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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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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爷坐在树上,没骨头似的靠着树干,一双眼睛追着正在拔草的苦力,生着闷气。眼看着就是双修大典了,可他变成这副大叔样子,未来道侣对他的态度与从前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找歌女找乐女,这可还没成亲呢!不让亲不让摸,连聘礼丢了都不上心!
呸呸呸,小爷心中唾弃自己:什么聘礼,分明是彩礼!
不过……小爷眉头微皱,刚才被吕㵆气狠了,现在缓过神来才发现问题。
吕㵆待他之心,他自己清楚得很。当年吕㵆能为了他甘冒齐天之险,不可能仅仅是为了他这一张脸。况且,竹苑里可不仅是道侣送给他的礼物,还存放着不少门派中要紧的物事,若真是被什么人连屋儿端了,道侣不可能还有闲心陪着他拔草玩儿。
可若不是丢了……吕㵆做什么要瞒着他?现在离双修大典还有一个时辰,未来道侣不急着赶紧帮他恢复容貌反而陪他在这里耗时间……难道是婚事有什么变故?
小爷悚然一惊,不愿再猜度。他烦躁地一拍树干,飞身跃起,直直落在苦力身前:“竹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苦力把手上的草丢到一边,老老实实答道:“晚辈确实对竹苑一无所知,前辈当真是问错人了。”
小爷冷笑:“吕㵆!大老爷们儿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你若是嫌弃我这副模样,不想与我成亲,直说便是,摆出这么一副样子做什么?当我还会贪下你竹苑里的宝贝不成?”
吕㵆大惊失色,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成亲?前辈,这话从何说起?”
小爷气笑了:“好!好!好!好一个从何说起!吕㵆你右臂上的同心结你都不认了么?”
吕㵆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前辈怎知晚辈右臂上刻有同心结?”
小爷咬牙:“那是小爷亲手纹上去的!”
吕㵆似是明白了什么,他也不说话,只解开扣子脱下外衫,卷起内衫的右侧袖口。
右臂上确实刻着一个同心结。朵朵花结围成了两个名字:吕㵆,商洋。
小爷瞪着那两个名字,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明明是他自己亲手纹上的同心结,他手艺不好,上下两个半圆画得不一样大,道侣还安慰他,说这正是大圆包小圆,是同心圆,要和和美美一辈子的。可吕㵆现在手臂上的同心结,两个半圆一般大小,半丝不错。
这不是他纹的同心结。
小爷恍然。
他死死盯着吕㵆的右臂,心绪纷乱,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哑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吕㵆被看得不自在,放下了衣袖,居然明白他在问什么,边穿外袍边答:“我们自幼相识,一同长大,三个月前刚刚结契。”
小爷盯着脚边的青草,不愿抬头让吕㵆看到他的样子,心里乱成一团:自幼相识,他怎么不知道吕㵆有个自幼相识的恋人?还三个月前,那他算什么?这边哄着他,那边却早早和别人结契么?三个月前……三个月前他正……
小爷倏然抬头,厉声道:“胡说!三个月前你正闭关结婴,我就守在你的门前,你哪来的闲工夫和人结契?”
吕㵆似是确定了什么,略带几分无奈地看着他:“前辈,您自己说您的道侣已是元婴修为,晚辈癸酉年十一月刚刚筑基,筑基后即与意中人结契。前辈若不信,大可一探晚辈修为。”
小爷将信将疑,元神外放,将吕㵆的修为境界看了个一清二楚。
竟然真的是筑基初期,不是他之前以为的服用回童丹压制了修为!小爷惊骇不已,这怎么可能?
不对,吕㵆所言具与他自己所知不符,必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小爷细细回忆自见面以来吕澔一言一行,越发心惊:那不是在演戏,吕㵆是真的不认识他!
