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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陌生来客 ...


  •   黎明将至时分的夜空浮泛出死灰样的黑色,一辆客机孤零零地降落在空旷的跑道上,短暂的轰鸣声后,带动的气流也悄无声息地隐匿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混沌的环境里,只有左右机翼的飞机灯散发着一点幽柔的光亮,犹如天地之间的呼吸明灭。

      然而这只是一个中转的停靠,真正走下飞机的旅客寥寥无几,只有一个男人独自走下了飞机,他个子瘦且高,有点驼背,穿着一件风尘仆仆的长风衣,领子竖得很高,帽子的帽檐刻意压得很低,没有提行李箱,只背了一个黑色的旅行包,走路的时候始终不抬头,脚步飞快,好在这个时间段机场几乎没有什么人,所以并没有好事者将目光投向这位古怪的来客。

      他匆匆地过了安检,没有任何问题,出了大门后便打了一辆停在机场外面的计程车,司机正在车内蜷缩着昏昏欲睡,他毫不客气地用力敲响了玻璃窗,在惊醒的司机奇异的目光下低着头快速地钻进了车内,也不说目的地,只是让司机一直往前开就好。

      这趟行程是沉默的,因为即将破晓而微微有些明朗的夜幕中,鸢鸟和乌鸦成群的胡乱飞舞,男子没有紧闭车窗,任由迎面吹拂而来的风冷冰冰的拍打在他的脸上,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客人,几次犹豫后终究还是没有开口攀谈,车道上几乎没有其他车辆,他稍微抬起一点头往窗外看去,视线眺望到不远处的海平面,层层海浪相叠拍打着海岸,激起了一波波白色的浪花,眼下如此宁静,侧耳细听的话还能捕捉到一点海潮的声音。

      车子继续开了很久,进入闹市区后司机忍不住询问了一句,得到的话仍然是随便绕圈子,天际浮现出鱼肚白的颜色,天空原先灰暗的幕布也像被揭开的面纱一样逐渐透射出丝光淡影,几点伶仃的星辉消失在西边的夜幕中,不巧的是,不知从哪里来的晨雾很快就蔓延开来,司机又继续故作镇定地开了一会,实际上,他觉得自己这个车就快要开不下去了。

      太古怪了,太压抑了,这个客人实在是令人好奇,在这种漫长的,毫无目的地的行驶中,司机已经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但司机有所不知的是,其实这位客人对自己所做的事也没有任何头绪,他真的就是在迷茫着,所以才会漫无目的地四处兜圈子。

      最后他终于让司机在街边停了下来,从始至终没有多说一句话,在对方怀疑的目光中波澜不惊地支付了车费,然后背着那个黑色的旅行包消失在了晨曦的雾霭中。

      这个城市还未从睡眠中苏醒,街道上空无一人,商店大门紧闭,到处都静悄悄的。

      他拖着脚步走了一会,面色无比凝重,独自思索着心事,可惜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又准备去做什么。

      这种踽踽独行的状态也没有持续太久,男子很快就变得疲累起来,呼吸声也变得又长又尖锐,就像一个生病的人,他随便找了个地方,默默地坐在空无一人的公园里,呼吸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冰冷寒气,弥漫着清浅白雾的空地静谧得犹如一片荒坟,他看了看四周,不远处人工搭建的砖地上有几个早已废弃的健身器材,除了单杆还能使用之外,其他的早已残破不堪,难看的锈迹爬满了表层的涂漆,秋千的底座很高,远远超过小孩子能玩的安全范围,入目皆是一片萧条,估计即使是在白天这里也是人迹罕至的状态。

      粘连着零星树叶的树木有些仓皇地伫立在深色的草地上,沉寂地俯视着他,他的脑袋就像是不堪重负一样深深地垂着,不断地用手按着自己的眉心。

      还有转机,还有余地,他还有一点时间去修正错误,继续去做原本他应该做的事,而不是现在这种意义不明的反叛行为,最关键的是,即便他故意做出脱轨的举动,可能也未必能影响到什么,与之大局而言,他太渺小了。

      倒不如说反而很有可能会害了一个完全不知情的普通人。

      他把背包抱着怀里,犹豫着,最终还是选择了原地不动,他有点迫切又不明所求地在四周搜寻着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许只是一个能够打破僵局的人。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清脆的声音,这声音在静谧的环境里被无限放大,鞋子的主人走得很急,不消一会,一个身影就从街道另一边的雾气中出现,向着公园的方向疾步走来。

