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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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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中旨意在这时姗姗来迟,命大顺军各级将领节制所率之部不得扰民,但**掳掠持续多时,北京这座帝王之都的太平繁华已成往昔。弯月如钩刚刚升上墙头,城中街市便已人迹罕至,只见一位中年男子被一队亲兵护送,在青石板路上拍马向紫禁城急驰而去。
马上男子沉着笃定,胸中韬略似有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正是冷延泉当年挚友宋献策。
洞庭一别匆匆数年,他已居大顺军军师高位,深得李自成倚重,此番从龙入京,一旦新皇登基,对他而言位极人臣,开府建牙自是不在话下。但此刻眉头深皱,两鬓含霜,面带倦容,双眼布满血丝,戎马倥偬,军旅沧桑早将当年洞庭湖畔的意气风发侵蚀得一干二净。
宋献策此番入宫,心思显得格外沉重。
大顺军定鼎北京之后,不思安抚人心,拷打前明官吏逼捐纳饷已是不该,放纵军队入城与民混居更是铸成大错,不论大户千金,还是小家碧玉,一旦被城中新贵看上,轻则失身,重则性命难保,短短时间军纪大坏,**掳掠已将堂堂帝都皇城幻成人间地狱。
城中怨声载道,流言四起,怀念旧主崇祯之议在民间禁而不绝,老百姓箪食壶浆欢迎局面在北京城中从未出现。然庙堂之上,衮衮诸公对此都视而不见,满心以为得了北京便是得了天下,长江以南传檄可定,大顺兵威正盛,关外满洲不过蕞尔夷狄,断然不敢来犯,就连镇守雄关,统率数万关宁铁骑的吴三桂也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投降不过是在早晚之间。庙堂之上,朝中新贵锐气尽失,想的都是封妻荫子,从此安享富贵。仅就文武百官也就罢了,就连皇上与汝候刘宗敏竟也如此作想,满朝纳妾之风愈演愈烈,发端便是二人。更为可怕是刘宗敏竟然不听他劝阻,将吴三桂爱妾陈圆圆占为己有。
宋献策手上快马加鞭,胸腔却发出一阵叹息。这段时日,军师府探马四出,刚刚得到消息,吴三桂闻听其父受到拷打,陈圆圆被霸占,降而复叛,所率大军已退回山海关。想到这里,他心里一寒,关宁骑兵与满洲作战多年,骁勇彪悍,实乃前明第一劲旅,山海关更是天下雄关,若要攻之兵力必须要数倍以敌,但仅就如此,也还只是疥癣之疾,背后还有心腹之患,探马带回消息正在不断证实他之前判断。满洲摄政王多尔衮正在动员,似有倾北朝举国之力南犯之意,若满洲与关宁铁骑合兵一处,大好局面急转之下就能成灭顶之灾。
这段时日君臣弹冠相庆之时,他在旁多有示警,但至李自成长安称帝,君臣名分已定,创业之初惺惺相惜,彻夜长谈,风云际会的气象早已随风而去。在君臣弹冠相庆之时,他在旁多有示警,扫兴之举早已逆了龙鳞,想到这里他心生一阵寒意,待会御前军事会议,他该如何?伴君如伴虎,直陈胸臆,触了皇上北京登基兴头,怕日后就有不测之祸,如若不说对上辜负君恩,对下又如何面对大顺军万千将士的身家性命。思虑万千,马队已在紫禁城前纷纷下马,宋献策忧心忡忡向武英殿走去。
进入殿内才知皇上和丞相牛金星还在别处商量登基事宜,唯见刘宗敏坐在首座一言不发,大顺朝庭制度草创,刘宗敏暂为百官之首,他不说话,自然无人应声,但个个神色冷峻凝重,显然李自成已将吴三桂降而复叛此等军国大事知会殿内众人。
见宋献策匆匆而入,刘宗敏目光冷峻扫视众人,清清喉咙说到,“我军自入河南,连战连捷,不但杀了福王,为我们穷人出了鸟气,还让孙传庭马革裹尸,至于左良玉那老小子,如今也是龟缩武昌,不敢动弹。大顺军兵锋所指,崇祯皇帝的金銮殿现如今不也是我们坐着吗?”说完这段酝酿了一下继续道“但吴三桂小儿不识抬举,早不反,晚不反,偏偏在皇上要登基的时候反,今天在坐诸位都是我新潮股肱之臣,大家说说怎么办,我们先拟一个方略,待会皇上来了,请他定夺!”