他思及吕㵆方才所言,蓦然一惊。
“你刚才说三个月前是癸酉年十一月?分明是癸丑年!”小爷质问道。
吕㵆看起来完全放下了心:“前辈定是闭关太久,记混了年月。如今是甲戌年二月初三,三个月前可不就是癸酉年十一月?前辈若心中疑惑,不妨去城中随便打问打问。晚辈愿陪前辈一同前去。”
小爷胡乱地点点头,还有些神思不属。吕㵆主动在前带路,小爷在后面跟着,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那人左脚稍稍有些外八,与吕㵆走路的姿势一模一样。
那动作神情,分明就是一个人。
小爷偷偷撩起衣袖,看着自己左臂上的同心结:整整齐齐的花结,规整的半圆,围着两个名字:吕㵆,叶衣衣。
他凝视着这两个名字,思绪飘远。
这修真界里,修为越高,子嗣上越艰难。一是道侣之间修为必须在同一个大境界,二是受孕不易,三是……长大不易。
小爷的娘在生他时候,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只恶火兽,迎头一道毒火就喷到了他娘身上。偏偏当日门派大比,他娘把身边的人都放出去看热闹了。只有一个小丫头留在身边。那小丫头是个忠心的,挡在他大肚子的娘面前,硬生生拖到了他爹赶来。
他娘拼了命生他下来,没过十日便去了。
他的掌门爹悲极大怒,可是查来查去,这恶火兽还真就是个意外。
几十万年前,门派还未建立的时候,一头恶火兽不知何故被大能封印在此处。后来恶火兽被天下修士联手捕杀,几近灭绝,而这一头却就这么在门派里沉睡了数万年。不知那大能用了什么术法掩了恶火兽的气息,满门派竟无一人发觉。
这恶火兽本该这么一直沉睡下去,可当日恰逢天狗食日,又正是门派大比之日,按惯例门派中燃煮天竺草。天狗食日乃是奇观,修真界有历史以来只出现过三次。所以无人知晓为何那恶火兽封印竟会消失。封印消失也就罢了,恶火兽还在沉眠,也并无危险。偏偏天竺草对恶火兽有极强的助兴效果,恶火兽嗅到了门派大比时燃放的天竺草的气味,醒转过来,顺着气味冲向燃着天竺草的地方,正撞上了肚子里怀着他的娘。
据小爷所知,这修真界里长到现在的仙二代不是没爹就是没娘,要么虽则父母双全,自己却身怀缺陷。
打他娘怀孕,整个门派便守得如同铁桶一般,连护山大阵都张开了,门派弟子无事不得外出。他娘住的地方更是阵法遍地,生怕从外闯进来什么东西伤着了他娘。
谁能想到他们繁衍了几十代的门派重地里会藏着这么一只恶兽?
他的掌门爹,他祖父,他的曾祖父,他爹的师父、师叔,门派深山里常年闭关的这些老祖宗有一个算一个,自责不已,把一腔的愧疚和爱护之情都灌注到了小爷身上。各种保命延寿的法子层出不穷。甚至听说凡间有男取女名、男做女养的传统,竟也给他取了个女孩名。其实天道公正,哪分什么男女。
天道之法有定数,修士不得擅改。
可是小爷违了天道。
他改了吕㵆的命。
小爷叹口气。他早知道擅改天道必然要付出代价,可是他根骨已毁,仙缘已失,他以为他付出的代价已然足够。
看来还是不够,所以才有此一劫。
他因吕㵆逆天,天道便要他再得不到吕㵆。
真正公平。
小爷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到吕㵆的时候,吕㵆刚刚筑基不久,那时吕㵆似乎说过他是十一月筑基,筑基时身处的小茅屋都被大雪压塌了。他与吕㵆初见的那一年似乎是……甲戌年?
小爷猛然顿住脚步,扬声招呼前面的人:“哎……那个小子!”
吕㵆回过头:“前辈?”
小爷说:“小爷想起来了,下个月就是景江城里的江海大会了吧?”
吕㵆点点头:“前辈说的不错。”
当真是那一年!小爷心中惊骇,脸上就带了出来。
吕㵆见他神色有异,心里转了几个念头,试探问道:“前辈若想看看热闹,不知可否携晚辈同去?”
小爷沉吟,他现在的处境奇怪得很,说是回到了百年前,可百年前他与吕㵆在景江城初识时,吕㵆并未曾与人结契。而且那时吕㵆出身的小门派正被食人蜂侵袭,吕㵆灰头土脸,满面风尘,哪有现在这么风朗神清?更何况,吕㵆要真是曾经有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人相伴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形迹都不露。
若不是他的百年之前,那最大的可能性……这是另一方世界。
小爷从来不敢低估天道对他的不善,在双修大典前夕突然陷入另一方世界好比他娘好端端地坐在家里却被恶火兽所伤,倒是挺符合天道一贯的风格。
小爷看着眼前这人,心中无比清明:这人是吕㵆,可不是他的吕㵆。
“正好小爷闲来无事,去景江城转转也好。走,去城里租架宝舟,你跟小爷好好说说这些年的事儿。”小爷一扬下巴,双手负在身后,大摇大摆地向城中走去,哪见半分片刻之前的颓唐。
吕㵆跟在他身后,虽然莫名他突然间的转变,但心里着实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问:“前辈对什么事感兴趣?晚辈定为前辈细细解说。”
小爷一摆手:“别!别叫我前辈!受不起!”
吕㵆有些惊讶:“那……兄台?”
小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兄台什么兄台,叫小爷!”
吕㵆应声:“小爷!”
