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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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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過後幾日,夜然說想要玩水,玄雲想了半天,只得又帶她上了另一座山。那兒人煙稀少,有條清澈的小溪,旁邊就是樹林,玩累了便可在樹蔭下休息。
瞧她興致勃勃地揮著自己做的釣竿,卻半天釣不到一條魚,不禁失笑。夜然看他笑,略惱地說:"不然你釣嘛,我就不信我技術這麼差。"
玄雲答:"我不會釣魚。"夜然正要嘲笑他,卻聽他又說:"但我會捉魚。"
他挽起褲腳下了溪,在大石後等了一陣,然後兩手一掏,一眨眼手上就多了兩條肥美的鮮魚。
"……"這人在野外一定不會餓死。
玄雲把魚兒又放回水裡,夜然大叫:"啊,你放回去我們吃甚麼?再抓……不,我也要試試!"
他來不及阻止,夜然便也挽起了褲子跟袖子跳到水裡,被冰涼的溪水冷得哆嗦一下,隨即興致勃勃地找起魚來。陽光正盛,她的手腳雪白,在清澈的溪裡亮得晃眼。玄雲不知該把眼睛放哪,偏偏水流湍急,又不能不注意她的安全,只好離了五步的距離看著她的動作。
沒練過的現代人哪可能空手捉得到魚?夜然捉了幾下便徹底放棄,開始撿一些貝類或是溪底磨圓的各色小石子。衣裙不可避免地被水花潑濺得越來越濕,玄雲的視線就越來越不曉得看哪裡,到最後只好直盯著她的頭頂瞧。
"咦……這是甚麼……好可愛!呃,怎麼……"
聽見她疑惑的聲音,他才將視線往下,可瞥見她沾濕的薄衣又馬上將頭別開,只覺得臉很熱。
"你看。"一個毛茸茸的東西被她遞過來,他只得伸手接過,仔細一看竟是隻奄奄一息的白色雪貂。
她的手伸過來搔搔牠的脖子,抬頭問:"牠溺水了麼?"
玄雲拎著那雪貂看了一圈:"這種貂會水的……瞧,這兒受了傷,應是順著水流漂下來的吧。"
"咦?"她湊近玄雲看著貂兒的左腳,那兒有其他動物咬傷的痕跡。"真的,給我吧。"她接過貂兒,轉身上岸,取出一直收在包袱裡的藥囊為牠醫治。玄雲本想說那傷勢應該沒救了,但看她喜歡的樣子,卻又說不出口。
"玄雲,抓幾條魚當午餐吧。"她在岸上喊著,他應了聲乖乖去捉魚,沒兩下岸邊便堆了五條魚。他甩甩水,上岸穿鞋,一看向夜然那兒,愣了。
那貂兒腳傷被夜然用白布紮好,正圍著她轉,逗得她嘻嘻笑著,伸手過去,貂兒便自動爬上她的手臂,蹭到肩上撒嬌。
他有些目瞪口呆,夜然抬頭看見,笑著說:"牠好像喝了點水,剛剛替牠逼出來就沒事了,腳上的傷也不嚴重。"他又看向那貂兒,活蹦亂跳的樣子顯然健康得很,手不知不覺放在了自己的左腿上。
終究沒說甚麼,拿著魚走到她身邊。
"妳要養牠麼?"他不經意地問,拿出匕首俐落地處理魚肉。
夜然愣了一下,貂兒正蹭著她的臉頰,彷彿知道她是救命恩人一般親暱。玄雲削下一片魚肉,湊到貂兒嘴邊,牠便站在夜然肩上兩手捧著吃了起來。
"牠很聰明,知道是妳救了牠。這種貂兒一般可不溫馴。"
"嗯,"她語氣遲疑。"可是……牠習慣生活在林子裡……還是放牠回去比較好吧?"
