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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彩云间[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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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京的西边终年为大雪覆盖,厚厚的积雪足有半人高。径直御剑飞到看不见的界壁跟前,谢山姿才将霜降收了起来——彩云间多是脆弱的植物人,若是误受了霜降的寒气,怕是会造成生灵涂炭。
微微有些刺眼的冷光在雪白袖口一闪,霜降便不见踪影了。谢山姿修长匀称的手指探进袖内,摸出两样东西来。
摊开掌心,谢山姿将玉色的涤魂塔递到沈炼面前,道:“长华善守不善攻,若是遇到不测,便入塔内避风头。我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沈炼目光在塔尖嫣红的涤魂塔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而后撩起眼皮,看向了谢山姿:“我不能去?”
“修士过界壁需要自降境界,”谢山姿耐心解释道,“你修为不深,来回跌落两个境界的代价实在太大。”
这算是白玉京众修士墨守成规的规矩了,沈炼此前有所耳闻,但他并不打算依言而行。
“规矩是死的。”沈炼从谢山姿肩头下来,四肢宛如鲜艳胭脂的小银龙在雪面轻巧地跳跃两下,很快就距离界壁不过半寸远了。
临穿进界壁的前刻,沈炼扭头深深看了眼谢山姿:“我之前从彩云间回来,也不曾自跌境界。”
谢山姿心下重重一跳,他张了张口,刚想问沈炼是不是记起了之前的事情,就见沈炼整条龙消失在界壁之后了。
“沈炼!”谢山姿当即叫了声沈炼的名字,几乎是想也不想地跟着踏进了界壁。
大能修士的进入给界壁带来不小的震荡,看不见的透明屏障微微晃动起来,连带着与界壁相连的积雪都被震得飞溅出去了。
界与界之间并不是毫无缝隙的,从白玉京的界壁到彩云间的界壁,约莫三丈远。谢山姿找到沈炼的时候,他已经被界壁内的罡风刮伤了。
慌忙撑起了护身屏障,谢山姿看着从沈炼鳞片底下缓缓渗出来的鲜红血液,眼睛里的血色几乎控制不住地要蔓延出来。
“这事没有下次了。”谢山姿声音低的可怕,他动作轻柔地拭去沈炼身上的血迹,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半点可供商量的余地,“再有下次,你伤多重,我便十倍加诸己身。”
沈炼完全没料到谢山姿会这么说,此前谢山姿在他面前,始终以清冷寡漠的形象示人,这还是头回见到谢山姿的暴戾的一面。
“凌霜谷的凌霜君,性情古怪,脾气暴躁,虽不至于到杀人如麻的地步,但打伤上门求医的修士乃是家常便饭。”脑子里想着曾经听过的传闻,沈炼藤黄竖瞳下意识望向了谢山姿。
然而谢山姿眼皮略略往下一垂,避开了沈炼的视线。
“含着。”谢山姿道,他摸出粒治疗外伤的化瘀丹,递到了沈炼唇边。
沈炼顺从地张开嘴,将泛着浅浅紫光的化瘀丹含进了嘴里。
这之后再没人说话,短短三丈远的路,沈炼觉得好似走了有十年之久。然而事实上,穿过属于彩云间的界壁,感受到咸腥海风,前后不过花了半盏茶的功夫。
不同于春末夏初日光煦暖的白玉京,彩云间此时正下着滂沱大雨。厚重雨幕将天地万物笼罩其中,唯独漏过了一道淡金色的微光。
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所有雨珠不约而同地避开了那道金光。没有电闪雷鸣的大雨,在金光的映衬下,宛如无声的祭奠。
沈炼微微眯起眼睛,努力辨认半晌,发现那是快要消散的三魂七魄。与此同时,被大雨隔绝的,属于旱魃的尸气传到了他鼻子里。
至此,事情因果已经不言而喻了,无非是为了消除旱魃给彩云间带来的干旱,拥有祈雨秘术的植物人牺牲了自己。
往常这种事,沈炼见了也就见了,心底不会有半分触动。但这会不知怎的,莫名生了善心,他抬高身子,用尖锐的龙爪虚虚做了个扒拉的动作。
肉眼看不见的金光被团进爪子里,沈炼递到唇边。只是他意图吐口魔气保住金光的行为到了谢山姿眼里,似乎产生了误解。
“这个不能吃。”以为沈炼又犯了傻,想将那团金光吞入腹中,谢山姿无奈地拦住他的爪子,把金光勾出来的同时递了粒粘牙糖过去。
沈炼并没有解释什么,他只是张开口,不轻不重地咬了口谢山姿的指尖。
谢山姿抽出手指,轻轻在沈炼额头上弹了下。他随手渡了道灵力给金光,待金光凝实到肉眼能看见了,便扔进了须弥芥子空间。
因为霜降的缘故,谢山姿无法御剑,索性用了缩地成寸术。从彩云间西海到旱魃温亭候所在之地,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
牡丹皇城十里外,原本屹立的温候亭被推到了,留下四四方方的深坑。穿着赤色龙袍的皇帝携皇后站在众人之前,身后是盔甲锃亮的将士,而旁边却是位被藤类植物架着的银发青年。
大周朝的皇帝,看着不远处满身泥土衣衫褴褛的温亭候,沉声问道:“朕儿媳性命垂危,已支撑不了多久,阁下朋友究竟何时能到?”
