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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过去 ...

  •   “三娘,你在吗?我有件事想给你说”轻轻推开坐落在花楼角落里小门,软烟朝着里面正埋头绣花的女子,淡淡道了一句好。

      那坐在拔步床身着麻布衣裳的女子闻言,徐徐抬了头,笑道“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伴随着嘴角的咧开,女子不曾上妆的素面上,眼角轻微的细纹变得愈发清晰可见起来,看那年纪想必早早过了三十。

      平平常常的相貌,说话直言直语,琴棋书画也尚没有令人称道的地方,按理来说这样普通的老女人,在绝代风华的软烟眼里应是尘土一样,可没人知道在性冷如斯的软烟心中最嫉妒的女人便是这个眼前的女子了。毕竟能当了花魁又怎样?找不到一个真心实意的归宿,人生再风光也不过短短十载。

      见女子不曾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软烟倒也不是十分介意,他们本就不是很熟络,故而只是客气的寒暄道“这事说小也不小,说大也不大。只是妹妹过些日子便要走了,所以想趁着这最后的几日跟各位姐姐妹妹道个别。姐姐这里,妹妹我也不常来,顺道问问姐姐怎么样好不好?”

      “我这很的好”女人随口应道,复又想到软烟说的话,不禁皱了皱眉头,四略有些担心,“妹妹找到下家了?”

      软烟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不等你的情郎了?”

      软烟楞了一下,可随后又不禁又苦苦的摇了摇头。

      见到如此情景,女人心中有了底,赶忙放下手中的绣绷子,苦苦相劝道,“那你这么急着跑到哪里去?我知妹妹这些年早就攒够了家财,可现在世道那么乱,你一个女人若是没个依靠,哪能守得住呢?前些年的血沫还没干,妹妹何苦要这样意气行事?”

      软烟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可她性中自带一股子不愿回头的执拗,不禁反问女人道“那三娘你为什么不走呢?那人包了你那么久,自然是有情义的。你若低下身子求求他,想必离开这之地也不是什么难事?”

      “从前有个傻小子家中是出了名的一穷二白,可他却是个习武的好材料。年纪轻轻便习得一身好武艺,箭法刀法在那十里八乡更是出了名的厉害。从小家里人指望他考能中武举,当个武状元,做上那紫禁城里的侍卫,在天子面前当差,光宗耀祖。”似乎想到了少年时的种种,女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表的快乐,可这种快乐很快便消失不见了,宛如她一闪而过的青春岁月一样。

      人生总是苦多乐少。

      “不过现在想想到底是老天要磨炼他,那几年,当官的小人收了省城里家的礼,他一连三年,年年落选。好容易准备考第四次,却又害了一场大病,一连好几个月都下不了床,大夫都说他活不久了。先前资助的人却都翻了脸,誓要将银子,最后越闹越大,家被拆了,家里的老人都被活活气死了。”

      想到那年里的世态炎凉,女人忍不住长叹了口气,又道,“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躺在牛棚里,穷的连他爹娘棺材都买不起的时候,抱着我膀子哭得昏天黑地的模样。可我一个女人又能怎么办呢?我不过是他家的童养媳罢了。”

      “后来呀,我索性心一横,将自己都搭了上去。”明亮眼睛有些糊了,可女人翻来覆去却也挤不出一滴眼泪,不禁露出了一抹苦笑。

      “那位便是?”软烟也说不出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感情,与此同时,她同样也不知道被拐子拐进来的自己应该如何安慰眼前的女人。

      “不,他不是”女人的情绪似乎爆发了“他连自己的本都忘了,怎么好意思…怎么好意思…”她用卖她自己的钱为他葬父,用卖身子挣来的银元助他去考试,可他呢?不求上进,随随便便作践自己。

      “世间能同甘共苦的患难夫妻本就不可多求,一朝发达,便六亲不认的更不在少数。依我看,那男人他今日发达了,还能想到报你当日卖身之大恩大义,到底还是有几分良心的。姐姐何……?”软烟说着说着,突然喉头像是被噎住一般,竟然说不下去了。

      惶惶人世间最难清算的,当真唯一个情字。情生嗔痴,情生贪念,若是她当初只求心中念念不忘的人给自己赎身,只想求得一生清净,怕是也不会如此痛苦。

      “妹妹是不知道。我虽自知自己进了这门便不是个干净的人了,可我给他的考武举的钱却是不偷不抢,清清白白的,他爹娘走的时候躺的棺材板也是清清白白的。可他偏偏是个不求好的,不求功名,不求正经买卖,却一门歪心思地走上了断子绝孙,刨人祖坟的绝路。我横竖气不过,最后同他下了死口,他一日不洗手,我便是一日也不会跟他出去。”

      “世间当真有一生心想事成的人吗?怎么我从来只能见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软烟望着远处熏香炉里冉冉升起的烟,一时间不由得痴了。

      女人似乎也大有所触,不知怎的,她蓦然到了男人背后那道吓人的黑色掌印,心中说不出的酸楚,可复而想起前几日自己劝那人洗手,男人脸上满脸的逃避和漠然,不由得又将一颗心儿冷了下来。

      “以妹妹的聪慧想找个下家,可为什么不找呢?”