      来人是个很年轻的姑娘,紧紧地裹着一件黑色的大衣,衣服下摆是一双踩着高跟鞋的纤纤细腿,走起路来倒蛮有力气,一点都不温柔,一头黑长发精心地盘得很高,露出来的脸型和脖颈都很美,侧颜轮廓分明,但线条又很柔和,所以目测是故意梳了这个发型显露优点,脸上大胆地画了个糜烂妩媚的烟熏妆,薄薄的唇瓣涂抹得殷红如血,反而因为太鲜明却显得刻薄又禁欲。

      她皱着眉头从他面前走过,看样子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事情,令男子感到意外的是,她竟然没有喷香水,有够不协调的。

      是游荡在周围的流莺吗?这样想着,男子向她望去,后者在离他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不过比起坐下,她粗鲁的动作更像是把自己扔到了那张椅子上,随着她的动作,那件裹紧她身体的黑色大衣打开了一个缺口,他看到她里面穿着一条深蓝色的紧身连衣短裙,大概就是混迹夜场的那些女孩子常穿的衣服,虽然说是衣服,但其目的也只是为了更好的炫耀自己的身体,不过她的确也有些炫耀的资本,尽管只是遥遥的一眼,但不难看出她的曲线纤细而美好,脖颈和锁骨大片白皙的皮肤暴露在拂晓湿冷的空气中,泛着牛奶一样鲜嫩洁白的颜色,与黑色的外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又很快被她不耐烦地扯紧衣领,用力遮掩了起来。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天幕逐渐泛出光亮的蓝色,黎明到来了,但雾似乎越来越大了,视野里的能见度越来越低,男子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但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不远处还坐着一个人,或者说即便看到了也懒得理睬,深秋的清晨寒气深重,冷得直让人发抖,她穿得已经是很单薄了,更别提那两条暴露在外面,只用纤薄丝袜包裹的双腿,只是这样看着就让人替她冷得发抖了。

      不是流莺,男子在心中默想,虽然这副打扮,但未必是不正经职业的女子,因为根本没有人会选择在这个点钟出来乱晃,还不到开工的时候,他看着她从拎包里拿出来一盒烟,随手拈了一支细白的烟支衔进嘴里,无奈的是,打火机却怎么也打不着。

      男子看着她,就像做出一个重大决定一样拿着包对她走了过去,他站到了她面前,这下她无法再继续忽视他的存在了,只好抬起眼睛看向他。

      在这种四下无人的环境中,作为一个女孩子面对忽然出现的男人本能都会有些畏惧,但是她没有,只是用一种冷静夹杂着不耐烦的眼神看他,那种面无惧色并非是习惯与男人周旋而流露出的轻浮,而是一种非常坦率正直的不畏惧,虽然她的衣着打扮着实有些轻佻。

      她先开口说话了:“走开,别自找麻烦。”

      令男子很意外的是,这女孩子说话的声音格外悦耳,尽管是非常不客气的语气也令人生不起气来,这种动听的嗓音实在太难得了,几乎到了让人忽略她出众外貌的地步。

      “抱歉,是我太唐突了,”他说着把自己的打火机递给她,“如果你不介意就用吧。”

      然而她并没有用,甚至连接都没有接,只是将不悦的目光谨慎地在他脸上扫视了一下,而后冷淡地警告他:“不需要,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他将打火机在手里把玩了一下,机盖打开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声,“如果你不用我的打火机,可以请你施舍给我一根烟吗?”

      她掀动了一下眼皮,随手把那个烟盒扔给他,“都拿去吧,反正也就剩下两根了。”

      他接了过来,低头致谢,“感激不尽。”

      他娴熟地给自己点上烟,眯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熏染过肺部的烟雾,那女孩子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的动作,他抽烟时那副超脱物外的享受模样让她有些奇怪,这好像这是他最后一次品尝烟草,接下来就该卸下未知的重担永远告别人世了。

      他始终和她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自顾自地吞云吐雾,在不紧不慢地抽完了大半根烟后。他才商量着对她开口说话:

      “我知道这很突然,但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她的声音迅速地冷了下去,挑着眼睛斜视他,“我能帮你的仅限于给你两根烟而已,所以你还是走开吧。”

