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森林》费力思绪

11、第 11 章

　　11.

　　楼天宇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苏原视线中的时候，苏原轻轻的松了口气。

　　看着他走过来，虽然面容看着有些惨淡，但身形仍然挺拔，神态看不出一丝变化。

　　“抱歉，”楼天宇简单地说了一句便坐下，给苏原倒了茶，“茶有些凉了吧？”

　　“楼总，”苏原开口，却不知从何问起，“好些了？”

　　“以后叫我楼天宇”，他沉吟了一下，索性坦诚地说道：“刚才。。。有些晕。多年前我出过一场车祸，头部做过手术，有些淤血还需要慢慢吸收”。

　　“所以，影响了记忆？”苏原想起他刚才说，不记得自己学过中文。

　　“是，但还好没有影响智商，学习工作不受影响”，说完他冲苏原抬了抬下巴，自嘲地笑笑。

　　苏原会心地展颜，气氛顿时活跃了些。随即，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你的医生应该在美国吧？在中国怎样复查呢？”

　　“早就不需要复查了，只要没有严重的反应或明显的症状，就像平常人一样”。

　　“还是看一下吧，就像请律师一样，找个second opinion总没有坏处”。

　　楼天宇看着苏原，点头笑道：“嗯，好的，我信我的律师。”

　　“我。。。有一位很熟悉的朋友，是市八医院脑外科的主刀医师，你什么时候方便，带你去看一下。”

　　“行啊”，楼天宇一口答应，“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件事情要做。”

　　“我们？”

　　“一家中资金融机构，正打算收购香港一家上市的银行，我们提供了部分境外收购款，明天要去趟香港，签贷款协议。”

　　“哪一家？”苏原问道，见楼天宇有了短暂的迟疑，立刻补充道，“放心，我们之间的谈话全都受制于‘attorney-client privilege’，你提供的任何信息，我都负有保密义务。哪怕是你过去犯的法，只要不是正在犯的，我也必须保密。”

　　“哦，别介意，苏律师。。。我刚才是在判断，你问我的，是问那家上市公司，还是那家金融机构。”楼天宇自嘲地笑笑，“你知道，我对中文的反应度差些。不过。。。呵呵，你的职业敏感性很高啊！”

　　“哦，”苏原闪过一丝尴尬，随即说道，“也怪我没说清楚。不过，贷款协议，不是该我们香港办事处融资部的律师陪你去吗？再怎样，也该资本市场部的律师去，怎么也轮不到我这并购部的律师吧？”

　　“这家上市公司马上就要私有化了，你去，可以帮我看看，我值不值得投资这家中资金融机构。”楼天宇悠悠地说道，顿了顿，又补充道：“海天金融。”

　　苏原想想，这个逻辑没错，好像的确是应该她的并购组参与。可是“值不值得”这种事情，不是该你这种资本大鳄自己考虑的问题吗？

　　“海天金融，是衡泰控股的那家？那是中国前十位的金融机构啊，业务种类多，牌照齐全。你能想办法入股应该对你的布局有所获益。对了，你们是美元基金，也有人民币吗？为什么把中国区总部定在申城？香港应该更合适嘛。”

　　“老板的意思，相比钱在哪里，控制钱的人在哪里更重要。不过，人民币也很快就会有了。”楼天宇将杯中的茶一口饮尽，淡淡地说道，“我倒是觉得。。。”他定睛看着苏原，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老板这个决定再正确不过了。”

　　苏原望着他热烈的眼神，顿时体悟了他的另一层意思。但，她是个对感情没有信心的人，也很早就决定成为一个不婚主义者，这也是她30出头了仍没有成家的原因。

　　她不能想象：人生大半的时间，要跟另一个人绑在一起，为他痛苦为他笑，为他生而育女。。。她的母亲就是这样过了大半辈子。在外界看来，她锦衣玉食、女儿优秀、家庭美满。但苏原知道，她的母亲一直过着被束缚的人生。她是医院的护士，因为老公事业风生水起便很早就没再出来工作。她的家，就是她所有的天地。她在婚姻里忍耐、克制、压抑，甚至抑郁，却唤不回一份忠诚，面对一个有义却无情的人，她怎么样也逃不开这个牢笼，她不敢离婚。苏原一直不理解：一个现代女性，为什么会在婚姻这个问题上变得如此软弱。

