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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酱排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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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凉,你听到了吗?”唐岚恍恍惚惚的问白凉。
“听到了。”
“他说我可以进四天后的二十强厨艺比赛?”
“对。”
“他说胜出者能参加国内厨神争霸赛安市市区的选拔赛,冠军有资格参加国内省级大赛?”
“……嗯,”窝在沙发上的白凉牵出一丝鼓励笑容,发愣的盯着藏在黑手套中的右手。
要开始了。
这一届的亚洲区厨神争霸赛已经开始选拔参赛者,胜出者即可站在国际大赛舞台上,迎接自己身为厨师的顶峰。两年前的比赛还历历在目,没想到,这么快又开始了。
白凉手指用力,抓挠右手背的动作似要划破皮肤。他唇色浅白,涣散的瞳孔隐藏一丝惊惧,手上力道越来越使劲。
他还记得头顶耀眼刺目如白昼的灯光,周遭似蚊蝇般嗡嗡叫着的悉悉索索议论声。无论哪个方向,无论什么地方,不管是没脸的黑影观众,还是形同木偶的参赛者。他们都看他,都在看他。
惊异,担忧,幸灾乐祸,讥讽嘲笑,不屑一顾。各色各样的目光,渐渐嘈杂的谈论声。
他独自站在空旷死寂的舞台上,白如骨的灯光打在身上,从脚底投射而出的墨色影子陪伴他。只有它会陪着自己,只有它。
油锅冒出刺鼻白烟,汗水滴下,瞬间发出悚然碎声,翻滚起泡。混杂在一起的饭菜味没了往日香气,变得油腻冷硬如鲠在喉。
他还记得,还记得滚烫的食用油泼到左手时升起的白烟与迅速燎起的水泡。
他还记得台下白衣少女,她坐在医用轮椅上,长发及腰。看不清面容,唯有血红的唇角缓缓拉开,露出森森白牙。
她说,“你不能输,绝不能输。要赢,要赢得冠军!”
冠军?
不要,他不能赢,他不要赢,他……
冰冷僵硬的手背搭上一双温热的素手,唐岚担心的眼神近在眼前。白凉惊叫一声,后背撞上沙发。口中发苦,浑身颤抖。他急促喘息着,喉咙泛出血腥味,引人作呕。
“我给你倒杯水,”唐岚跑到餐厅倒了一杯热水递给白凉,不安的看着他煞白脸色,“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没事,”白凉咽下热水,被水呛到。他紧捂嘴唇,身体如筛子无声咳嗽,唐岚急忙轻拍他后背。
白凉慢慢平静下来,笑容虚弱,“我好了,你刚才要说什么?”
“那个,你刚才听到美廉超市跟我说的话,”唐岚坐到白凉身旁,解释道,“超市说参加二十强比赛的参赛者需要自带助手,我就想……让你当我的助手。白凉,你当我助手好不好?”
手里的玻璃杯差点滑落,白凉心脏猛缩,掌心黏腻湿冷。“……抱歉,”他面露愧疚,忏愧的低声回答。“我不能,对不起。”
“别介意,我就是随口一提,毕竟你早说过自己不再做菜,是我强求了,”唐岚很快将诅丧化为笑容,“对了,猪腿骨应该洗净了,我们做酱棒骨吧?”