      “请别这么急着拒绝我,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我只是想把这个包在你手里暂时寄放两天。”他把背包拎在手里掂了掂,特意着重强调了一遍,“只是寄放在你这里。”

      这种突如其来的要求显然不可能被答应,姑娘已经非常不耐烦了,她甚至抓起了自己的拎包准备离开这个胡言乱语的人,“你自己拿着吧。”她硬邦邦地甩下这句话,扭过身去。

      男子因为一时着急伸出手去拉住她,却不想他的手还没有碰到她的衣袖,她就有所感应似的朝另一边闪身躲开,动作很轻巧,在他抓了个空的同时又迅速地转过身,穿着高跟鞋的脚用力在他膝关节上踢了一下,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神经骤然抽紧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屈起那条受攻击的腿半跪了下来,抬起头时那姑娘站得离他很远,脸色阴沉沉的,手里还拿着一条甩棍,估计是放在包里防身用的东西。

      膝盖痛得无法站立,他捂着受伤的地方抽着气,却越发觉得自己没有找错人了。

      “姑娘,在你劈头盖脸把我打死之前,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呢?”他坐在地上,有点凄楚地笑了笑,竟然还有心情跟她开自己的玩笑,一点都没有因为被踢了一脚而生气,他说:“我知道忽然拜托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做这种事非常奇怪,但你要相信我真的没有要谋害你的意思,我只是在请求你帮助我,只是几天而已,拜托了,请帮我保管这个背包。”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急匆匆地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钱包,看都不看就把里面的钱全部拿了出来递到她面前,那的确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在他刚把钱包拿出来的时候她就发现那只钱包被塞得鼓鼓囊囊,但没想到拿出的纸币竟然几乎都是最大面额的,他一点都不心疼,生怕她不答应,于是硬往她手里塞。

      “拜托你了,不是无偿帮助,这些钱就作为这几天你代我保管的看护费好了,请你务必收下。”

      但凡是普通人在金钱的利诱面前不可能做到完全不动摇,更何况对她来说,这真的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了,男子看到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像是有些迷茫,继而又更深地皱紧了眉头,开始对这比交易权衡思量起来。

      有戏,男子没有再催促,静静地等待着,片刻后,她再次开口的声音没有那么冷硬了,但却多了几分慎思的凝重,她盯着那只背包,询问道:“包里是什么?你必须先告诉我。”

      “都是些破烂,”男子轻描淡写地说着,毫不在意地把背包拉开,“你尽管看,没有任何违禁物品,也一点都不危险。”

      里面确实也没有什么,她低头仔细看了看,包里放着一个黑木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块早已风化的骨头。

      这块骨头很大,呈现出圆滑的片状,因为只有一部分,故而无法推测出是什么动物,又是哪个部位上的骨头,而且年代太过于久远,看上去和化石无异,丑陋单调得令人无语。

      “这是什么?”她略带嘲讽地开了个玩笑,“你别告诉我这是恐龙化石。”

      “你应该知道恐龙化石不可能这么小的,”他坐在地上没有起来,也一点都没有不高兴,反而耐着性子回答,“不过我就跟你直说了吧,这的确是化石,不过是骨化石,是野猪的头盖骨。”

      姑娘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巴,把一缕垂到脸颊旁的碎发拨到耳后去,她半信半疑,如果真的只是一只远古时期野猪的骨化石,那目测是不值几个钱的(她是这么认为的),因为野猪这种东西到现在仍然遍地皆是,无非是体型上存在一定差异,不过这世上有很多有钱人对于收集化石和古董异常狂热,把这当成一种高雅的情趣,甚至不惜花重金从世界各地购买,真遇到一个这样烧钱的家伙她也不觉得很奇怪。

      不过说到底,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男人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对她说这些?

      “所以呢?”她咬着自己的艳红的嘴唇,催促地逼问。

      男子平静地说:“没有什么所以,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暂时代我保管一下这个东西,就这样。”

      她深深地看着对方一眼,虽然金钱面前,一切都是浮云,但她还是觉得他对一个陌生人提出这种要求简直脑子不正常。

      “我还是得拒绝你,”她果断地摇了摇头,“你看,我不能随便答应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而且我也不知道你手里这块骨化石是怎么得来的,我不希望接手这个玩意后隔天就有黑/道或者警/察去上我家大门搜查,或者是其他什么人来找我麻烦,到时候我就百口莫辩了。”

