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心》米粒多多

1、月 台

　　三十年了，一转眼他离开她已经整整三十年了。她永远也忘不了他浑身是血冰冷的躺在那的样子，他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对她说，就那么走了，她歇斯底里的嚎哭，疯狂的抱着他不让人把他带走，嘴里嚷着，起来啊！你醒醒啊！不要吓我啊！没人能拉的开她，就那么死死的抱着，直到她昏了过去……那一次她大概哭干了她一生的泪……为什么死的会是他……

　　拥挤的候车大厅，人声有些嘈杂，天气还是冷了些，现在正是倒春寒的时候，即便是在室内也没让人觉着有多暖和。
　　一对老夫妻站在检票口附近，就那么静静的站着，老太太身材清瘦，个子娇小，脸上虽有岁月留下的痕迹但也还能看出年轻时的美丽，头发应该是焗过了的，黑黑亮亮，一丝不苟的被盘在脑后。一件藏蓝色的大衣把她的身材衬得很好，袖子下露出的手在深色掩映下竟有着不符合她年龄的白皙细致。一条略有些旧的天青色丝巾把脖子遮的严严的，一直堆到了下巴。老太太站在老头的身边，时不时的瞄一眼检票口，脸上虽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泄露出了一丝焦躁。老头子头发花白稍有些乱，个子要比老太太高出大半个头来，背有点微驼，始终保持着微微弯向老太太的方向。他手里拎着一只旅行袋，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里边塞的鼓鼓的。
　　等得久了，老太太有些不耐的抬头又看了一眼检票口，一缕没盘住的碎发顺势滑了下来，老太太还没反应过来，老头子已经伸手过去，把这一缕调皮的头发掖在她的耳后。随后就在旅行袋的侧袋里摸了几下，拿出个黑色的发夹递过去。老太太盯着老头粗糙的大手，嘴唇轻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接过发夹扭头看向检票口随手把发夹别在了头上。
　　她不想和他说话，最起码在那个人忌日的这几天她都不想和他说话。