“嗯。”
白凉内疚的望了眼唐岚,脊背紧绷,脖颈低垂。双肩塌陷,犹如古时刑场上问斩的犯人,似背负沉重枷锁。
唐岚脚底发凉,喉咙哽住。她手指遮住眼睛,苦恼的低笑着。
不要这样看她,不要用这种好像对不起她的眼神看她。
她只是想让白凉抛下无名枷锁,坦率承认自己还爱着厨师这个职业,只是想让他脱离沼泽似的黑暗生活。她只是想让白凉不再形如朽木、暮气沉沉的活着,她……只是想让白凉像个活人。
可他这种眼神,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你让我痛苦,你使我痛的更严重,你在雪上加霜。
唐岚拉起白凉,强颜欢笑,“不是要给我做酱棒骨吗,坐着不动可不会像魔法师一样凭魔法做好哦,走吧,走吧。”
白凉微微瞪大眼睛,心里最后一丝惊惧逐渐消散。
厨房菜盆里的猪腿骨再也泡不出血水,彻底清洗干净。大大的块头,厚实的猪肉,彰显北方人特有的豪爽劲。
六个拳头大的棒骨用冷水下锅煮,逼出里面残存的血水。再次下锅煮,放些姜片与香醋,倒些料酒与桂皮八角,小火慢煮两个时辰。
一直煮到水面飘满浮沫,捞出来沥干放到高压锅里闷着,调好的酱汁均匀的洒在骨头上,继续闷。等到骨头里的营养物质融进汤里面,香气溢满厨房,就可以捞出来盛盘。
六个猪腿骨齐齐摞在白瓷盘里,冉冉升起白雾,卷着肉香飘向口鼻。
肥瘦均匀的棒子肉色泽红褐,表皮带着油光水亮的色泽,水润润的闪着光泽。盘底浸出红褐色汤汁,就连骨头都渡上一层汤汁变成肉红色。
唐岚随手拿起一根酱棒骨,大口撕咬下厚实软糯的猪肉。满满的塞满口腔,带来充实的感觉。
猪筋骨软软的,却不油腻。像是在吃椰果,软中带着点硬。大口吸出肥美的骨髓,滑腻香甜,简直要人命。
她特豪爽的将手里吃光的骨头丢到桌上,左右开弓,吃的手上嘴边满是油。
哦呼,好吃的想咬掉舌头!
白凉摇头轻叹,嘴角笑意一闪而逝。味觉至两年前就消失,口中没有味道,他又不想扫兴。只好不紧不慢,慢条斯理的吃着,装作在细细品着滋味。
镰月压下太阳,繁星随之出生。
伶仃的枝条剪影印在墙上,茂盛的蔷薇化为黑魆魆暗影。从窗口望去,方方正正的蓝色渐渐掺进墨色,深邃幽静的墨蓝色似帘幕挂在窗台。
橘色灯光照在桌上一干二净的骨头,就连里面的骨髓也完全吸干。浓郁肉香被晚饭驱散,送来清冽寒风。
白凉有一搭没一搭的嚼着肉丝,唐岚瘫在椅子上。惬意浅笑,眯起眼睛静静望着他。
吃饱喝足后空茫的思绪好让人怀念,真是猪一样的生活啊。
大门突然被人猛踹一脚,几声扯着喉咙叫的含糊声音响起。静默片刻,铁门重新传来哐当哐当的碰撞声。
唐岚跑出去开门,来不及说话便被一道黑乎乎的影子扑倒。
酒气熏鼻,沉重如山,肚子差点被压扁。耍酒疯低声哼哼的声音很是熟悉,偏头一看,果然是林齐酒,带他过来的陌生少女急忙扯着林齐酒胳膊想拉他起来。
哼哧哼哧几分钟,林齐酒依然结结实实的趴在唐岚身上。她难受的叫出声,拧着他两颊软肉,没好气的凑到耳边大声叫喊。
身上忽然一轻,白凉扶住醉酒的林齐酒,“我来吧。”
“要喝杯水吗?”爬起来的唐岚问那位陌生女孩,“谢谢你把林齐酒送到这,请问你……”
“别管我哪位,反正我说了几遍他也不记得,”有一双灵动大眼睛的少女戴上牛仔帽,水晶材质的手链晃的唐岚眼花,“他要是醒来,就让他给我打电话。”
唐岚目送少女离开,拍拍身上灰尘。关上铁门,还未进屋就听到噼里啪啦的响声,一声巨响,几声细弱闷哼声。
