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群山回唱

9、第 9 章

　　甲申年四月二十二日凌晨。
　　决战前最后御前军事会议刚一结束，信使怀揣大顺皇帝密函，向北京快马加鞭疾驰而去，函中内容将让收件人不寒而栗，明日决战凶多吉少，留守北京重臣要做好城防准备。
　　与会一众高级将领，个个神情沉重，所思所虑不再是打败关宁军，拿下山海关，而是身后七百里，无险可据，若明日战局不利怎么才能把部队顺利撤出战场，为大顺皇帝保住这东征精锐，大顺军的家底。
　　虽会议结束已有段时间，李自成依旧神思不属，带着宋献策踱出御营，走上一个小山坡，俯瞰着星光笼罩下的战场。白日一番鏖战，双方兵士遗体漫山遍野，刀叉剑戟处处遗留，在星空下寒光阵阵，远方一匹受伤战马躺在战场中央发出阵阵哀嘶，眼前一切显得凄惨悲凉。
　　大顺军白日抵达山海关，稍加休整，便在西罗城和石河摊与对方展开激战，双方虽都未投入主力，但战况依旧惨烈，大顺军虽人数占优，但也并未占到太大便宜，一番接战下来全军上下心有余悸，这才认识到城中敌人是极其强大对手，战力远非关内明军可比。饶是关宁军战力都是如此，那满洲铁骑又会如何，它是否已从沈阳出兵？是否已与关宁军达成同盟，它将何时入关？又从哪里入关？一系列问题就像幽灵把全军笼罩。
　　出了御营，屏退护卫亲兵，李自成才显得心事重重，两人相对良久无言，过了好一会，才听他说到“献策，明天决战计议已定，现在唯你我二人在此，你对孤说句实话，胜算几何？”
　　宋献策刚要答话，忽闻山海关内传出好一阵战马嘶鸣之声，凝神听了一会，凄然一笑“刚才会议，陛下没有批准臣今晚分批退兵之议，现在臣恳请陛下今晚率亲兵卫队返回北京，坐镇中枢，号令天下，准备与满洲在北京城下的决战。”
　　李自成闻言是劝自己逃跑，无非换成体面说法，顿时大惊失色，“战局会糜烂至此？”
　　宋献策凝重说到“臣料定吴三桂会勾结满洲，但没料到鞑子星夜兼程直逼山海关而来，看来现在已到山海关城外了，来得好快，看来吴三桂已被招安了！”
　　“为何如此确定？”李自成不愿相信
　　宋献策继续说到：“三桂兵力不如我，本该困守孤城，坚闭不出，但却派出精锐骑兵在石河滩与我军展开野战，白日大战见对方不计损失一步不退，此举在我看来，分明是要向新主展示关宁兵骁勇善战，增加自己日后的砝码。会议上我对此提出疑虑，汝候不信。但现在看来，定然是了。陛下你听，城内战马嘶鸣之声全是怒意，必是两部骑兵会和，战马彼此生疏，畜生不懂掩饰，看来满洲骑兵今晚就已入城。”
　　李自成面色沉重，“与多尔衮不接一仗，我便抛下将士回到北京，天下人将会如此看孤这个大顺皇帝？。顿了一下，“明天我们举全军之力，打下一个胜仗便走。”
　　宋献策见他依旧心存侥幸，无声苦笑不再言语。
　　翌日清晨薄雾刚一散尽，大顺军便已摆好决战架势，骑兵在前，步兵在后，犹如一字长蛇，阵法虽地形蜿蜒，直到渤海滩头。
　　众将都知此战关乎新朝气运，个个全身披挂，立马最前，只等一声令下便身先士卒。
　　李自成骑马位于黄色御伞之下，面无表情把头一点，几乎就在同时山坡上令旗挥舞，身后顿时地动山摇，雷声整天，数十门红衣大炮同时开炮，炮弹在空中划出的死亡弧线清晰可见。