      她实在不想做一个背锅侠。

      对方听后反而笑了起来,而且笑得很开心,他咳嗽着,摆了摆手,“原来你担心这个?不不不,你真的想多了,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去找你,实际上我也不会告诉别人我把这东西给了谁,你尽管放心吧,我真的只是请你代为保管几天而已。”

      “而且,”他忽然话锋一转,信誓旦旦地握紧了手,“如果你真的因此而惹上了什么麻烦,相信我,那个能帮你解决麻烦的人绝对会更早的出现。”

      这话说得别有深意,然而她没有听进去那句意义不明的话,仍然用淡淡的语气和坚决的态度回绝了他,“抱歉,我不能相信你,还是请你找别人吧。”

      “我根本不认识任何人,我是从国外来到这里办事的。”为了寻求一丝信任,他拿出机票给她看了,她扫了一眼,发现这个家伙竟然是从爱尔兰那边来的,离这里非常远,确实,听口音也不像是这边的人。

      她没什么同情心地耸了下肩膀,“照这么说,这里应该有接应你的人了,你干嘛不去找他们?”

      “因为接应我的人出了意外,这几天是不会出现了,我一个人拿着这个东西既不方便也不安全,所以才想找一个当地人代为保管。”

      “为什么会不方便又不安全呢?我正是关心这一点。”

      “这正是我无法回答你的地方,请不要再问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疲惫地按着自己的眉心,“我知道你可能在担心我因为某种不能言说的事而连累你,但你反过来想想,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知道你的住址,我甚至是第一次来到冬木市,我对这里的一切都一无所知,所以我怎么可能出卖你的信息呢?”

      不错,这话是有点道理,虽然陌生人之间的信任值为零,但反之亦然,一旦他们分开的话,他根本没有办法找到她,因为他们对彼此都一无所知。

      她不禁开始悄悄地打量这个公园,她是知道这里的,监控早就坏了好几个月了,无法记录任何影像,而且这种大雾天,即使监控没有问题都难以拍下任何东西。

      该死,她已经在思考妥协后的对策了。

      “别死撑了,你就答应了吧,”可能因为她也没有刻意遮掩,男子敏锐地看出了她的心思,“其实你早就已经动摇了不是吗?不然也不会大冷天的站在这里听我讲那么多废话了,所以别纠结了,也放过我吧,拿好这个,不然即便你今天两手空空的走出去,回到家后估计也会胡思乱想到睡不好觉。”

      她沉着脸色瞅向他,因为被不幸言中了事实而不愉快,男子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放心,我认不出来你的脸的,你妆画得太重,我不知道你卸妆什么样子。”

      于是她最终还是妥协了,以一种极其不情愿的姿态。

      背包终于称心如意地从他手里交到了她的手里,男子恳切地低下头,对她表示感谢。

      “谢谢你,真的是帮我大忙了。”

      她没心情去听他的感谢,因为她仍然是不坚定的,内心无比烦躁,因为不安而七上八下,但从接过背包的那一刻起,她就感到手臂异样的沉重,仿佛那块破烂的骨化石也变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宝物,虽然隐隐还有一丝妥协的懊恼,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把背包还给对方的反悔举动了。

      “给我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她从外衣的口袋里拿出手机准备录入,“否则如果你老不把东西拿走,我还无法联系你。”

      男子漠然地挥了挥手,“不必留下什么联系方式了,你不觉得那很不安全吗?如果我办妥了事的话,还会来这个公园坐着等你的,就坐在这里,你只需要每天抽时间来这里看一眼就足够了。”他说到这顿了顿,又问道:“你家就在附近吧?每天来看看应该还是很方便的。”

      她也不勉强,又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把那个黑色的旅行包甩到自己肩上,“不,我家住在离这很远的地方,”她自然而然地回答,“只是我外出工作时常会路过这条街道,所以每天抽空看一眼的时间还是有的。”

      男子点了一下头,“那就好。”

      就在她要走的那一刻,男子忽然很开怀地笑出了声,激动得不断咳嗽,他指了指背包,“你都不会好奇吗?这可是能从天堂里看到天使的好东西。”

      “别说了,”她已经走出了老远,听到他的笑声转过身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晨曦中她眼线和眼影晕染成一片的黑色眼窝格外深邃,毫不留情地对他翻了一个白眼,“去什么天堂,这听起来就好像我也快要上天堂了一样,你想去自己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陌生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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