不要忧愁,我的朋友。我倒要问您,是不是仍对您的女伴心存芥蒂,所以这几日那样地冷落她,甚至不跟她讲几句话?”
      乞丐急忙道:“没有这样的事,主人啊!当初我向您忏悔,怀疑在我心中已不再存有影子,贤者啊!您智慧的话语驱走我的病,仿佛光明驱走黑暗。是女主人抱恙,当须静养,因此我守在身边,不忍拿闲话叨扰。我是这样对您解释,主人啊,但我的心却感到,与其说我拒绝她,倒仿佛是她拒绝我。哎呀,我真该死!若不是我厚颜邀请,她如今只需在家中养病,用不着随我来吹这无益的风。她怪责我,不愿同我多话,也是应该的。因此,我心内的热情被关闭,对躲在面纱后的她无法涌起往日的柔情。主人啊,您瞧一瞧我,瞧瞧这个我,竟在计较爱情的得失!”
      富翁笑道:“您这又是操的哪门子的心?您的女主人若在家养病,无所事事,倒常体察身上不适,心神更受困扰。如今随您出来,分散精力,无暇去想那些病痛,心灵反倒安乐。照我说,朋友啊,我们来到这里,并没有多少劳累的,不至于拖累她的病情。当初您发出邀请,源自一片真意,她也欣然允诺,双方无可指责。我认为,我们应当尊重她的判断,她既然随我们来到,就是料想这病没有大碍,可以撑持的。她不同您多话,想是为了照顾大家的体面,她虽然生性活泼,招人喜爱,可终究是一名寡妇。待回到科尔多瓦后,一切就恢复往常了。”
      乞丐这才有些宽慰,对女主人的怜惜又加增了。
      几人回到住处,见其余宾客都已离去,宅子如同平日那样安静,就不愿再劳烦主人,排隆重的宴席,就只是点了些寻常饮食,照旧到花园中席地而坐,欢谈享乐。
      富翁对乞丐说道:“这情景,倒叫我想起那日的故事来了。当时,大伙儿讨论得不可开交,您却挨在一旁昏昏欲睡,我可是看见得一清二楚。今日乘此机会,给我说说您有什么好想法吧。”
      乞丐惭愧道:“主人啊,我向来愚钝,哪能提出什么高见。当日我虽闭口不言,却也认真听取了每个人的发言,只感到仿似醍醐灌顶,故事中有许多关节都被一一点通,我才对故事有了合宜的理解,再之上就没有了。只是我听来听去,总不见有人道出我的猜想,心中不免有些焦急,如今您提起,我就跟您讲了,就当是了却心愿,也好说是擅自续一个结局。主人啊,那些超乎想象的神奇遭遇,以及它们的由来、往后的结果,是非功过,我没有能力评价,只是希望商人经受过苦难后,不必再被他的血缘至亲误解,但愿乡亲们不见可怕的光景,就知道没受商人辜负,已还他一个清白了。他遭受了那样多的痛苦,却得不到亲人的原谅,岂不可怜?遑论他已将他们全体都解救了。”
      富翁细细听完这番话,心中甚是欣喜,觉得这人淳朴善良,世间再也找不到了,于是夸赞了他几句。
      乞丐得了富翁的夸奖,既高兴又羞赧,他沉吟一阵,忽然又叹气说道:“主人啊,如今我想起商人与猎人和林中的对话,并那日的一番讨论,竟生起一种切身的体认来。以智慧为魂的人啊,这个世界对女性竟如此不公,她们被禁锢在种种身份中,却始终不被辨认为一个自主的、有情感的人。就好比我那位笑意甜蜜的女主人,虽然不幸丧失了丈夫,却从此要顾忌世俗的眼光,不能随心所欲地与意中人谈话。一名鳏夫可以做的事,寡妇却不能做。他们难道不都是丧失了伴侣的人吗?他们不也同样是人,有着追求美好爱情的天性吗?社会为何却把他们加以区分?”
      富翁说道:“您提出的问题至关重要。女性受到种种禁锢,因为她们从来只被视作财产。在家时是父兄的财产,出嫁后是夫家的财产。人怎会考虑一只美丽的手镯有没有情感?他考虑的是对财产的占有和如何维持这种占有,即便离开这个世间,也希望财产继续归在自己名下,所以丧偶的女性必须守寡,而所有人都希冀继承人的诞生。”
      乞丐闻言,心中难受,久久没有说话。
      众人作乐直到晚上,翌日一早,就都启程离去了。
      主人把他们送了又送,直登上莱昂岛,才收住脚步,只远远地朝他们挥手。
      车队走在来时的路上,天色却不复之前的光明,有厚厚的云层挡在上方,大地变得晦暗,好似太阳迟迟都没有升起。
      他们经过一处处水田,掠过一个个村庄,期间却见到送葬的队伍在路边,一群黑衣人围着一口黑漆漆的地洞,一名寡妇举着快被风吹灭的火把,垂着头,神情空茫地望住洞里的棺木,风把黑纱紧紧捂在她脸上,干涩的眼睛没有泪水可再流。这就是她丈夫的葬礼,是她更悲惨生活的开始。
      乞丐探头瞧着,怔怔入神,直到那景象已消失许久,才发现自己一直被富翁盯着。他所有所思地瞧了富翁一眼,仿佛听见对方在大胡子下轻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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