貂兒竟似聽得懂夜然的話,又挨近她的臉蹭著,邊發出咕咕咕的撒嬌聲,不願離開她。夜然感到有點為難,但又很喜歡這可愛的小東西,不禁又伸手撫著牠柔軟的雪白毛皮。
"不想養?"他瞧她寵溺的眼光,就知道她很喜歡這只雪貂。
"也不是……嗯……我再想想。"
他沒說甚麼,伸指碰了碰貂兒的脖子,牠對玄雲沒那麼熱情,但也沒甚麼攻擊性。他們在樹下烤魚,貂兒便在附近跑來跑去地玩耍。玄雲遞了一條烤好的魚給夜然,她吃著只有一點鹽巴味道的魚感嘆下回要帶胡椒花椒或芝麻和檸檬,玄雲沒那麼多講究,夜然吃了一條便飽,他就把剩下三條魚都下了肚,另一條生魚已被貂兒啃得面目全非。
吃飽了飯,夜然神秘兮兮地從大大的包袱裡取出一個東西,那是一大塊透氣的麻布,布料的兩端縫了硬邊,接了繩子。他按夜然的吩咐將兩端綁在了樹幹上,還是完全看不出這是做甚麼用的。
"嘿嘿!"她脫了鞋子,便爬到吊床上窩在裏頭。對著一旁表情似乎有點無奈的玄雲笑:"我就睡一會,這裡太舒服了,等等換你躺躺看。"
"妳睡吧,我就在一旁。"他在樹幹旁坐下,便見貂兒一溜煙地從樹上竄到了夜然胸口,埋在她的頸窩跟著睡。
"……"他一時有點……咳咳,羨慕那貂兒。
閒來無事,他在樹下盤腿打坐,運了一次心法。睜開眼,夜然已睡著了好一會,樹蔭下微風吹拂,和著溪邊的清涼讓這初夏也有點涼意。玄雲怕她又著涼,起身脫下薄外衣蓋在夜然身上,爾後瞥見她的睡顏,視線便離不開了。
這樣的夏日,她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唇色也很淡,纖長的睫毛隨著呼吸起伏微顫。貂兒睡熟翻了個身,尾巴蹭過她的臉頰,她皺著眉嗯了一聲,將頭撇到一邊繼續睡。一條長辮子在轉頭時落到了吊床外,玄雲伸了手執起,絲綢般的觸感滑過掌心,讓他短暫失了神,做出一件自己也沒想到的事情。
他知道她愛潔,隔兩天便要洗一次頭,不像一般婦女有著厚重的頭油味。
他輕輕將唇貼上時,想的只是這些事情。
涼滑的觸感撫過唇瓣,她的髮帶著淡淡的柚子香氣,十分清爽,髮尾用兩指寬的淺綠色緞帶束著,上頭是她自己繡的小小金葉子,綁了漂亮的蝴蝶結。
過了一會,他才默默把她的髮放回她肩上。
坐回樹下時,年輕的俊顏微紅。抹著臉,慶幸此刻無人看的到他的表情。
又過了半個時辰,一陣咳聲驚動了玄雲,他起身碰了碰夜然的臉,不禁皺眉。她竟然在微微發著燒,握了她的手,也是一樣。
"嗯……"她縮了縮身子,微睜開眼,對上玄雲關切的眼神。
"會冷麼?要不回去了?"
"我睡了很久……?"
"莫約一個時辰吧。"
她伸了個懶腰,黑色的外衣滑落在腿上,怔了一下。"謝謝。"他勾勾嘴角,接過外衣穿上。
"回去吧。"山上畢竟還是稍涼,他怕太陽下山了會更冷。
"嗯。"她穿好鞋子,開始拆起吊床,看到空空如也的床,略微失望地道:"果然還是走了啊……"
"甚麼?"
"那隻貂兒啊,牠不見了。"她瞥見玄雲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瞧她。"怎麼?"
他伸手到她的頸子旁,拎下一團毛茸茸的東西。貂兒正攀著夜然的肩睡得舒服,被玄雲吵醒發出了不滿地嘶嘶聲。
"在這兒。"
夜然呆呆地伸出手,貂兒便又屁顛屁顛跑回她的手臂,窩在她的頸窩不肯動。
玄雲見狀笑了:"牠根本是鐵了心跟定妳了。"
她又顯得有點猶豫,撫著牠軟呼呼的毛,喃喃自語:"我真的可以養牠嗎?"不待玄雲回答,他又抬頭問他:"你喜歡牠麼?"