　　她的母亲对她说：“等你有了家庭，就会懂，家庭和感情，永远是女人一生中最重视的，死也要捍卫”。

　　“如果感情和家庭只能带来软弱和负担，我宁愿不要！”苏原很坚定。她的耳濡目染告诉她：事业可以保证她未来的人生安全可靠，而婚姻却不能。

　　“怎么了？”楼天宇问道。

　　“哦，没什么，”苏原突然反应过来，为了缓解尴尬，挥手示意服务员买单。

　　“我来吧，”楼天宇笃定地笑笑，“你是我的律师，请我吃饭还得给我发账单，咱们不如省却这些麻烦，你知道的，我习惯简单直接。”

　　苏原笑了笑，耸耸肩，随即默认了他的意见。

　　廖一凡正带着一叠资料去往会议室开会的路上，周斌的电话催命式地响了起来。

　　“什么事？我正要去开会。”

　　“大事！”

　　“你哪件不是大事？！没事怎么不经常回家来看看啊？”

　　“哎，还说呢，托您的福，我背着个逃兵的名声，来鼎盛资本不是讨打吗？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有事情要跟你谈。”

　　廖一凡略一思索，“我今天下午要飞一次北京，明天回来，明晚10点，东湖酒家吧，你去订个座儿，我这儿来不及了”。

　　“OK”。

　　苏原回到办公室，一头撞上要出门的叶小眉。

　　“急急忙忙地，怎么了？”

　　“回去收拾行李，今晚要去香港，今年本所第一个IPO，马上要filing了！”

　　“又要进printer拉？”苏原一脸怜惜的表情，“多带点面膜啊，又得熬夜了”。

　　“是啊，联交所问题真多，招股书离定稿还差得远呢，公司不肯等，投行催得急，压力还不是都到我们身上来了。。。哎，我得走了，来不及了！”

　　“哎，你住哪个酒店？我可能也。。。”

　　“文化东方！”

　　“Sue”，James在走廊尽头微笑着向她招手，“你过来一下！”

　　苏原大概已经预料到了谈话内容，微笑着走近他。

　　“Kent要求我们派一名并购组的资深律师，去香港帮他看一个项目。上午那个会议你组织的不错，几个关键点也把握的很清楚，得到了客户的信任，你叫秘书跟他的助手联系一下行程安排吧。”

　　“好的，没问题”，苏原迅速地点了下头。

　　“他可是我们很重要的客户，好好安排，”James说完拍拍她肩膀，“早点去吧，多跟他沟通一下。”

　　“ok”。

　　回去的Taxi上，苏原拨通母亲的电话——“妈，我今晚去香港出差，这周末就不回来了，顺便在那里玩两天，你们都好吗？”

　　“我们都好，你怎么周末也不回来，不是定了我们一起去陈阿姨家给吴以民庆祝生日嘛？”

　　“呀，我把这事儿忘了。”

　　“你呀，”电话那头的母亲数落道：“30岁的人了，成天飞来飞去不着家的，吴以民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们邻居那么多年。多好的小伙子啊，要人品有人品、要学历有学历、要事业有事业、要相貌有相貌。。。”

　　“好啦，你又操心这个，我不是说了嘛，我不需要。我有足够的能力好好地生活，我实在想不出我的生活中需要找一个男人的理由。这些我们已经谈过了，你就别再操心了啊！”

　　“我是实在觉得可惜啊！你不知道：吴以民读博的时候、还有现在他们医院里，多少女孩子追着他！蒋阿姨说，他的那个护士何颖，天天找机会就粘在他旁边。人家都快10年了，还是一心一意等着你，你一句“不想结婚”就算了啊？你们多相处看嘛，你怎么就不能上点心、不懂的珍惜呢？”电话那头，她甚至感觉母亲都快跳起来了。