　　”开往锦城的XXXX次列车开始检票”大屏幕滚动，工作人员也走了出来，准备开门检票。老太太回过神，老头帮她把旅行袋挎在肩膀上，低沉的声音轻轻飘过她的耳朵，“注意身体，你胃不好一定要好好吃饭……"老太太低着头不做声，老头看着她的头顶，伸出手去，大概想摸摸她的头吧，只是手抬起来，顿了顿又垂了下来。
　　“你……”老头张了张嘴，停顿了半天，老太太抬起头，一下子望进了他的眼，只是一瞬，又连忙错开。
　　“走吧……”老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照顾好自己。”老太太轻嗯了一声，转身向检票口走去。
　　这时突然一道身影擦着老头急速走过，向着进站口的方向，堪堪擦过老太太的大衣停了下来。老太太一惊，转头望去，这是一个高个子的女人，身材纤瘦，一件黑色长大衣包裹了全身，衣领竖起，转头间就遮住了下巴，及腰的黑长卷发就那么垂下来，大大的墨镜不光遮住了眼睛还挡住了一半的脸。白皮肤细致的就像瓷娃娃，悠悠的在放着光。"好漂亮的姑娘,"老太太心里感叹了一句,刚要转过头去,黑衣女人却摘下了墨镜定定的看向她.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一眼望去就如同掉进了深潭看不到底,老太太不由的打了个寒战,激灵一下回过神来，急忙转头，不由自主的回身看向身后。
　　老头还在，似乎随着她也往前走了几步。老太太稳定了下心神，冲老头挥了挥手，“回去吧，路上小心。”笑容瞬间就在老头的脸上炸开，连忙抬手也挥了挥，“我看着你进去。”老太太嗯了一声，转回身去，随着人流慢慢的向前走，黑衣女人就走在她的旁边，墨镜又带回了脸上。老太太轻轻的叹了口气，黑衣女人似是听到了头跟着微微动了下。
　　坐这趟车的人还是很多，她们排着队随着人流慢慢前行，这时老太太把左手伸进大衣的口袋，那里躺着一只古老的怀表，大概总有人去摩挲它吧，表壳吸收了皮肤的油脂，整个都闪着金属的光茫。这块表停了快三十年了，从那个人死了之后就再也没走过。只是她始终把它带在身边，似乎有它在她才会安心。
　　老太太握住怀表，整个手掌都在用着力，手指紧紧的扣在表壳上，花纹也狠狠的刻进她的手心里。
　　过了检票口，黑衣女人一直不紧不慢的走在她的旁边，明明是路遇的陌生人，却保持着很近的距离。这时的老太太神情又有了些恍惚，脚步是随着人流在向前走，心思却不知飘向了哪。待到穿过有些昏暗的地下通道，走上长长的楼梯时，外边的阳光一下子照射过来，明晃晃的好刺眼。老太太眯了眯眼，突然有了眩晕感，身子不由自主的轻轻晃动了下，这时一只细白的手伸了过来，纤长的手指抓住她的胳膊，让她站稳了脚跟。老太太晃晃了头，顺着那只手看过去，竟是那个黑衣女人扶住了她。
　　“谢谢，我没事了。”老太太礼貌的向女人点头致意，女人扯了扯唇角，点点头，慢慢的收回手轻轻挥了挥，一股浮香散开，萦绕到了鼻端。老太太不由得深吸了口气，好特别的味道。她冲女人点了下头，准备继续向上走。
　　一步一步，台阶好长啊，阳光就这样照在身上，好暖和，她抬头看看楼梯的顶端，就快到那里了，只是那么实在的东西在阳光的光晕之下看起来怎么有些不真实。
　　周围的人也在走着，一步一步，慢慢的耳边的嘈杂声渐渐的被剥离，人群也变的恍惚……
　　“咔哒”、“咔哒”……
　　"咔哒”、“咔哒”……
　　这是什么声音，好熟悉……
　　“咔哒咔哒咔哒……”声音越来越快，老太太的心感觉都要蹦出来！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老太太把左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手心里还紧紧攥着那块怀表，旅行袋滑落肩膀，滚到脚边……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声音更大了起来，是它在走！老太太颤抖着手，掀开怀表的盖，上盖里边有一张小小的少女的半身照，微微侧着身，稍稍歪着头，眼睛笑得弯弯的，嘴角上扬成好看的弧度，腮边浮现的梨涡好像能醉人。
　　表针在转，飞快的转，飞快的倒转……
　　……
　　“陆青萍！陆青萍！等等我们……”耳边传来男孩子清脆的声音，老太太茫然的看向四周，她刚才明明站在火车站的楼梯上，怎么一下子来了这？这里又是哪儿？
　　这，好像是一条旧街道，她正站在路边上，路两侧的房子只是普通的四层高的小楼，路也窄的只能通过两台车的样子。又四下打量了一番老太太突然睁大眼睛，这里！这里是她以前上学必经的那条路！路边的杂货店门口还挂着大大的牌子，红色的“冰棍”“汽水”醒目的写在上面。街对面的早餐店，炸油条的大锅正热腾腾的冒着青烟，胖大叔把案板上的面揪吧几下就扔下了锅，油兹兹的冒泡声钻进耳朵里……
　　发生了什么……老太太手里还握着怀表，颤抖着看向四周……
　　“陆青萍！陆青萍!”谁在叫我，老太太茫然的四顾。她的左侧是段上坡路，她看向那边，太阳刺眼，背光中，两个男孩子斜跨着单肩的书包，书包被甩在后边，一边跑着一边敲打着他们的屁股。老太太看着他们越跑越近，直到看清了他们的脸！是吴远！郭柏齐！
　　那是十六七岁花季少年的模样，身后的阳光在他们身上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圈，由远及近，看上去那么的不真实。
　　“我在做梦么......”
　　那两个少年擦着她的身边跑了过去。没有人看得到她……
　　“陆青萍！陆青萍！陆青萍！”大声叫她名字的是郭柏奇。她记得他以前很喜欢像这样连名代姓的叫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这样叫了呢，她记不得了，也不想去想。
　　听到叫声，前边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女停了下来，回过身来望向他们。是的，那是她，陆青萍，十五六岁时的陆青萍！齐耳的短发，三七分开，一侧掖在耳朵后边，她以前总喜欢去撩自己的头发，现在又是这样！她一只手抱着书，另一只手去撩头发，身后背着大大的双肩书包，耳朵上带着随身听的耳机。
　　郭柏奇冲了过去在她身边堪堪停住，嘴里抱怨“我们叫了你好久，你在听什么啊，这么认真。”上去就摘下陆青萍的耳机，套到自己头上。吴远则是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慢慢的走到她的身边，笑眯眯的看着她。
　　郭柏奇只听了不一会，就将耳机摘下扔还给了陆青萍，嘴里嘟囔道“英语啊，真没劲，你应该听点流行歌曲”。陆青萍冲着吴远笑了笑，转头瞪了郭柏奇一眼，甩了甩耳机说，”你干嘛突然拽我的耳机啊，你就不怕给我拽坏了。”郭柏奇嘿嘿笑了几声，”坏了我赔你呗”，说完快速的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头顶，陆青萍一脚踢出，郭柏奇早已闪身躲过向前跑去，边跑还不忘回身冲他们做个鬼脸。
　　“哼！你给我等着！”陆青萍攥着拳头威胁的晃了晃。吴远站在她身边笑看着她，陆青萍一看吴远忙收回拳头，讪讪一笑，“快走吧，要迟到了。”
　　“等等，”吴远伸出手去帮她拨了拨头发，那头弄乱了的头发又很完美的变成了三七分。陆青萍更加不好意思起来，脸似乎也有些红了，忙低下头来掩饰。“快走吧，快走吧，今天可是肖主任值班，被他抓到迟到就麻烦了。”吴远的嗓音有些低沉，不像郭柏奇那么嘹亮，可是她偏偏就觉得很好听。这一对少男少女转身向学校方向走去，身后的书包随着他们的脚步在颤动。
　　……
　　老太太定定的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眼里有水光再闪动……
　　吴远，我又看到你了……
　　怀表开始正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