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月下情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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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明亮的月光轻而易举地穿过屋檐脚上镇邪的凶兽，寂寂地为那屋檐后的草木打下一道又一道斑驳的影儿。晚风将那初开的鸾草反反复复吹了几荡，似在无意之中掀起一层微澜的红浪，卷着露寒，掀着清尘。
今夜是十五，满月照得整个湖面发亮，搅扰着四方的生灵。除却那隐隐只能看见一道影子的飞鸟，时不时还有活蹦的锦鲤从那平滑如境的湖面一跃而起，企图将那误入水域的虫儿拖入腹中。
放眼向那倚湖的太湖石上望去，似能看见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一个衣袂翩飞，立若兰芝，一个发丝轻扬，坐如拂柳，宛若神仙美眷。若是在寻常，那样好的月光，又配上那样绝美的背影，本以是世间罕有。
恰逢其间，时时又有歌声传出，其声若凤鸣九霄，华而不庸，似有绝代之音；又好似那昆仑寒玉，清而孤冷，不愿那与群芳同流。
“恰好似那嫦娥离月宫”王茜雪含笑念出唱词，扬声应道“倒是极贴切，古来敢以嫦娥自比的女子，非四美莫属；而四美之中，能如此自信的，大抵非那杨妃莫属。”
“这是自然，大唐盛世，自当是如此。况且若论君王之幸，前三人也皆不如她。满朝富贵出杨氏，一公三夫人，再无人能出其左右。”漫步走到王茜雪身边坐下，二月红点头应和道“敢问适才唱腔，小姐有何高见？”
王茜雪笑着瞥了一眼，低了头细细思索一会儿，复而唱了一句，“闻奴的声音落花荫。”。
教她学戏的师傅自年轻时便喜爱梅兰芳先生，对那贵妃醉酒的珍爱之情更是尤其。这折戏，伴她度过了那段难忘幼年的时光，可以说是早已是烂熟于心。方才，她听了那二月红的唱腔，总觉得其余皆好，与那梅派也是极其相似，可唯这一句尚有些毛疵，故而不自觉竟唱了出来。
“闻奴的声音落花荫”
二月红仿着王茜雪适才的唱法，一连唱了三遍，越唱越是激动，“妙，这句妙。往往我总想着这句不好，可总也不知道怎么改。如今算是找到窍了。你这句是从哪里听来的？快说来同我听听。”
王茜雪下意识地皱了下眉，“是梅家的”
“京城？梅家？难怪！”
一时间，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从月光找不到的地方泄了出来，转而环绕在两人身边。王茜雪从未想到一个素味平生的人会成为眼前人心中的刺，只要提一下，便被炸得生疼。
可转而想想又不是没有由来，天才总是孤傲而敏感，而没有机会施展自己天赋的天才更是如此。其天资可悲，其身世可叹，可最后却又当真无可奈何。思及至此，心中不由得生出酸痛，只伸手轻轻窜住那人的手掌来，倚头靠在那人肩上，浅浅低语，“怎么？你这个自认天下无双的人现在开始嫉妒别人了？”
二月红听出了王茜雪的安慰之意，心中登时一暖，可有些事在他心中确实郁积了很久，此时竟然没来由的想倾诉的一番，展臂将她圈进怀里，笑道“你刚来这长沙，许多事情不知道的。我且问你，你觉得一个戏子和一个瘸子有什么资格能和那张启山站在一起箱体兵乱？又或是被称作“官””
“权力，背后的权力”王茜雪抬眼望了男人一眼，疑惑的答道。不得不说，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疑问。毕竟比起身份，张启山实在高这二人太多，放在一起完全没有道理，这种无厘头的划分方法便好似有人硬要把袭人放进金陵十二钗，与宝黛争辉一般，虽说每个人物都是好的，可到底不是一类人不是？
“禁城里有高官的是半截李，和我家没有半毫关系。”
“那你家？”
“什么都没有。”伴随着无声的晚风，二月红的声音很快便消失在了夜里，徒留给了王茜雪一脸惊悚。
“虽说我家在那些城南的遗老，赋闲的国家政要里面，还有几分颜面，可到了我这一代，到底是三代前结的亲，况且这些手上没一枪一弹的人现在要说帮忙，定然是帮不上的。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见王茜雪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二月红心中倒有些不忍，自知自己说得太多了，只得佯装着轻松一面笑着解释，一面揉着王茜雪头顶的碎发。
“所以那些来投靠你家的都是暂时没队站的，是吗？张启山手握重兵，可用人只重用自己家族的，他们高攀不上；半截李为人过于狠毒，况且现在全国大局不稳，他的靠山没保障，他们不敢轻易结交。只有你们家，或许不是最好的，可熟人熟路，到底不会亏待他们。也就是这种明哲保身的态度构造了你家在长沙地位。”王茜雪感觉到了自己内心中的恐惧，虽说身旁的人一直在不停地安抚着她，可潜藏在她心中的惧和怕丝毫不能减少半分。她太明白这种家族最后的命运啦，依靠他人而获得的权利往往总是转瞬即逝，稍有不慎便是千人踩，万人骂，背着所谓的骂名永远也翻不了身。