她快步跑到门口,迎面看到白凉身子歪倒,撞到博古架,推倒旁边架子上一盆盆栽。零零碎碎的瓷器碎片与泥土洒在两人身上,林齐酒嘟囔几声如死猪般压住白凉小腿。
白凉坐起身,拿开碎片泥土,按着划破的额头。他有些发晕的望着唐岚,“抱歉,一时不察。你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唐岚心疼的看着他额前伤口,赶紧跑过去拽起林齐酒,艰难的挪到一边,以便白凉起身。她问,“要不要先把伤口处理好?我去拿医药箱。”
“等一会,”白凉眯起眼睛,防止看到指缝流出的鲜血,“先把林先生送到我卧室比较好,你帮我看着方向。”
唐岚点头,帮白凉将林齐酒送到他背上。小心翼翼的为他指明方向,等到林齐酒被放到床上才松口气。
“我去拿纱布,”唐岚说,跑到储物室翻找一番,找到还崭新的医药箱。
白凉额头的伤口在左眉上的位置,大约五六厘米,还好不深,浅浅的一道小口子。他坐在床尾,神情局促,双腿拘谨的并拢在一起,戴着黑手套的两手十指交叉,不安扭动。
唐岚弯腰,凑的很近。棉棒沾些碘酒为伤口消毒,能明显感觉到手下身体剧烈抖动几下,她放轻动作,“你忍一下,很快就会好。”
“没,你……你继续,”白凉喃喃说道,眼睛四处乱瞄。
他不敢直视唐岚,懊恼自己竟说不出口。
耳畔回响着唐岚浅浅的呼吸,女性身上散发出的软香包围自己,她穿着领口略大的浅绿色条纹线衣,加上离自己很近。稍微移动下视线,就能清楚的看到脖颈下一点浅浅起伏。
唐岚贴上纱布,舒口气,“林齐酒放在这好吗,你晚上怎么睡?”
“他挺安静的,”白凉目光依然望着别处,“桌上的骨头还没有收拾,你去休息吧,我——”
“——我收拾,”唐岚插话道,“他放在这真的不要紧吗?你不要勉强,再说还有我那屋子可以睡。”
“没有勉强,”白凉低头,说,“哪有让女孩睡沙发的道理,我们两个男生挤挤就可以了。”
唐岚盯着白凉发红的耳朵看了一会,轻笑出声,点头应道。合上医药箱盖子,她转身离开。
快出门的时候,白凉叫住她,支支吾吾的说,“唐小……唐岚,助手的事情,对不起,我……无法站在人群面前。没办法在他人目光之下做菜。晕血又没有味觉,对不起。”
唐岚讶然的回头看他,眼底慢慢湿润。鼻尖发酸,心脏既酸又疼。
为什么道歉,明明不是他的错不是吗。
真要命,她不是知道吗,这个人,容易自责,负罪感又强。
是她告诉白凉不该一退再退,可如今逼他后退的不正是自己。他没错,错的是她,一味强迫白凉做他不想做的事情,还自以为是对他好,她真是可恶。
“没关系,”唐岚笑容收敛,歉意的望着白凉,“是我的错,强求让人痛苦的事情。
你不要自责,我只是觉得自己像个坏蛋。任性妄为,蛮横不讲理。别露出这幅惊愕的样子,我啊,可恶至极,你就别替我洗白了。”
白凉愕然的望着空荡荡的门口,隐约听到厨房传来声响。
他蹭了下滚烫酥软的耳朵,轻轻摸着额前纱布,莞尔一笑。
他不觉得唐岚多管闲事、任性自我。至少,是因为她,自己才重新拾起菜刀。虽然,很痛苦,握着菜刀时每分每刻都好难受。但……很开心,他享受这种活着的感觉。
毕竟,痛苦,绝望,悲伤等负面情绪也是活人必须拥有的感情。
背后突然一重,浑浊酒气挥洒耳边。
满脸潮红的林齐酒下巴搭在肩膀,痴痴笑着,磕磕绊绊的说,“岚岚,我呢,有一句话憋在心里很久了。
很久很久了,从小时候就想跟你说,真的是压在心里很久。岚岚,我想跟你说,唔……你,你让我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