话音刚落,瞥见愈来愈近的雪白长袍,温亭候扬声答道:“来了!”
茫茫夜色中,翩然而至的雪衣男人恍如鬼魅。在场将士不由自主地绷紧了头皮,下意识握紧了手中长.枪。
生前是剑眉星目的大将军,死后是面色青白的旱魃温亭候,见到匆忙赶来的谢山姿,忙不迭上前两步:“来来来,老谢你快来救命,这颗刺软趴趴的仙人球体内有你那条鱼的气息。”
说完,温亭候看见谢山姿肩头的沈炼,讶异地挑了挑眉:“哟,鱼化龙啦?”
莫名其妙被冠以鱼的称谓,沈炼面无表情地冲温亭候呲了呲牙齿。
对比还未意识到问题关键的沈炼,谢山姿却是心下一紧,为防温亭候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他抬起手,一拳将惹事精温亭候捶进了地底下。
“哎哟!”温亭候从地下发出哀嚎,“老谢我告诉你,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再这样,我便与你恩断义绝!”
“那就恩断义绝。”谢山姿丝毫不为所动,他径直走到了银发青年面前。
诚如温亭候所言,骨瘦如柴的银发青年体内的确有沈炼的气息。不仅如此,谢山姿还一眼看出,他身体里残余着魔修的气息。
植物人最紧要的两样东西,一是变人身的内丹,另一样是代表生命长短的生命力。银发青年先前不小心摄入了某种会融化内丹的毒药,因为摄入量小,毒药潜藏在他体内引而不发,等他因故导致生命力枯竭之后,才猛然爆发出来。
按道理,到了这个地步,银发青年是撑不到谢山姿来的。但巧就巧在,他肚子里有孩子。
那个才几个月大的孩子,感受到银发青年生命垂危,用自己莹莹的生命力,替他撑住了人身。不过孩子的生命力到底有限,若是再晚来片刻,恐怕连谢山姿亦无力回天了。
事态紧急,谢山姿来不及多说,只是他动手之前,到底还是言简意赅地提醒了句:“按住他,会有点痛。”
闻言,约莫是银发青年兄长的男人,下意识锁紧了怀中的银发青年。
见状,谢山姿满意地颔了颔首,他伸出手,五指倏地成爪,往银发青年的胸口处虚虚做了个抓的动作。于是掺杂着黑色魔气的绿光,接二连三地聚拢在他掌心下方了。
直接抓出了属于银发青年的生命力,谢山姿对青年的痛苦嘶吼置若罔闻。他随手一拨,便将难舍难分的魔气与绿光拨开了。
指尖挟着黑色魔气,谢山姿将其喂给了沈炼。至于剩下零散飘着的绿光,则让他合掌拢住了。
引了股极细的灵力出来,谢山姿利用那线灵力,把绿光重新凝成了代表生命力的光团。
自踏入彩云间伊始,沈炼始终处于一言不发的状态里,甚至于谢山姿救人的时候,也仅仅是默不作声地看着。直到谢山姿给银发青年喂完铁树精的妖丹,准备同温亭候转身离开之际,他才有了其他反应。
“凌霜君炼化术出神入化,怎么不帮他将妖丹炼化再走?”