“只能说对了一半。”二月红低声说道。
“还有哪一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过是来日出事时，就是替人挡刀的替身罢了。这一点，自个儿本家的人都明白，只是进了这家门，享了这富贵，便再也不能出去了。”
“所以前些日子那两人是怕，是怕……”王茜雪知道死这个字很忌讳，所以迟迟不愿说出口。对于这样一个人人自危的家族来说，老家主便像是一面旗帜，一旦他出现垂死的征兆，整个府邸便会动乱，甚至树倒猢狲散的可能。为了自保，自然便会有怕事之徒想另投他门寻生路。
然而，内乱与背叛在这种权利交替之际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时至今日，她依然还记得那日二月红为这两个被他下令铲除的至亲叔侄留下的眼泪。当时她只道是大义灭亲，只道是那二人眼见着上代家主病危，里应外合，想要篡位，可现在想来，心中除了酸楚再也没有其他味道。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在那些力量的疯狂作用下，整个红家已经把自身权利拉到了一个超过其自身水平的极限，超过其自身能够控制的范围。这些平日里不起眼的力量，便像是这个庞大组织里的一个个细胞，为了抵御剩余的两股力量，平日里它们尚且听从调度，可一旦现在的红家不能满足它们的意愿，必将受到反噬。
恍恍惚惚间，王茜雪似乎一瞬间想明白了许多原先在她看来不符合常理的问题，明白为什么张启山会动手搅局，为什么会有人以卵击石试图掀起内战，又为什么会有那样一股庞大的势力准备等着这个家族垮台，坐收渔翁之利。
“何必把事情总往最坏了想。”径直将头歪在二月红的肩上，王茜雪此时便像是一只拔了刺的刺猬，将周身的柔软都尽数的让给了二月红，“现在张启山已经收了手，你便已经保了半条命；半截李虽凶可把柄却很好找，你便是压不过他也可以稍微牵制住。趁着现在得空，先把门子内整顿整顿，再敲打敲打不识相的才是明路。”
恋人的安慰话说到这份上，二月红自知自己若是再是一副悲观祈怜的模样，便当真不是男人所为了。毕竟这事是他的难处，总不能每回都她让平白牵挂。思及至此，二月红不由得心中生了几分愧疚，自觉自己方才多嘴了。
可事到如今，只好变着法得想逗王茜雪开心了，只见他双手作揖，对着王茜雪行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礼，而后说道“多谢指教。看来日后这种家里的难题得多多问问你才是好。”
果真，王茜雪被他的玩笑逗恼了，伸出一只手便向某人漂亮脸蛋招呼过去，似有不解气不罢休的劲头。
“叫你嘴贫。”她支支吾吾的嘤嘤着，一颗心中浑然不知是什么滋味，明明有一半因为爱人体贴自己而发甜，可却偏偏还有一半因为眼前的人佯装平静而发苦。这两种极端的滋味，便是那样交织着，混合着，最终转化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滋味。
“哎，乖，先别打，有件事我一直没问你，今你先让我问明白了，我便躺在床上让你随意捉弄如何？”这种小女儿般的捶打自然对二月红没有任何杀伤性，只见他抬手便拦住粉拳，随后略带宠溺的说道
“谁要你躺在床上啦？谁要捉弄你啦？”王茜雪闹得更凶了，二月红索性也缴械投了降。只把她整个抱在自己怀里，任其在脸上捏，捶，拉，拽。一面口中喊着根本不存在的疼，一面做着略显夸张的表情。
一切就像某情圣预料的那样，王茜雪只闹了一会儿，便将小脑袋钻进了二月红怀里，
“说罢，什么事？”她绝对不能哭，她这样告诉自己。
“那天你去张大爷府上到底说了些什么？”
怀里的人迟疑了一下，“我说你是个好人，你可相信？”
“不信”二月红笑着摇了摇头。
“旁余的关系利害我当时倒是当真一概不知，自然也不会对他讲。只是我们在那饭局上打了个赌，做了一笔与你无关，而且他只赚不赔的买卖。”
“什么赌？”
王茜雪并没有回答他，因为按道上的规矩，她不用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想到前因后果的二月红，自知没有办法，也只好将所有的担忧化为一声叹息，“他不是善类，你也要小心呀”
“你不同样也在玩火吗？”王茜雪抬起头，努力睁着眼，盯着那人的眼睛说道，“前日还想上门去我家，你觉得说了这些话后，还进得了我家大门吗？”
“我这个人变不了，我这个家变不了，我这颗心也同样变不了。这些已是注定的东西便是今日不说，日子长了，你也总有知道的那一天，倒不如早说早了，省得大家最后难堪。若你应了我，此生立誓不离不弃，我人若先亡，便在奈何桥旁等着。你不过桥，我便不走。”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月下情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