　　宋献策在御伞旁随驾督战，心里感叹，好一个天下雄关，重炮猛轰之下，城墙远看依旧完好，好一个关宁铁骑，无论多少炮弹落入城内都只是一片死寂，他们仿佛已与城墙联为一体不动如山。
　　一阵激射后，炮声戛然而止，战鼓之声取而代之，响彻云霄，雄浑苍凉鼓点让将士心潮澎湃，血脉喷张。此次东征之师都是百战精锐，就连将士们坐下战马都兴奋起来，只见它们打着响鼻，原地刨蹄打旋，骑士们手中缰绳如若一松，它们就会是离弦之箭，骑兵队列不似刚刚那么肃然，一时间人喊马嘶躁动起来。
　　鼓声始终持续，又见山坡御营令旗变了挥舞方式，一小校瞧在眼里，疾步跑到刘宗敏马前一阵言语。刘宗敏面部肌肉微微抽搐，见他有力缓慢拔出腰间尚方宝剑，剑身刚一出窍，便向前方奋力一指。
　　顿时沙尘滚滚，烈马奔腾，杀声震天，第一波冲锋骑兵刚一松开缰绳，战马就如同射出飞箭冲锋向前，万马奔腾一字排开，就如钱塘怒潮向着雄关遮天蔽日掩杀而去。宋献策见山海关方向依旧一片死寂，心里开始担忧，担心果如探马所报，吴三桂撤出关外宁远前线时，那几驾巨型红衣大炮没有就地毁掉，而是不辞辛苦搬到了三海关，真若这样，将会有更多将士命丧沙场。
　　想到这里见身旁将军正拿望远镜关注战局，来不及言语夺过就看，眼眶刚凑近镜筒，就见城墙上一片火光犹似昙花一现，天崩地裂爆炸声随之而压住了催进鼓声，石河滩几成火海，以炸弹开裂处为圆心，几丈之内，人仰马翻，生灵涂炭。
　　此次东征精锐骨干都是李自成陕西子弟兵，随他南征北战多年，短暂混乱之后，见主帅并无退兵之令，死命催促坐下战马继续向前奔袭，一时间前队被流弹击中落马，后队不及减速，相撞之后，非死即伤，只见冲锋骑兵成片成片倒下，第一波冲锋将士还没见敌人面目，便已损伤过半。
　　宋献策扭头看当今圣上，见他脸色铁青，紧要嘴唇，知道他心里恨极吴三桂两面三刀，降而复叛，更心痛他的陕西子弟兵在这战场上如此伤亡，心里微微一叹，到如今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能保圣驾安然脱离战场驰回北京，便是苍天有眼了。
　　骑兵马快，就在他思虑之时，第一波骑兵先锋已奔过大炮射击死角，待距离进入弓箭射程，只见他们俯身马腹，张弓搭弦，一只只火箭向着城楼呼啸而去。就在这时只听城楼一角发出巨响，城墙塌去一块。原来是一支火箭引燃炮弹，一门红衣大炮已被炸的飞上了半空，又重重落下，守城军士也是死伤无数。
　　大炮火力因守军陷入暂时混乱稍减，刘宗敏身经百战怎能坐失战机转瞬即逝，手中尚方宝剑一挥，第二波骑兵喊杀着又呼啸而去，骑兵刚冲出一箭之地，杀声地动山摇，步兵们扛着攻城云梯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山海关压了过去，只听见传令兵在队列中纵马疾呼，“皇上有旨，第一个登上城墙者，赏金一锭，第一个杀进城门者赏金一锭，破城士卒，皆可在城中选女为妻。”
　　杀戮和欲望一下激发出大顺军几万将士兽性，更加前仆后继。在这当口，第一波冲到城下骑兵已死伤殆尽，但士卒依旧奋不顾身，越来越多多的大顺军已突破了红衣大炮的射击火线。
　　战局似乎向着大顺军有利方向在发展，宋献策见李自成怒目直视前方城池，知道当下一战，让他精锐损伤严重，所以才有刚才命令，山海关一旦被攻下，定然就是一场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