他有點訝異,仍溫和點頭:"喜歡。"
她喜歡,他不會說討厭,只是不解為何她會這麼猶豫要不要養一隻小小的貂兒。
"那,你就跟我回家吧。"她的臉有點興奮地微紅,顯然極高興能養這隻貂兒。貂兒蹭蹭她的臉頰,咕咕地叫著,逗著她也跟著笑了。
她堅持讓玄雲替貂兒取名,玄雲拗不過她,想了好久才說:"那便叫朵兒吧。"
這名兒很明顯是女孩的閨名,她不禁抬頭看了玄雲一眼。
"是我妹妹的名字。"雖然她甚麼都沒問,但玄雲倒是答得很快,而後卻彷彿失了言般露出微腦的神色。
原來他有妹妹啊,但一般不會用親人的名字替寵物命名吧,除非是已故的……她假裝沒有察覺,抱起貂兒用臉蹭了一下牠的毛皮:"朵兒,真是個好名字。"
陽光依舊,他們多了一個小小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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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節進入盛夏,夜然的身體狀況卻越來越差了。
外表看起來倒還好,但是發作的日子前後,她幾乎吃不下任何東西。她雖乖乖在他眼皮子底下吞下他送去的飯菜,但有一次當他將碗盤送回客棧廚房又轉回她房外時,聽見她房裡發出奇怪的聲音。他將門拉開一條縫,看見她朝恭桶嘔吐,而後跪在地上不能克制地劇烈咳嗽。
之後,他在十五前後再也不逼她吃飯,但總是請廚房熬來雞湯或其他清湯,讓她多少補充一些營養。她知他擔心,主動跟他解釋這是那毒物的附加效果,她已習慣了。他默然不語。
她依舊漫無目的地旅行,而他則是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開始查訪有名的大夫或藥師,但問過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這種毒。他下了決心,不管要花多久,總是要找到解這毒物的方法。
七月,他們到了南方一個大城鎮,夜然怕熱,下午待在客棧不想出門,朵兒也窩在桌子的陰影下打盹兒。玄雲外出去鎮裡的醫館,他聽說這鎮裡的大夫十分高明,是遠近馳名的神醫。他在熱鬧的街角尋到那間醫館,掀了門簾走進去,一個看起來像夥計的人正在櫃台後磨著藥,看他進來衝著他打招呼。
"喲,小哥,買藥麼?"
"不……薛大夫在麼?"
夥計抬眼看了一下玄雲,搖搖頭。
"大夫出診了。怎麼,有疑難雜症?"
見玄雲猶豫不開口,那夥計笑笑:
"我跟著大夫二十幾年,甚麼病沒看過?你跟我說說,說不准我還能開個藥呢。"
玄雲頓了頓,還是說了:"我師妹她……中了一種奇毒。在每月十五腹部會絞痛不止,並且沒有食慾……雖然有服藥但一直不見根治。"
他看那夥計眼睛瞪大了些,忙問道:"先生聽過這毒?"
夥計馬上接口:"何止聽過,我家大夫就治過啊!"
玄雲大喜,忙問:"那能請大夫替我師妹看看麼?"
夥計搔搔頭道:"大夫今兒個去城外出診,明日才會回來,不然你告訴我你們住哪兒,我明日請大夫去看看,成麼?"
玄雲忙答應,約好了明日白天在客棧看診,心情很好地回到客棧。夜然正在窗邊縫著衣物,彩霞映在她身上,像是雙頰生暈,掩去了些微病容。桌底的朵兒不曉得跑去哪裡玩了,不在原本的位置。她見他回來露出了笑容:
"回來啦。"
"嗯。"
她察覺他語氣裡的愉快,好奇問:"發生了甚麼好事麼?"
他也微微笑著:"是有件好事,明日妳就知道了。"
她也不追問,倒了涼茶讓他坐下,他接過,看她繼續在那淺橄欖色的料子上繡著細緻的葉片圖案,這一件衣服她已繡了一兩個月,也不見她完工。
窗外又傳來嘈雜的人聲,隱約聽見有人在喊著「大典救世」、「教主聖明」等句子,夜然的手頓了頓,抬眼望見玄雲正瞧著自己。
"怎麼了?"
沒甚麼,只是她年紀漸長,沉靜時越顯少女姿態,剪齊的瀏海和鬢旁的兩條辮子襯托了她的臉蛋小巧,垂眸繡衣時睫毛纖長,微微顫動,這一切都讓他的視線離不開,方才他甚至沒聽清窗外的人在吵些甚麼。
他微窘搖頭,將臉別開。
夜然停下手中動作,看見少年臉色淡然,但耳廓微紅,心裏一緊。
"玄雲。"
"嗯?"
"其實……"
她的話還沒講完,玄雲突然臉色一變,房門被粗魯地踹開,好幾個持刀大漢闖進她的房裡,其中一個人眼光一掃,指著夜然叫:"就是她!"
她神色一凜,五指已翻出銀針,玄雲早已長劍在手,將她護在身後。
"大膽逃奴,還不束手就擒!?"