      一语言毕,两人俱是一笑,久久不语。那一刻,仿佛是伯牙子期相遇,恰逢其时;又好像是庄惠之神交,生死莫逆。两个性格迥然不同的女人,两个极少有交集的生命仿佛在重合到了一起。

      她们知道自己的身份难以启齿,也很清楚地明白伴随着自己年华的老去,留给自己逃离这魔窟的机会也越少。可即便是这样,也不愿放弃自己对未来的期盼,不愿轻易地将日子将就过去。或许若是没有刻骨铭心地爱过,她们尚且能够将就,或许若是没有隐隐切切的期盼过,她们尚且能够将就。

      可老天偏偏让她们爱过,爱过她们认为一生中最好的那个人,并且爱得深入骨髓,爱得融入血肉。宁可丢了一身轻骨也不肯抛弃自己贪恋的髓,宁可舍了一缕幽魂也不可撇下那一身灵肉。

      软烟同眼中含泪的女人寒暄一番,随后转身关门离去了。

      春日里,正午的光和煦而温柔,回头看了看身后那道再次紧闭的门,软烟心中突生了几分感慨。

      时间倒真是过得快!她在心中暗道,惶惶然又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个正午,想起了那个懵懵懂懂,拐子被饿了三天的自己,想起了那个一见终身误的身影。

      当年自己便是那样单纯得为了日后能有机会再见那个人一面,就放弃了离了这魔窟的念头。从刚进来的粗使丫头,到刚挂牌的小花魁,再到艳压群芳的红坊第一人,为了再见他一面,为了走到他身边,她不曾怜惜过自己半分。可最终自己辛苦得来的东西,却美得像是清晨的朝露一样,转瞬即空。

      她轰轰烈烈燃尽了自己所有的青春,以为自己是这楼中最得意之人,可最终想来竟输给身后的这个每日坐看花开花落,旧去新来的女人。至少她还有颗记挂着她的心,反倒是自己茕茕孑立,形单影只。

      待的够久了,该去了。抬眼看着让人睁不开的日头,她小声支吾道,不禁抬脚朝那百花阁中最高的阁楼上走去。那个地方到现在还叫软烟阁,想当年郎情妾意,是他亲自让人挂的牌,用她的名字命名的。

      一路徐徐走来,只觉这锦绣楼台的上的一砖一瓦无不熟悉,记忆中往日那人音容相貌在脑中也愈发清晰了起来,可惜不待软烟有心思回应,便听到楼上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开门声和一个女人的模糊不清声音。

      “霍少爷,檀香今个身子不适,便不接待您了。至于这制衣之事,不若过些日子再谈为好”

      软烟听出了说话的女孩是檀香,不免惊叹她此时近乎失常的态度起来,毕竟那霍雨晴再怎么样,到底也是霍家的少爷,她们虽说也算是他家衣坊的大主顾,可哪里又本事甩他脸色,檀香现在如此行事,且不说破了原先的和气,若是这霍公子追究起来,怕是少不得要被嬷嬷吊起来打。

      许是有些事看开了,如今抓住檀香短,软烟心中竟没了报复之心,反倒是生出了许多对这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妹妹怜悯之心来,赶忙扬声解围,欲将这大事化小,“霍少爷,软烟今年开春想裁几件别致的衣服,想请您帮下忙,不知您现在可有空?”

      “好嘞,马上来”

      不过多时,楼台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转角处,只见一个将头整整齐齐梳在后面,身着鼠皮青藏长袄,登着崭新鹿皮靴的面容姣好的青年男子闯入了自己的视线。面若桃瓣,笑似春风,像极了那人少年时的模样。

      “好姐姐,这开春的衣裳定是要做上几件好的,到时候一穿出来,肯定把外面那些人都迷的晕头转向。”青年似有些腼腆,笑着摸了摸自己自己的鼻子,礼貌说着好话,感谢软烟适才为自己解围。

      “霍公子倒是嘴甜”
      到底不是他,女子笑着轻轻应和道,随即将身子转了过去,“衣裳这事还得漫谈,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先去去软烟屋里喝杯茶,可好?”

      “不知姐姐打算做哪样的?要什么样式?什么料子?什么图案”

      “我想要件嫁衣”

      “那小弟现在先这里恭喜姐姐啦,不知姐姐想要什么样式的,对那花纹有什么要求,打算什么时候要?”霍雨晴一连问了一串子的问题。

      “倒也没什么别的要求,但凭制衣师傅的意思好了”软烟一一随口应道,随后见男人不再询问,不禁皱了皱眉头,思量再三,惴惴的壮着胆子,道出自己的目的,“霍公子,软烟想请您帮个忙”

      “什么忙?”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反转,霍雨晴倒也不是很惊讶,只是依旧笑得那般风轻云淡,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有些教训,他在家里的 那些女人已经尝够了。

      “找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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