“哎!”小爷心满意足地应一声,心中大笑:啧啧啧,吕㵆啊吕㵆,你天天叶儿叶儿的叫,小爷早就听不顺耳了,如今可顺了小爷的意了!
吕㵆向来管他管得严,这不许干那不许做。小爷天不怕地不怕,要不是不愿意带累长辈,连天他都敢捅个窟窿,可一物降一物,他偏偏就怕吕㵆那张冷脸。吕㵆脸一沉,他就得蔫。
现在有这么个乖巧听话的稚嫩版吕㵆随意使唤还不必心疼,小爷高兴得很。
进了城,小爷便指使着吕㵆去租飞舟,又列了张单子着他去采买。
吕㵆绕着城卖力的时候,小爷正端坐在茶楼品茶,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茶客们海阔天空地闲聊。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吕㵆才回来,行了礼,坐在小爷下首。
“我说小吕子啊,”小爷把茶杯一放,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你是碧空派弟子吧。”
吕㵆恭敬答道:“晚辈正是碧空派第二十七代弟子。”
“掌门仍是落涯子?”
“正是。”
“唔,”小爷漫不经心地应一声:“可联系上师门了?”
吕㵆面不改色:“晚辈恐师弟不明真情,误导师门,凭白给小爷添一个仇家,所以自与师父解释了一番。”
小爷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小爷仇家遍天下,真要杀你,就算落涯子亲来也拦不住!你小小年纪,实力太差,算计却不少。”
这话中杀意太重,吕㵆一惊,肃然起身,长揖一礼:“晚辈恭领教诲。”
小爷清清嗓子,端起茶喝了一口,才慢悠悠道:“若非你与故人相貌相似,小爷也懒得多管闲事。你且坐吧。”
吕㵆颤颤巍巍地坐了,只沾了一角椅子。
“小爷到底是闭关多年,方才听人闲聊,竟有不解世事之感,”小爷感叹:“小爷问你,这落梅姑是何人?”
吕㵆摇摇头:“晚辈也不甚清楚。大约一年前,寒山寺突然钟鼓齐响,一夜之间天下梅花尽皆凋落。寒山寺的和尚们说是有妖邪降世,方才生此异象。世人便称这妖邪是‘落梅姑’。”
小爷暗自失笑,却不多说,继续问:“当今英才榜上的少年人物,你与我说一说。”
吕㵆想了想,道:“那晚辈就与前辈说说几位少年英雄,请前辈品评。
“排在前十的几位,实力毋庸置疑。其中东海的燕柠,北疆的颜峰初、沙河,师门行事低调,若非上榜,恐怕无人知晓。西边的峦门出了一个蒋文楼,一夜屠了响沙派上上下下三百一十六人;兰楼萧长倩,脚踏莲台,是位翩翩君子,却能与蒋文楼血战九天十夜,刺瞎了他一只眼睛。南林的落花冢里有一位黛云仙子,擅于用毒,已经与萧长倩的兄长萧楚雄订下婚约;还有溪畔居的白庭轩,能御使天下毒物。中原有五华门的叶衣衣、傅以渐,阑珊楼的杜黄裳。叶衣衣是五华掌门之子,行事素来霸道;傅以渐善用剑,杜黄棠善符咒。这十位,可谓是天之骄子。”
就是下场都不怎么好,小爷在心里默念,十个人里居然有三对儿三角关系,能有好下场才真是天道不公。自己可真是洁身自爱。
吕㵆还要继续说,小爷摆摆手,想听的已经听到了,这里与他自己的世界并无差别,这些坊间传闻他知道的比吕㵆可多多了。
二人对坐片刻,吕㵆道:“时候不早,小爷今日可还要往景江城去?晚辈这就去准备?”
小爷点点头:“三刻后北城门等着小爷。”
吕㵆站起身,施礼告辞。
小爷看着他的背影下楼,出门,转过街角,心中一哂:就知道这小子不老实,找机会就要蹓。
小爷无意去追,他向后一靠,用腿作支撑晃晃荡荡地前后摇着竹椅,心里琢磨:这里果然也有一个叶衣衣。而这个叶衣衣,与吕㵆尚未相识。
小爷自己当年能对着个破衣烂衫满脸泥巴的吕㵆澔一见钟情,将心比心地一对照,就觉得这里的叶衣衣有八成可能要一眼盯上现在的吕㵆。可是……吕㵆已经有意中人了。
小爷早在心里把拖他入此方世界的天道大骂了一百八十遍,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折腾吕㵆出气。
可这叶衣衣是真不能见着吕㵆,小爷叹口气,否则到时候可就是凡间戏本里那硬要状元休了原配妻子的恶毒公主喽,小爷自嘲地笑笑,脚一蹬椅子向后仰去,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哼着曲儿:“……你本是金枝玉叶……落一个偏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