夜然一聽便猜到了這些人的身分,她扯住玄雲的袖子,在他耳邊輕聲道:
"找我的,你快走。"
他動也不動,緊繃著防備環伺的敵人。
"哼,包庇大典逃奴,死罪一條,一個都別想跑。"
領頭的漢子喝道,七八個人將他們圍在客棧窗邊。
大典逃奴?他心裡驚訝,夜然的來歷究竟是……
不等他細想,大刀狠狠落下,玄雲正待提起真氣揮劍,卻發現氣行不暢,手臂痠軟,顯然是被下了藥。但是何時?一般的迷藥,夜然配的祛毒香囊都能防治……沒時間讓他思考,勉力抬起手臂,擋去刀勢同時用左手的匕首刺入來襲者的腹部。
"啊!"
"臭小子!!"
其餘的漢子也紛紛加入戰局,刀光劍影在狹小的房室內飛舞,夜然被玄雲擠在窗邊,只能伺機射出幾根銀針,但這些人不知怎地,竟不受麻藥的影響,中了針仍生龍活虎。玄雲沒了內功,應付這麼多人頓時吃力起來,但這些人刀法平庸,還能大致打個平分秋色,只要時間一長便能獲勝。他心下稍冷靜的那一刻,卻聽夜然悶哼一聲,倒在了他的背上。
他心下一涼。回頭,赫然看見她背心上插了一把食指粗的羽箭!
馬上看向窗外,對樓的窗邊果然有人持著弓守在那兒。好陰毒!原來他們逼他們退到窗邊竟還有這一手?看見她痛苦的表情和背上不斷滲出的血,玄雲心中一慌,一不留神被大刀劃過了手臂,鮮血噴灑而出。
他用右臂勉強擋下一刀,受傷的左側卻留了破綻,馬上有另一個人揮刀向夜然砍去。
幸而夜然還能移動腳步,她一手摀著心口,一面往牆邊退去躲過大刀的斬擊。他鬆了口氣,回身又馬上站到了她的身前。
為首的漢子道:"小蹄子!教主有令,死活不忌都要帶妳回去。妳若乖乖聽話,我們還能留妳一條小命!"話鋒一轉,嘴角勾出了令人生厭的笑容:"不過當然是等我和兄弟們嚐過了妳的滋味後……"
噁心也噁心死,夜然翻翻白眼全然不理,匕首和銀針卻是扣得更緊。玄雲聞言眼神霎冷,心底深處慢慢生起一股無法遏止的暴戾情緒,握著長劍的手指節泛白,血腥的想法湧上,只想將這些人碎屍萬段。
幾乎無人看見他是如何出手,說話的漢子便被卸下了一條手臂。
"老大!!!!"
馬上有人扶著他退後,那人斷臂鮮血直流,雙眼爆凸。驚恐又憤恨地道:"怎麼可能……這小鬼不是在在薛三那裏被下了化功散……"
玄雲看著手上長劍染上血色,竟有種十分奇妙的快感,力量似乎在湧向他握著劍的那隻手,方才削斷那人的手臂就像在切菜似的輕鬆無比。但與此同時藥物造成的虛脫感卻又漸漸爬上他的雙腿和身軀。他站立有些不穩,馬上有人舉刀掃向他的雙腿,他長劍一挑,又輕易地削去了那人的肩膀。
一時間狹小的屋裡慘叫和吼聲不斷,夜然怔怔看著玄雲腳步虛浮,明顯被下了藥,手臂還滲著血,卻削骨如泥地連殺兩人。
"他站都站不穩了!大夥兒齊上!"一時之間五六把大刀劈頭砍下,他揮劍擋去大半,卻有一人的刀斜斜砍向他的腰側,避無可避。
"小心!"夜然忍著背上刺骨的痛,一個踏步旋到他的身側硬生生用匕首抵住那刀,然而對方力氣勝她太多,自己的匕首反而被抵到胸前,刺入肌膚。她橄欖色的襦裙被血色沾染,玄雲看著她倒下,手臂沉得無法動作,心裏似乎一下空了。隨即,一把刀跟著刺入了他的腹部。
……
"奴鈴呢?"
"沒有,這女的比較特殊。"
"走了,老大和老三需要療傷,再待下去太引人注意。"
"他們?"
"失血太多,活不了的。"
"嘖嘖……可惜了這娘們……傻子啊……不回去也是一死……"
"教主……解那月哭……"
意識混沌之間他聽到他們的對話,漸漸小聲到聽不清,而後是下階梯的聲音。
一股恨意湧上,他還未能報仇……但……與她一起……或許也是不錯的結局。他對自己消極的想法感到一絲不屑,隨即嘴角卻勾了一下,人都要死了,這些又有何干?
眼睛完全闔上的前一刻,他似乎看見一團帶著紅的綠色,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