言语对吴三桂蔑视显而意见,宋献策眉头不禁一皱,刘宗敏瞧在眼里,“献策,军中细作都由你军师府统率,你先说说,吴三桂与鞑子勾结之事可已探明?”
“谁也不是天生汉奸,只是……。”吴三桂是被逼反差点就脱口而出,见刘宗敏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宋献策把后话硬生生吞了回去,改口说到“当下还没,只是吴三桂与满洲联兵是迟早之事。”
“何解?”刘宗敏等众人出口相询。
宋献策继续说到:“吴三桂降而复叛,山海卫已成孤城,他无非只有上中下三策而已。今据细作探明,满洲八旗在关外沈阳聚集,似有乘我新朝立足未稳,趁火打劫之意。清兵以往都是由密云一带长城入关,深入京畿腹地,饱掠之后,再退出关外,若满洲如以往按图索骥,我大顺军必在北京城下与之展开大战,鹬蚌相争,吴三桂坐收渔翁之利,这便是他的上策。
若此计不成,吴三桂定会打着为君父报仇之名向北朝借兵,事成之后,裂土以酬,从此处处受满洲节制,但也可坐实明朝中兴之臣,这便是他的中策。
但目前满洲由多尔衮摄政,他的封号是和硕睿庆王,封号中带一个睿字,可见此人权谋机变,北朝对中原觊觎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他极有可能落井下石让吴三桂陷入腹背受敌两难之地,逼迫他献出山海关,让其从此成为满洲鹰犬。”
此乃吴三桂上中下之选,但对我朝,结果只有一个,根基未稳之时,陡增两个劲敌。”
一席话把众人说得面面相觑,刘宗敏正要说话,李自成在牛金星陪伴下踱了进来,把手一挥免了众人君臣之礼,见他神色不善,显然被此事坏了登基心情,闷声问到,“既如此,又该如何?”
刘宗敏把手指关节捏得嘎嘎作响,“兵贵神速,我愿亲率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山海关,灭了三桂小儿后迅速回师,好整以暇再来对付鞑子骑兵。”
见李自成对其投去赞许目光,宋献策“不可”二字刚要出口,又生生咽了回去,稍一踌躇才说到“汝候至忠至勇,实为可贵,但我军在北京之兵统共七万有余,兵力较之吴三桂稍强而已,燕赵之地对明庭旧主多有怀念,如若出征,实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孤军悬入,胜了还好,我朝根基不稳,如若败了如何收拾?”
还未出征,便言败,不但刘宗敏心有不服,连李自成脸色也不好看,沉吟一下“捷轩的兵贵神速在理,若让三桂小儿准备妥当,勾结鞑子,竖起反旗,到时候一呼百应还怎么收拾江南,孤意已决,率兵亲征,献策不要再说丧气话,打不打不必再作谋划,如何打你军师府拟一个方略报宗敏斟酌!”
宋献策几乎就要急出泪来,把心一横“臣本布衣,书剑飘零,适逢君上不弃,才有机会才华得展,为报君恩,九死不悔,臣还有话要说,望皇上恕臣不敬之罪。”说完跪倒在地,半天不再言语。
李自成见状生起一阵感动,动情说到:“献策,起来说话,起来说话。”
宋献策这才站起,“我军应屯兵坚城,立足京畿与对方决战,同时由陕西、河南两地调精锐之旅入京勤王,三桂东来于三桂不利,陛下西去于陛下不利。”
刘宗敏嗤之以鼻,“军师,太长他人志气,三桂小儿对我朝如此不敬,我满朝文武,大顺将士就只能被吓在北京城里不敢动弹?有个鸟劲。再说了,若到时候吴三桂投了满洲合兵一处,那不更加尾大不掉?”
李自成轻叹一声“行兵先想败,这也是你军师职责所在,但孤意亲征,不再啰嗦,明日召集果毅将军以上将领商量出征事宜,你作为军师今晚可能不得休息了。”说完结束了这次军事会议。
待宋献策神思不属走出内城,拍马疾驰好长一段距离,忽闻老鸹啼声,回望紫禁城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清冷,当他得知吴三桂降而复叛消息便立即卜了一卦,想到此处,不祥之感在内心恣意蔓延开来,卦象是“亢龙有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