动作敏捷地蹿下谢山姿的肩头,沈炼轻轻地落在了银发青年的胸膛处,对转头望过来的谢山姿道。他说这话的语气十分淡漠,像是重新变成了以往那个杀伐果断手段狠厉的魔修。
凌霜君三字出口,宛如平地一声雷,在谢山姿心头轰然炸开了。沈炼自失忆后,一直以来都是唤他扇子,从未喊过他凌霜君,而之前的种种异常,亦无不在说明一件事。
——沈炼记忆或许恢复了,不是说身为谢朓的记忆恢复了,而是他作为魔修沈炼的记忆恢复了。
不敢置信地朝前走了小步,谢山姿盯着神情戒备的沈炼,颤声问道:“你都记起来了是不是?”
鬼使神差地说出那句话,沈炼在话脱口而出的刹那,便后悔了。方才他看着满头冷汗的许长安,没错,他记起了身下的这个银发青年是他徒弟许长安,也记起了许多其他片段,比如许长安倾心喜欢的人是大周朝的墨王薛云深。
进入彩云间之后,沈炼一直觉得很熟悉,这股熟悉说不清道不明,就像是他曾经不止一次来过彩云间,但事实上,记忆告诉他,他只在闭关时,阴差阳错地被鲤鱼跃龙门的雷劫带来过此地。
沈炼想弄明白那股无缘无故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想问许长安两人他与自己是如何相识的,而若要将这些追根究底,没有比留在彩云间更好更直接的法子了。
以谢山姿寸步不离的态度,想要成功留下来,恐怕只能以许长安体内的铁树妖修内丹为由拖住他了。
某些时候,沈炼觉得谢山姿与自己是同一类人,都对不相干的人漠不关心。于谢山姿而言,他保住了许长安的性命,兑现了好友温亭候许下的承诺,便算是任务已了了,他压根不会思索铁树妖修在许长安体内,会导致许长安不老不死,也不会管不老不死的许长安在所有亲人离世之后,如何过活。
谢山姿可以这样想,沈炼不行。抛开师徒情分,沈炼对许长安同样颇有好感,不然当初也不会教他万剑归宗的剑招了。
隐隐感觉到许长安身上有和自己一样的东西,沈炼此时并不知道,那所谓一样的东西,正是重生。
眼下,面对神情颇为紧张的谢山姿,沈炼没应声。有些事情他暂时解释不清,亦无心解释。
不着痕迹地令自己眼神重新软了下来,沈炼变回了昔日懵懵无知的幼龙模样,他在许长安身上东嗅西闻几下,最后状若懒洋洋地在许长安心室的位置趴了下来。
凝视着蜷起四肢的沈炼,谢山姿心底的期盼很快被失落取代了。纵使明知沈炼记忆恢复之后,可能会追究起自己以道侣之名骗他画下同心符的事情,但谢山姿依旧无比希望他记忆能够恢复。
毕竟只有这样,只有先恢复魔修的记忆,沈炼才能慢慢想起和谢朓有关的所有事情。
目光不由黯淡下去,谢山姿略略侧过头,对好友温亭候道:“你先回白玉京,我和他再待几日。”
与谢山姿相识近两千年,温亭候自然也知道谢朓。他仔仔细细打量了几眼谢山姿的神情,试探道:“老谢你不会打算等他恢复记忆再走吧?”
谢山姿不置可否,坦白来说,如果待在彩云间能让沈炼记忆恢复,哪怕此后再不能踏足白玉京都可以。
对着谢山姿不亚于默认的态度,温亭候无声叹了口气,他抻了抻自己颇得不成样子的袖子,朝众人遥遥拱了下手,算是谢过这两百年来的照顾情谊,而后一个闪身,人影就不见了。
瓢泼大雨仍在下着,丝毫没有停下了的兆头。谢山姿捉住淋湿的沈炼,再次放回了肩头。他没去管众人探究的视线,而是带着沈炼下了小山坡。
若要将铁树妖修的内丹炼化成普通内丹,需要繁多药性奇特的灵草。谢山姿须弥芥子空间里有凌霜谷不假,但其中不可或缺的几味药材,凌霜谷内侍没有的。
谢山姿趁夜在彩云间搜寻了番,结果一样没找到,他看着肩头昏昏欲睡的沈炼,商量道:“缺了几味药,须得回白玉京一趟。”
“你是同我一道回去,”略微停顿了会儿,谢山姿继续道:“还是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