　　“啊唷，妈，好啦好啦，太熟了我找不着感觉。他那个护士不错啊，我见过！再说，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呢，我觉得现在挺好的，不说了啊，我快到机场了。”

　　“那你自己在外注意点，跟谁去啊？你一个人？”

　　“跟客户。”

　　“什么客户？人怎么样？男的女的？”

　　“哎呀到了到了。。。不聊了”，苏原急急忙忙地挂上电话，一面摇头苦笑——一个人是挺好的，除了偶尔像这样被唠叨。

　　风风火火地，苏原托着个小行李，一路冲进机场。

　　每每踱步在机场，廖一凡都有一种人在旅途的荒凉感。他不喜欢安静的气氛——安静于他人而言，也许叫岁月静好；而于他，就是所有遗忘不了的记忆对他进行的折磨。

　　此刻，因为北京雷雨，飞机延误起飞，头等舱休息室里，是如此地安静。

　　算起来，自从来申城后，十几年间，上学的时候东奔西跑打工，毕业后四处奔走出差，现在的机场对他就是的士站。他其实不介意这样的奔忙，身体上的劳累反而可以填补心上的一个空洞。在毕业前的那么多年，他没有能力回去红村，凭着印象中的地址给枫林院写过几封信，全都石沉大海。夜深人静，打工回来的时候，他总是会在学校的操场上静静地站立一会儿，操场围墙外，是一排高架的灯光，星星点点。那时的他，想念遥远的那片土地，想念他的父亲。他想：等有一天毕业了，一定要挣够钱去红村！

　　而现在，钱早已足够，他却不知道，去那里还能找寻什么。那一晚的枪林弹雨之前，他父亲对他说的话，一直都在他的脑海中：

　　“你总有一天会知道，很多时候，人的处境没有办法选择。我选择了一条摆在面前的路，哪怕是错，也比无路可走强。”

　　回想这么多些年来，他潜意识地也一直在选择摆在面前的路。实习的第一份工作、进入投资圈也是显而易见地摆在他面前的路。他要走得远、走得稳、走得挺拔，直到确定自己不再会无路可走。可是，何时才算是确定呢？资本的本性是贪婪。金钱、欲望，都是没有底线与终点的，看不到终点的追逐，也许从想驾驭它的那一刻起，就是一条身不由己的路。

　　正想着，远远地传来登机广播，“飞往香港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KA808次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您从D39号登机口登机。”

　　随即休息室门口的一位黑色长风衣的男士，礼貌地扶住一个修长的白色身影，走了出去。廖一凡恍惚了一下，直冲门口。但是没有人。他疑惑地四下张望，也许是自己的眼花了？为什么，他会觉得那个背影好像林予初呢？

　　他拨通周斌的电话：

　　“楼天宇今天出差了吗？”

　　“对啊，差不多就现在的飞机，飞香港，定的下周一回来。。。这没什么奇怪吧？”

　　“不奇怪，他一个人去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衡泰系下面一个金融平台收了家上市公司，资金量要求挺大的，我们参了一票，放了5000多万美金吧。”

　　廖一凡神情黯淡了一下，正常出差嘛，也许是自己看花了，“哦，美国那边能查清楚吗？”

　　“应该没问题，Steven Lau对吧”，周斌想了想，“放心吧，我已经跟孙淳说过了，他正在办。”

　　“哪个孙淳，你们什么关系？靠谱嘛？”

　　“这个。。。怎么介绍呢？高中我们就是好哥们，后来进了同一所大学，我念金融他念计算机，后来他成了我前女友的前男友，总之当中崩坏过一段时间。。。不过现在，还是靠谱的哥们。”

　　“你这话逻辑有问题啊，你前女友的前男友。。。难道不是你吗？”

　　“唉呀，你再放宽一点想。。。意会懂吗？意会！”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